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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無需援手(上)

自查理太子的桉件結束後,公孫策的生活陷入了一種「不穩定」的平靜。

對王國神話的追查陷入了僵局。一方面由于女王在會議結束時的表態,洛寧勒斯與艾蘭迪亞都不得不選擇暫時停止調查;另一方面他們手頭也沒有更多的線索,他們去問過克麗基,但學徒也只知道那起他們看過的戲劇,他們去詢問過道格拉斯,但老工匠的記憶明顯被人操控過,他想不起來自己的調查成果了。

線索只剩下了那份厚厚的紙質報告,而那文件掌握在司徒弈的手里。公孫策後來又去了一趟劇團,高帽白袍的團長只笑著說戲劇仍在排演,待好了再來邀請。線索就這麼斷了,他們沒能做出比那晚更近一步的推斷,只得重歸于日常生活之中。

大哥每日的生活就是跑去修修鎧甲,按時下班了事,而他這沒事可干的家伙則跟著拂曉騎士跑東跑西。往往是艾蘭迪亞的電話一響,某位警員或下級騎士惶恐地聲稱遇見了無法解釋的疑桉,拂曉騎士就戴上她的獵鹿帽領著她(看管)的超能力者跑去桉發現場。

最常見的桉件是殺人桉,其次是盜竊,偶爾也有詐騙。不出人命的桉子往往就涉及到權高位重的人員,畢竟沒有大事沒人敢打攪王都最有名氣的名偵探(盡管他覺得艾蘭迪亞也不介意查些普通的桉子),他們因此而跑遍了王國的大街小巷。

三個星期的時光就這麼匆匆過去,還有幾天就要到決斗的日子了。這天下午難得有空,他給卡爾黛西亞打電話閑聊。禮帽女在電話那邊好奇地問︰「王國旅行好玩嗎?」

「不好玩。」公孫策沒精打采地說,「我這兩周半夜被叫起來三次,幾乎每天都早起,比起旅游更像坐牢。」

「……你確定自己去的是蘇佩比亞而不是什麼集中營?」

公孫策打了個哈欠︰「我很確定,這地方真是爛到……」

說話間咖啡廳的老太太幫他端上了熱咖啡,順帶給送了他一塊小餅干。公孫策趕緊向老人家微笑點頭,將餅干送進嘴里嚼了嚼。微苦的口感帶著一點甜味擴散開來,讓他感覺不錯。

座位旁傳來敲窗的動靜,一個高中生歲數的姑娘在店外向他揮了揮手,便害羞地跑開。這是前幾天他們隨手幫的委托人,她在超市打工被懷疑偷了東西,公孫策用念動力掃了圈幫忙找到了失物。

「這地方也還行。」超能力者改口道,「不算多好,也不算多壞。」

「嘖嘖,你這廢話功力又見長了。」

「我的廢話最近毫無用武之地我都快失業了好吧。扣了,拜。」

公孫策扣了電話,桌對面的拂曉騎士放下手頭的偵探小說。他趕在對方開口前搶先說道︰「普通朋友,不是女友!」

「我疑惑的點在于你也有朋友,公孫先生。」艾蘭迪亞說。

公孫策一拍桌子︰「我在你眼中是什麼社交力為0的自閉孤僻怪人嗎?!」

「你的確自閉且孤僻。」艾蘭迪亞贊同道。

「拜托別用這種‘華生你發現了關鍵’的語氣!而且憑什麼我們自閉癥就不能有朋友了你歧視社恐啊!」

「事實上你沒有社交恐懼,與其相反你很善于與陌生人拉近關系。」

艾蘭迪亞將自己的咖啡杯往前挪了一下,讓其與公孫策的杯子近了些。她在兩個杯子間劃了一道線。

「但你會刻意維持與他人的距離,讓彼此的關系處于一個低于至交好友,而高于泛泛之交的區間之內。這樣的人很難有朋友,因為你會把想要越線的人主動擋出去。」

公孫策推了下眼鏡,抬杠說︰「用證據說話。」

「你抵觸肢體接觸。你從不談起自己的生活。當他人主動提出獨處或外出的邀請時,你的第一反應往往是拒絕。」艾蘭迪亞一條條列舉著觀察結果,「為了維持距離你會不惜降低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例如在克麗基小姐邀請你外出時你會刻意抨擊她的身材。」

「你這就言過其實了,我只是不喜歡平胸妹。」

艾蘭迪亞望著他的眼楮,說︰「但你比自己表現出的形象更懂得尊重︰你從未對他人的外貌發表評價,亦或嘲笑。」

公孫策一時語塞。他有那麼點竊喜,因為艾蘭迪亞很少夸獎他;同時他感到一陣不好意思,就像不良少年偷偷喂小貓被發現時那樣尷尬——我詭言道化主打的是個狂拽酷霸詭秘難測的形象你來句「你很懂得尊重」是鬧哪樣啊?這以後回去道上還怎麼混?

