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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葦原神話大戰(4)

大和島的葦原城是零島的首都,當代的零島人大多將其當做巨型都市的代名詞,卻少有人知曉它在過去的名號。

在零島尚未一分為三之前,葦原城就已經存在了,那時它的名字是豐葦原千五百秋瑞穗國。神明端坐于玄奧的渦流中,死者魂歸晦暗的黃泉下,而人類們則居住在地上,生活在渦流與黃泉之間的夾縫。起初夾縫中沒有房屋,一片荒蕪,是古老的神明建立了葦原,將它贈與地上,作為人的國。

這國度由神明所立,自然也歸神明所有。那神既是葦原之神明,也是人類世界之神明。因此神官們以一個威嚴的稱呼尊稱她的名︰國作大己貴命。

平民百姓們記不清這樣復雜的名字,便又取了另一個簡短好記的稱號,在供奉時叫她「大國主」。

「這就是國作大己貴命大人的由來,各位是否仍有疑惑?」

「沒有!」西朗•電子的程序員們整齊劃一地答道,連光頭上的反光度都亮得差不多。帶隊的部門經理古橋搓著手,躬身笑道︰「十分感謝您的講解!」

黃泉神社的神官滿意地點點頭,又為他們講解起狐狸神(御饌津神)的由來。古橋猜測這位神官以前是混黑道的,否則沒理由前幾天剛被砸進賽錢箱里一副要斷氣的樣子,今天就精神抖擻地回歸了工作崗位。

古橋又想起五天前那事了,想起了那幫恐怖的機車暴走族和那三個從神社出發的年輕人。如今回想起來,他確信自己目睹了某件事的開端,那必然是他這一生都接觸不到,也不該接觸的事情。想到這兒,古橋心里有些莫名的恐慌。

他等神官又講完了一段,以恭敬的態度笑著發問︰「失禮了,神官大人。請問今天……是我們啟程回葦原的吉日嗎?」古橋生怕黑道神官怪罪,趕忙補充道。「大家都很想念本社了。」

黑道神官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並未多說什麼,伸手拉開了窗簾。

古橋與程序員們此刻都站在黃泉神社的內殿聆听教導,這窗戶正對著北面,朝大和島的方向。他們遠遠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ai!」

老實本分的程序員們全員慘叫!窗外的世界像是被無形的刀刃一分為二了,一半是猩紅色的血幕,一半是銀白色的聖光。兩股莫名宏大的力量分割了天空,在分界線處激烈地糾纏。那力量的爭斗是如此凶 ,令他聯想起野獸的撕咬,猶如兩只足以吞噬國度的凶獸在零島上空纏斗!

神官澹定地拉上窗簾。「古橋先生啊,你也看到了。葦原城今日有超弩級氣象災害,等到災害過去,各位就能安全地回到家鄉了。」

「ai……」古橋哆嗦著說,「那是,氣,氣象災害?」

神官像黑道大哥一樣使勁拍著中年男人的背部,和善地笑道︰「當然是氣象災害!各位的技術幫了鄙神社那麼大的忙,我們怎會欺瞞您呢?」

幫忙?幫忙為啥?他們過來做的項目不是改善風水,招攬顧客用的大型賽博•電子陣嗎?

這時候神社正殿的方向響起了陣法開啟時的提示音,聲光效果大得他們隔著牆都能感受到。

古橋告訴自己絕不能再想了,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吧。愛操心的中年社畜雙手合十祈禱,他一邊慶幸自己把家屬帶來出差的正確決策,一邊為那幾個看上去就跟這事有關的年輕人祈禱平安。

他並不知道,從黃泉神社出來的年輕人之一就正與建立葦原的神明對峙。她的臉色很差,簡直面如死灰。

「寂相•顯現。寂剎那櫻滿開。」

她的耳朵不會欺騙自己。櫻舞的無常法是寂相,但這听起來太荒謬了。

櫻舞的真身是國作大己貴命,這是理奈昨日從女乃女乃處得知的事實。她會成為武會•軍鋒的忍者,是在上世紀末的秘密戰爭中,由零島的大人物們設計的極端計劃的成果。

這其中涉及諸多勢力間的隱秘交易,理奈對此毫無興趣。她只明白一點,國作大己貴命是象征著零島的神,她的無常法怎麼說都該是命運的禍相,而非死滅的寂相呀!

