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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光明祭 第一百六十八章 熄火

細長的黑色火焰在掌心跳躍,靜靜地,不出一點聲息。

貝里安低頭注視著火焰燃燒的姿態。左右兩邊照耀整個空間的蒼白光影不斷從他臉上搖曳而過,卻始終無法分明他的神情。

「我原本沒打算讓他這麼快離開冥界。」魔王看著火焰說,「當然,我也沒騙他,冥界的確有我要的‘東西’——帕萊爾見到他就會明白我的意思。然後我會熄滅我給他的令火,作為一個不屬于亡靈國度的生命,最後他只能待在帕萊爾身邊,直到我認為他可以離開。魔潮會把現世的神眷者,尤其光明神眷者,推向風口浪尖。他是我重要的棋子,不到發揮作用的時候,我還不想讓那些亞斯發現。」

希蓮站在與他相去甚遠的位置,目光瞥過他似乎預備收攏的掌心,不動聲色地道︰「但是現在,你不得不放棄這樣的想法。」她的語氣像是結論,也像是一種溫和的警告。

貝里安不悅地嗤了一聲,扯出一個輕蔑的表情。「不然還能怎樣?帕萊爾跟我可不是一條心。這回能光明正大地跑去主物質界,他高興都來不及。」

這時黑色的火焰徐徐飄起,翻騰出一層厚厚的煙幕,投影著沉默之都重生神殿內的景象——

宛如藤蔓的翠綠色符紋一圈一圈纏繞上伊塞爾的手腕,轉眼不見痕跡。

「這是神咒‘亡靈之眼’。它只是一個小小的記號,不會給您帶來任何麻煩。到時我將通過它呼喚您。」帕萊爾說著,抬步向前走去。

他們腳下是一條長長的青灰色石橋,筆直跨過下方流淌著無數星辰的湖泊。縹緲的星湖深處,不同形狀的紫色、玫瑰色或藍綠色星雲帶動繁星緩緩挪動。它們的每一絲變化都蘊含著玄奧的規則,讓因為好奇注視它們的人舍不得移開眼楮,在不知不覺間,靈魂就被吸引了過去。

「不要往下看,法師先生。」黑袍使者冷冰冰的話語讓伊塞爾驟然回神。「我相信您不會願意現在去體驗重生的經歷。您的路在前方。」

伊塞爾連忙收回目光,跟上帕萊爾。橋面很窄,無法讓兩個人同時通過,架設在星湖中央看上去縴細得仿佛隨時可能斷裂。湖的對岸連接著半座高曠的殿堂,百來米的巨型石柱猶如海上的燈塔般醒目。殿堂盡頭沒有神像,唯有一堵寬廣的雪白石牆,上面雕刻著一條首尾相餃的長蛇,蜷成一個巨大的圓環。

伊塞爾走下橋,抬首望去。不論從哪個角度,蛇的眼楮都好像緊盯著自己。

帕萊爾腳步不停地朝前,一直來到牆下。「‘前世之壁’隔離了生與死,」他轉頭對法師說,「也連接著生與死。」

在近處觀察,伊塞爾才看清牆體表面布滿了細細的淺灰色紋理,層層繞繞,好似一捆連續的麻線胡亂鋪開。他不自覺地伸出手,試探地觸踫——帕萊爾看著他,並沒有阻止。

石牆的表面光滑堅硬,從手心傳遞的感覺卻不是冰冷的,而是溫熱的。他頗感意外地打量著牆面,不知是否是錯覺,手掌下的牆體以一種極不明顯的幅度起伏著,耳旁好像還能听見隱約的、如同呼吸似的嘆氣聲︰

哈……呼……哈……呼……

伊塞爾反射性地收回手,「它是活的?」

「它有自己的意志,捍衛死神定下的規則,連諸位主神也不能輕易讓它改變主意。」帕萊爾淡漠的語調就像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所以如果沒有得到死神的許可,誰也不能通過它離開冥界——同時,不屬于冥界的存在則會遭到排斥。」他碧綠的眼珠盯著一旁偽裝成亡靈的生者,一直看得對方露出迷惑之色時才再度開口︰「請收起您身上的魔力,法師先生,然後將您的手放到牆上。前世之壁會把您送出這個世界,回到您來時的起點。」

伊塞爾依言展開精神力,連接身外那層魔力屏障。淡淡的黑色光膜陡然浮現,像一股股黑煙一樣朝著他的掌心快速收攏,最後化成一簇細長的火焰。然而他並沒有因為解除魔力保護而感受到冥界那能滲入靈魂的陰冷氣息,只覺得渾身猶如溶解在溫水里,舒適得一貫保持警惕的神經乃至戒心,都忍不住放松下來。

「可以了,法師先生。」帕萊爾提醒道。

伊塞爾手指摩挲了一下另一只手上的儲物戒指,確定沒有遺忘父親的禮物後輕吐口氣,手掌貼上牆壁。

牆面原先幾不可察的起伏漸漸明顯起來。那縈繞耳邊的若隱若現的嘆息也變得清晰可辨,一聲一聲,時遠時近,好似回蕩在他的靈魂深處。掌心下堅硬的觸感迅速軟化,就像海綿似的,將他的手緩緩地,不容拒絕地包裹進去。