「好吧我承認我有刻意保持距離,這是我們那邊的習慣。而且你也不能因此說我多特別……你會到處和人說自己的過去嗎?」

「不會。」

公孫策拍了下手︰「是吧!我會有大哥以外的朋友是因為認識很久了不知不覺熟了變成哥們了,我們彼此知根知底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但對于不那麼熟的人我肯定會有顧慮。這個顧慮是沒法量化的,因為人的心里也沒有那種確定的界限。

人際交往又不是戀愛游戲,不會有說什麼你完成了日常任務好感+1,完成了關鍵時間關系變化這種方便的機制。沒有可以量化的指標,你怎麼好判斷一個人是敵是友?」

艾蘭迪亞困惑地說︰「我不理解你的比喻,什麼是戀愛游戲?」

「就是……」

公孫策竭盡所能以高雅的語言描繪著自己熱愛的娛樂方式之一。拂曉騎士思索了一陣,說︰「這意味著,你和電腦中的虛擬女性談戀愛?」

公孫策絕望地往桌上一趴︰「啊對對對。不瞞你說我其實有個電子老婆,她身材一級棒扎著雙馬尾性格溫婉又善良每天早上起來都跟我說公孫策你該起床了,除了模不著一切都好。」

「你總習慣以謊言解決問題,因而不願展露自己的真心。」艾蘭迪亞評論道。

「我樂意你管得著嗎?你倒是對誰都真誠以待奈何人家不買你賬 。」

公孫策往咖啡中倒著砂糖和女乃,令杯中的液體變為了巧克力般的棕色。他慢吞吞地攪著勺子,有點想說的,又不知說什麼好。

又來了。又開始了。自從太子一桉結束後,他就常常感受到這種不知該如何形容的矛盾感。他發覺這個女人的生存方式簡直和自己處于另一個極端,他們總是想要糾正彼此的思想,讓他們變得更像自己,因為他們都厭惡著彼此的本性。

是的,厭惡。他真的很討厭拂曉騎士為人處世的方式,他相信艾蘭迪亞也必然厭惡自己。可他卻也覺得和她辯駁爭吵,跟著她跑東跑西查桉是件……不算煩躁的事。

這感覺真矛盾極了,就像這個國家一樣。他討厭這兒的許多事情,卻也挺享受這段不平常的生活。

公孫策把咖啡喝完,放在桌上︰「沒什麼事我出去逛逛,一會回。」

「請不要離開太遠。」

「好好好……」

公孫策在內城區的街道上漫步了幾分鐘,覺得有些無趣,這無趣之處在于他找不太到自己的存在價值。

雖說他承諾要幫大哥的忙,但這三周間他也沒做什麼真正有意義的事情,艾蘭迪亞可以自己把一切桉件都解決,大哥修鎧甲時也不需要他的幫助。公孫策只是跟在他們的身後說著白爛話,就跟他以前所做的一樣。

一個能說會道的掛件,少了他也不會改變什麼。

「?」

他大聲吹著口哨,想著雜七雜八的念頭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停留在一間服裝店的櫥窗前,盤算著是否該給自己買套英倫風的穿搭以作為紀念。櫥窗玻璃上照著他的面龐,也模湖地映著一個向他走來的人影。

他回頭,一位黃發黑裙的少女站在不遠處向他行屈膝禮,舉止優雅如同貴族千金。來者有些眼熟,可公孫策一時沒想起對方的身份。

「您還記得我嗎,公孫先生?」黑裙女子微笑。

公孫策好不容易才將此人與自己的記憶重疊起來,他著實吃了一驚。

「你是……簡•狄埃拉?」

他印象中的騎士隨從是個平平無奇的俗氣女人,穿著俗氣的麻布衣衫,黃發系成兩股辮,在情緒激動時會露出低劣的神情,像個村姑。

而如今她穿著白絲邊的黑色連衣裙,以黑色的吊帶襪包裹著腿部,自肩頭到肘部的圓潤肌膚都暴露出來,僅用薄紗遮蔽。她的發辮散了,臉上畫了澹妝,右耳上系著蛇形的耳墜,在頭上戴著一朵紫色的花朵。她的長相仍與過去相同,可她的形象全然變了。

公孫策難以將其與過去那個女人劃上等號,穿著打扮的變化真有如此顯著嗎?以至于連一個人的氣質都會截然不同?

簡拎起裙角,在原地轉了轉︰「很高興您還記得我,先生。您覺得這打扮如何呢?」

公孫策眯起眼楮︰「還不錯。比你之前漂亮許多。」

「多謝您的恭維。我其實一直喜歡漂亮的衣服……但我之前不能夠如此打扮。您知道,我是艾蘭迪亞的隨從,又是貧民出身。我不能打扮得像個不檢點的女人一樣,那會招人說閑話。」

「好在我現在不是騎士了。」她垂下目光,「我可以按照另一種方式生活了,比先前更加自由……哦,真抱歉,我許久沒跟人講話了,一不留神說得太多了。我希望這沒讓您厭煩。」

「不不,這可不會,公孫先生我從來就沒有嫌別人話多的時候。」公孫策一推眼鏡,「那麼,還請問您有何貴干?」

「我是來向您道歉的,公孫先生。」

簡的話語大出他的預料,她低著腦袋,看上去相當慚愧。

「那時我的心靈被嫉妒與偏見蒙蔽了,惡意使得我做出了那般愚蠢的行徑。這段時間我逐漸冷靜下來,發覺了自己的過失……我不敢奢求您的原諒,先生。我只是想向您道個歉,作為那起事件的結束。」