「為什麼會用寂相的無常法?!」

櫻舞探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

「這個國家正在走向滅亡啊,理奈。」

她輕柔地開口,明明面對著巫女,眼神卻像穿過了她的身體,看向了更遠的地方。

「在深淵中掙扎的人們早已麻木,上位者的決斷一錯再錯,無限的悲劇造就了赤色的惡魔,將悲傷與痛苦回饋與令她誕生的國。」

櫻花緩緩落下,理奈趕忙以長棍回旋防護,卻未感受到一絲沖擊力,仿佛那真的只是凋落的花瓣,隨風落下,融入棕色的泥土。

「大家都不再看向未來了,只是注視著終末。以死為代價達成的不是壯舉,不過是一場燦爛的煙花。」櫻舞吹落花瓣,「我的心相,就是零島的現狀。」

「你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吶……!」

她所熟悉的伏見花,那個幼時常帶著她游玩的年長好友,是絕不會說出這般莫名的話的。櫻舞究竟在想什麼?

櫻舞的心相怪異地改變了,她反復強調自己是神明……大國主當然是八百萬神之一……匿神……是心願嗎?

「你站在時雨亙彌那邊,是為了實現心願嗎?」

「我早已沒有了心願,僅余職責。」櫻舞垂目,「這個國家要死了,就由我來為它送葬。」

理奈有了一絲不妙的預感,她手中的多節棍突然詭異地輕了,像是一部分重量莫名消失了一般。她以勢大力沉的一擊暫時吹散花雨,細心觀察起多節棍的外側。

她的兵器是以神社中的檜木樹芯制作的。這樹木枝干上常年系著注連繩,作為聯通內外的分界,受神官們日日供奉禮敬,天然就有著守護的心意。然而樹長得沒人長得快,砍一棵就少一棵。這一根棍棒早從理奈女乃女乃那輩就拿來做了武器,是一代代傳承下來才到了她的手里。

理奈一直很愛護她的兵器,定時定期找工匠做保養維護,可這根歷史悠久的棍棒卻在今日損壞了。多節棍光滑的白色表面此時發著不健康的暗黃,使用最多的棍頭凹陷軟塌,像是腐朽的樹木一樣。鏈接棍節的鐵索表面暗紅,像風化了一樣哀鳴著碎裂!

理奈咬牙收起棍棒,顧不上心疼兵器,她將多節棍縮小至與身等高,從背上拿下白質盾牌,硬頂著死櫻的攻勢向前。

「就是快要完蛋了咱們才要拼命救國吶!這樣簡單的道理還要咱說嗎?!」

數十把提前準備好的紙刀射向忍者,卻連她的發絲都未能觸及,落到了地上。過快的速度讓櫻舞看上去像是瞬移般縹緲,死櫻在她手中化作一把光般的武士刀。

「神明遵循的……」櫻舞舉刀,「是禍津神大人的理。」

理奈將身體藏在盾牌之後,以彎弧的棍頭攻擊,她謹慎得像是古戰場上的長槍兵。多節棍的棍頭處貼著一張無字的符紙,只要觸及就能復制對手的能力。理奈清楚實力的差距,因而不求勝敵,只求拖延時間。只要別讓神明大人阻止山頭上的行動,就是她的勝利。

可理奈的盤算落空了。白發的女忍未曾後退一步,她生生以左臂擋下了棍棒的摔打,以一往無前的氣勢揮刀斬擊!

理奈滿心認為白質盾牌能幫她擋下至少一擊,這信心來自于列車上的短暫交手,那時公孫策的白質擋了櫻舞數次攻擊才被擊破。可這次她的預判錯了。死櫻之刀在與盾牌相交的前一刻散去,零碎的花瓣在盾後重聚為刀鋒,斬向她的胸口。花瓣凝聚的兵器是無定型的,她早該想到這點!