伊塞爾冷靜地看著灰色的紋理線條隨著波動的牆面流動、變形,密集之處狀似眼楮,稀疏之處則構成了張開的大口,從手臂開始將他一點一點吞入牆內。身體陷于石牆里的部分很快失去了知覺,盡管沒有痛苦,這種眼看著自己一截一截消失的感覺十分詭異。

伊塞爾抑制著反抗的本能,當溫軟的石牆近得能讓他感到自己的呼吸時,他閉上了眼楮——身後,黑袍使者冰冷不化的聲音響起︰

「再見,法師先生。」

喪失意識大概只是很短的時間,就像打了個瞌睡。也許在夢中他從高處掉了下來,猛然間的墜落感使他一下驚醒——「啪」的悶響,瞬間的強烈沖撞讓他有幾秒鐘的發懵。然後他反應過來自己摔在了地上,身下柔軟滾燙的黃沙是他沒有受傷的原因。

伊塞爾爬起身,撲面而來的灼熱空氣頓時令人生出窒息之感。他整了整法師袍,將炎熱的溫度隔離在外。舉目望去,蔚藍的天空與連綿的沙丘構成了單一的世界。而在精神的「視界」中,自然元素活潑得如同月兌韁野馬,四處撒歡。

顯然,他回來了,回到這個屬于生命的鮮艷的世界。

伊塞爾來不及感慨,他首先需要確認自己所在的位置。如果沒有理解錯帕萊爾那句「來時的起點」,想必這里還是人魚沙漠,只不過他著陸的地方並非半徑千米的大沙坑。他抬手濾去明亮的光線,環顧四周卻始終沒發現當初進入的那條壯觀的空間裂縫。

法師不確定這是他的幸運還是那名不死族刻意所為。他施放了一個風系投影術意圖察探更遠處的環境。活躍的風元素朝他聚攏過來,然而在靠近他的剎那,它們就像遇上惡狼的羊群陡然驚慌失措地四下散開。

伊塞爾頓了一下。他想,這是一次意外。他重新調動精神力,凝聚起大氣中充盈的風元素……然而,依舊失敗了。

年輕的法師試圖說服自己,失敗只是由于在冥界一直不能使用法術造成了生疏。他仔細檢視了身體、法力和精神力狀況,還再三確認小腿上的魔咒始終保持著沉寂。可當他第三次嘗試了一個最簡單的一級法術,並且摒棄了默發的習慣,像個學徒那樣放緩語速、一字一字咬準音節地念出咒語後——環繞四周的風元素們,仍然不願意恢復以往對待他的親昵。

伊塞爾臉色沉了下來。他不再顧忌力量的損耗,幾乎將他會的法術逐一施放個遍。直到腦袋因為精神力瀕臨殆盡產生了暈眩,他都沒有成功。

法師跪在地上,一手撐著炙熱的沙地,一手捂著額頭,微微喘息。灰色的眼楮掩在陰影下,眼神空白。

黑色的魔力之火在他身前無聲燃起,細長的焰光擴散,映出貝里安的半身像。

「歡迎您歸來,我的殿下。」出生魔族的管家臉上掛起標準笑容,朝他點頭致意。「您能平安地從亡靈之國返回生者的土地,我感到由衷的高興。那麼,您是否如願帶回了威洛第亞公爵迷失的靈魂?」他看起來對伊塞爾在冥界的經歷一無所知。

伊塞爾慢半拍地抬起頭,冷漠地開口︰「很可惜,沒有。」

「是嗎?」貝里安露出惋惜的神情,「那可真令人遺憾。」

「不過我答應了召喚帕萊爾過來。」伊塞爾對上他審視的目光,平靜地道︰「我想這就是你的目的,不是麼?」

貝里安沒有正面回應,只是笑了笑,口氣溫和地勸解︰「好吧,不管怎麼說,您應該明白沒有第二次了。在您離開的這兩個月,一種叫克羅斯能獸的怪物從黑暗航道入侵了您的世界——魔潮開始了,亞斯大陸上的人類國家正在建立抵抗魔潮的防線,您不可能再用同樣的方法去冥界。」

兩個月麼?他完全體會不到時間的流逝……伊塞爾的思緒不自覺地飄移著。

「……所以您還是盡快回卡斯廷吧。或者,為了您的安全,我可以提供一個隱蔽的藏身之地。」魔族暗示他的契約者最好躲起來,「黑暗航道通常不會存在太久,當它消失的時候,魔潮自然會結束。」

伊塞爾干脆地拒絕了︰「謝謝你的好意,貝里安。但我是人類,這決定了我的立場。」

「即使您會成為一些別有居心者的目標?」

「即使是你出現在戰場上,你也會成為我的目標。」

「我能夠掩蓋您身上的魔咒痕跡,可您能夠一直隱瞞擁有光明神力的事實嗎?」

「這是我的事。不過你可以放心,我重申,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忘記遵守與你訂立的契約。」

貝里安險些克制不住月兌口而出的嘲諷,最終扯出了一個含義復雜的微笑。「不,我不會與您為敵。」輕描淡寫的語氣又仿佛意味深長,「可是,一位神眷者身旁不應該站著一個魔族。我會留在魔界,請原諒我暫時不能隨行您左右了。」

管家先生恢復一貫的標準笑容,歉意地向他告別︰「再次——祝您好運,尊貴的殿下。」

伊塞爾注視著貝里安的身影隨著黑色的火焰悄然熄滅,怔怔出神。半晌,他心里徐徐升起一個無比清晰的念頭——

就算離開死神控制的領域,法師也不能使用法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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