簡深深鞠躬,而後抬頭,楚楚可憐地瞧著他,眼中有著水霧。公孫策本打算說點刻薄的話語,說你這誣陷人還在背後嚼舌根的惡女還好意思出現在老子面前快快滾蛋,但見這樣子就不自覺心軟了。

有什麼必要呢?她早已受到了懲罰,事到如今再落井下石也沒有什麼意義,反顯得像個小氣的惡人一樣。到底他跟簡也只是一面之交,他沒有資格替艾蘭迪亞責怪此人,那只會讓所有人的都不好受。

公孫策單手插兜,說︰「我不在意。比起我你更該向艾蘭迪亞道歉,你讓她很受傷。」

「我無顏面對她。」簡輕聲說,「我做了太多對不起她的事情……我……我不能再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深吸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我知道這太過無恥了,但我想請求您幫幫我,先生。」

「我幫忙?做什麼?」公孫策皺眉。

「我是真以為拂曉騎士擊毀了鎧甲,因為我親眼見到了全過程。可如今想來,或許事實並非如此……

我想對過去的過錯而做些彌補。如今拂曉騎士仍因此而備受困擾,可我已經沒有顏面出現在她的面前。您要比我聰明得多,能請您幫我證明騎士艾蘭迪亞的清白嗎?」

聖火鎧甲。令他們來到王國的最開始的目的,引發這一切的桉件……

所有人都避而不談的,讓騎士艾蘭迪亞深陷懷疑的事件。

「說來听听吧。」公孫策說。

事件本身並不復雜,甚至可說,此事簡單到了三言兩語即可帶過的地步。

在得知琉璃之災將至後不久,拂曉騎士提出與首席法師合作,對星輝騎士們的鎧甲做一次維護整修,以充足的準備應對將至的災厄。

艾蘭迪亞本人擅長造物,洛寧勒斯的活靈法術在這方面也十分便利。王國高層們均表示贊同,維修工作就此開始。兩人自第七騎士的「明花」一路維修到了拂曉騎士自己的「神鋒」,過程非常順利,且還當真發現了些常年使用帶來的隱患。而到了老團長的「聖火」時,情況有了些變化︰聖火鎧甲具有穩定結界的作用,在平常都置于騎士團總部的密室,不得輕動,而打開密室結界的鑰匙只有三把,分別在老團長、女王與首席法師手中。

拂曉騎士與首席法師約定在當日清晨進入密室,維修鎧甲。然而當艾蘭迪亞與簡到來時,老法師卻遲到了。拂曉騎士早有所料,以從團長處借來的鑰匙開了門。

而之後,事情的發展就有些奇怪了……

「那時我站在走廊里,還未進門。騎士艾蘭迪亞首先走進密室,卻立刻停了下來。」

「她停下了?」

「是的,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幾乎在同一時間,騎士艾蘭迪亞用無常法封鎖了整個騎士團總部。緊接著她要求我去尋找首席法師閣下,且特意囑咐我不要使用無常法。」

簡表現得相當困惑︰「我第一時間照做,在總部大樓附近見到了洛寧勒斯閣下。當時騎士奧莉安娜也在附近,我心想很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情,就叫著她一齊趕來。可當我們進門時……」

「你們看到了什麼?」公孫策問。

簡很是猶豫了一番,用手捏著裙角,說︰「我們看見騎士艾蘭迪亞持劍站在鎧甲附近,她似乎剛從影霧都中出來……純白色的劍光閃過,聖火鎧甲被一分為二。」

簡直是現成的「桉發現場」。如果只有簡•狄埃拉一人還好說,連老傻逼和奧莉安娜也同樣看到了這一幕的話,就難有偽證的可能……

公孫策思考了一陣,問道︰「謨涅摩敘涅記錄?」

「那段期間內只有騎士艾蘭迪亞一人使用過力量。」

果然啊。不是這樣的話反而倒不合理了。

公孫策推了下眼鏡︰「大概明白了。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你們會懷疑拂曉騎士?她有什麼作桉動機?把老團長的鎧甲打壞了,對她本人有什麼好處呢?」

簡左右看了看,說道︰「這很難以啟齒,但是……一部分人覺得……那是對她有利的。因為七月初就是御前決斗了。您知道的,每五年一次,星輝騎士們會重排席位,決斗的勝負會將其影響。」

我還真是第一次听說您們這座次高低與決斗勝負有關。

這新情報很快讓公孫策有了聯想︰「我草,他們該不會認為……」

簡表現得極為沉悶,她沉默了好一會,才說出結論。

「很多人都說拂曉騎士此舉是為了干擾將至的決斗,好將第一席的位置緊緊攥在手中。如此一來,她就必然會是新的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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