眼看刀刃就要將她的上半身一分為二,理奈當機立斷將盾牌丟出。白質盾像牆壁般推前,巫女借反作用力退後,她的身體與死櫻刀刃錯開了些許,僅有櫻色的刀鋒自皮膚上劃過。

「咕……」

理奈下意識將新的符咒貼向傷口,想趁機復制一份櫻舞的力量。可掌間傳來的觸感卻完全不對。她沒模到自己的傷口與血液,只覺得衣袍下的松弛得異常,皮膚皺紋密布像是古稀之年的老者。

她的身體突然失去了力量。不是疲勞,而是從骨子里滲出的虛弱。理奈發現自己竟然連兵器都握不住了,往日如臂指使的棍棒在此時顯得那樣沉重。理奈兩腿一軟,癱倒在地,巫女黑亮的發絲竟一瞬間變白了,干枯得猶如野草。

理奈看向手中的符咒,逐漸渾濁的視野中,依稀可見到符紙上金光閃閃的「衰」字。

老化……衰老……生者必滅……

她理解了櫻舞的顯現。與通神時那鋒利的櫻瓣不同,她的顯現沒有任何物理上的破壞力,但卻會讓一切走向衰敗。木頭腐朽,金屬老化,數十年的時光在櫻花飄落的剎那間掠過,令青春美好的少女變成鶴發童顏的老媼。

死亡是一切有形之物的終點,是必將來臨的終末。

理奈無力地跌落在花海中。這就是結局了,她借了友人們的力量,想方設法設下陷阱,卻只與對手真正交手了一合就迎來了敗北。因為她的對手不僅是技術精湛的忍軍首領,更是與人類的合一的神明。

櫻舞沒有為對手留生路,她出一刀是因為一刀就已足夠。急速衰老的讓理奈完全失去了戰斗能力,哪怕咒天平為她加持了全方位的能力提升,那也需要有發揮的基底。巫女到現在還未斷氣純粹是因為她還年輕,因而死亡離她距離尚遠,還有幾個呼吸才會來臨。

「……」

櫻舞看到曾經的友人向前伸手,輕輕攥住棍頭的符咒。少女曾經光滑的雙手如今萎縮得不堪入目,深色的松弛皮膚掛在手骨上,衰朽的指節緩慢地彎曲著弧度,她的動作是那樣艱難,透出骨子里的不甘。

理奈看著不太在乎,其實一直都是這樣要強的。她想學習大家的長處,想讓自己能在任何時候都起到作用。這份渴望讓她成了空相法使,有了多面玲瓏的真言符咒。

這無常法的基礎是她從老師那學來的道理,天極說言語中蘊含著奧秘,武者在出拳時高呼,無常法使在運用能力前宣言,就是為了將心中的情感通過語言化作真實的力量。可到頭來語言終究是抵不過實際的行動,通神再怎麼花樣百出,也勝不過顯現的一刀。

一個前途大好的女孩就要這樣死了,諸行•無常,不外如是。

「這也是,她所編織的命運吧。」

理奈先前問她的心願,可她早已沒了自身的心願。

六大社祭祀的直神們也是匿神,他們也會有心願,只是它們的心願在人們的祭祀下轉變為了某種更高的「理念」。就如御饌津神要讓商業繁榮,她不會阻攔商人們賺取錢財的行動;尹豆能賣會為善良者給予好運,她不會對惡人施加恩惠。這是神明們存世的理,也是他們無法違背的規律。

大國主是零島的神,象征著國家本身。零島要滅亡了,她的心相就變做了寂相,零島的首相給了她指令,她必須要依言照做。一個國家當然要听從統治者的指令,零島的化身自然要服從零島首領的命令,過去如此,往後亦然。

創造國家的神明卻要反過來听從人類的指令,這是多麼荒誕啊!可櫻舞坦然接受了這一切,因為這就是零島。無論是八百萬神還是人類,一切生命不分高低貴賤,永遠受著命運的操控。所謂的自主與自由從來都不存在,禍津神端坐于渦流之中,為每一根絲線都做好了安排。

人人都身不由己。

「你也一樣,是因為神社的安排才會來到此地啊。」忍者輕嘆。

她不再駐留,而奔向山頂,要為零島之主盡最後的力量。

「咱可是……因為自己的意志,才會站在這里的!」

可這時櫻舞听到了聲音,本不該存在的聲音。那聲音清脆,帶著青春少女獨有的活力,听不出一絲衰老腐朽的暮氣!

「咱作為區區一個通神法使,哪里有什麼作為戰斗力的必要性?」女孩慘兮兮地笑著,「說實話,在離開築紫島的時候咱就早該回去了。但是咱還是一路跟著……因為想幫上他們一點忙吶。單看著那幾個笨蛋單獨闖來葦原城,還算什麼朋友吶!」

櫻舞警惕地回頭,她第一時間揚起死櫻之雨,令衰敗的力量如浪般卷向女孩。可理奈的身側憑空出現了一道金光。溫暖的光芒將花雨逼退,這力量驅散了死櫻的影響,讓少女重新恢復了活力。

理奈像只小狐狸般狡黠地笑著,她的手中握著那張粘在棍頭的符咒。白紙上緩緩浮現的字跡並非是代表死櫻的「衰」,而是代表其真身的「國」!

「獻出的貢品是這一場戰斗,得到的回報是大國主的力量,過程中的言語寄托于符咒之上,祭祀,也即神明的交易,就這樣成了!」

在戰斗開始時被櫻舞輕松躲避的紙刀同時散開了,每張刀字符中都另藏著提前寫好的文字,這些文字組合在一起,便是祭祀大國主的咒文!

「理奈……!」

櫻舞同樣是專業的巫女,她立即明白了小巫女所做的一切。理奈用自己的無常法代替了應有的言語交談,將兩人的戰斗本身化作儀式的貢品,這張空白符咒帶著她的力量回到理奈手中,在象征意義上就標志著交易結束,祭神完成!

可這樣強行的交易也僅能起到象征性的意義而已,那不會給理奈帶來實質性的力量,僅意味著她本人的認可……

櫻舞反應過來了,她要的是大國主的認可!

「神明大人不方便做的事情,就由咱這個巫女代行吧。咱們神道的人們本來,就是為了這事而存在的吶!」

理奈雙手一合,將符咒拍在手中。

「黃泉神社巫女出雲理奈,肩負六大神社御神體之力,任尹豆能賣巫女之職。今時今日,零島處于生死存亡之境,萬千民眾之性命危如累卵。」

「禍津神的大巫女,執掌好運的良善之神,自黃泉歸來的尹豆能賣!請將您的魂靈降于我的心靈,將您的偉力給予我的,于覆滅之際拯救國度,終結兩千年之祭儀!」

這個時刻,築紫島的六大社中齊齊亮起了巨人般的虛影。六位古稀之年的神主坐于電子陣法的中央,與神官們一同向陣法中輸送自己的力量。

從最北端狐狸面貌的商業之神開始,再到武士打扮的戰爭之神,忍者打扮的隱秘之神,文官扮相的文脈之神,乃至白服白發的大國主神,所有被眾人所知的神明都在今日降臨了世間。神明的虛影們隨著信仰與力量的注入而逐漸凝實,真正成了頂天立地的神像模樣。

這就是七曜神道準備至今的決戰手段,借助神明力量的降神。這秘術需要達成神明的認可才可發動,如今,理奈的冒險補上了最後一片拼圖,讓整個降神儀式得以完全發動!

最後一位站起的神明立于最南側的黃泉神社,她是執掌好運的尹豆能賣。築紫島的其余五位直神依次邁步,融入金冠灰衣的虛影中。

那溫婉的女神自零島最南部起身,她邁過築紫島的森林,越過大和島的荒漠,自外圍區走向葦原城的中心。

她自空亡與威爾的戰場中走過,抬袖贈與斷罪之槍一份金光,又對赤法師撒下一片灰雲,引得妖邪惱怒的叫嚷。

這行動像是心血來潮,她做完這些就繼續邁步,來到了巫女的身後。尹豆能賣的虛影融入了理奈的身體,僅一個呼吸的時間,女孩的神色就變得與過往截然不同,少了一分活絡,多了一份穩重。

「尹豆能賣……」

理奈,不,尹豆能賣伸出雙手,如年長者般抱住了白發的神明。

「老友啊,你早已經盡了你的職責。」

尹豆能賣輕拂過櫻舞的發絲,她的手臂像虛影般穿過了忍者的軀體。尹豆能賣抽出手臂,她的掌心中握著一團深灰色的力量,那正是限制著櫻舞的禁錮,也即她的理。

禁錮在好運之神的掌心化作灰色的花瓣,隨著山風起舞,融入到了紛紛揚揚的花雨中。

「睡吧。醒來之後,一切都將不同。」

櫻舞笑了,笑得那樣美麗。她閉上雙眼,倚著尹豆能賣的肩膀睡去。

無數櫻花散去,山坡重歸荒涼。尹豆能賣放下沉睡的神明,走向山頭。

富岳山的頂層有異光撒下,無數光點在另一個世界中閃爍……

宛若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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