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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魔潮 第八十九章 塞利恩的夢想

伊塞爾嘴角揚起微小弧度,腳底輕風飛揚,帶著他飄移到銅像之下。站在近前看,銅像的高度令人景仰,一身戎裝的塞利恩王劍指前方,巨大的陰影恰好能擋住來自大禮堂方向的視線。他站立的位置有一塊深嵌地面的銘牌,澆鑄著塞利恩王生前名言︰我劍所向,即是勝利。

伊塞爾飛快觀察了一下,手指生出風刃,毫不遲疑地切開手腕。泊泊滲出的鮮血滴在謊言之巢頂端,就像有股力量牽引著,迅速流遍杖身的刻紋。青色的法杖襯著無數細絲一樣彎彎繞繞的猩紅色紋路,看起來極為妖艷。伊塞爾顧不得止血,對準銘牌上的「劍」字,豎直法杖,輕巧而精確地敲了上去——他只是個剛剛踏入高階的七級法師,也許經不起對方一根指頭,但不代表他就不能創造奇跡!

沒有騎士或戰士護衛,冒著隨時會死的風險,伊塞爾腳下生根似地牢牢站在頻繁顫動的地面,閉上眼低聲念起咒語……

這是一個眼下只有他可以使用的法術︰塞利恩的夢想。大概現在已經沒什麼人知道,與那位開國君王騎在馬上的經典造型相對應的,曾經還出現過他身穿法師袍的銅像。伊塞爾唯一見過的一座與真人等高,收藏在外祖父賜于他的馮希豪森行宮的密室里。那間密室還收藏了塞利恩王的部分手記,其中一頁這麼寫道︰「我有一個夢想,我想成為一位名揚大陸的法師,而不僅僅是國王。」

誰都知道塞利恩王不僅是雄才大略的君主,本身還擁有高階騎士的實力。不過手記上卻記錄了他童年的願望是當法師。塞利恩算得上天資出眾,除了在戰斗方面具有極佳的資質外,還具備了一點學習法術的資格——但也只是一點而已,能同時獲得這兩種天賦已經非常少見,兩種天賦同樣出色則純粹是傳說了。何況人生短暫,一個人的精力有限,無法朝著兩個南轅北轍的方向鑽研,再加上他還有宏圖偉業的漫漫長路等待征服。因此塞利恩的法術只學到二級,而他的老師們也一致勸導他向騎士高階發展。塞利恩一方面從善如流,一方面又耿耿于懷,對法師這一行始終不改執著的追求。

行宮密室里的塞利恩法師銅像不僅僅是這位君主的自我安慰。銅像手握的法杖是中空的,原本里面藏著一根真正的法杖,現在就在伊塞爾手中。銅像內還安置了一個精巧的機關,保存著一張法陣解構圖。那是塞利恩王請兩位身為九級法師的朋友制作的,圖紙的實際成果就埋在整座王都的地下,範圍包括了塞利恩中央廣場。圖紙上寫明了啟動法陣的咒語「塞利恩的夢想」,除此以外還需要那根銅像內的法杖,以及斯迪爾德的血——這是塞利恩王留給子孫後代的禮物,倘若有一天卡斯廷到了存亡的最後關頭,國王可以利用王都的地下法陣爭取一線生機——而萊寧王在外孫未出世前就將馮希豪森行宮留給他,可謂費煞苦心。

伊塞爾嘴里吐出最後一個音節,精神力通過「謊言之巢」瞬間與地下的法陣連通。一幅以塞利恩騎馬銅像為中心、涵蓋了整座廣場的巨型復合法陣清晰地投影在他的腦海中,它的主體結構疊加了舵陣、星陣和環陣,那組合得猶如圖畫般細膩而流暢的符文以及環節之間奧妙又自然的餃接,都令人嘆為觀止。誰能想到,塞利恩廣場的精崗岩地面下深埋著數以萬計的魔晶,在沉睡了兩百余年後第一次被喚醒。如同夜空的繁星驟然點亮,魔晶璀璨的光芒交相輝映,沿著法陣繁復的紋路無聲流淌。

腳底下響起齒輪「  」的磨擦聲,緊跟著高大的銅像徐徐沉入地下,取而代之的是金紅的光好像火山爆發一樣噴薄而出,霎時照亮了頭頂陰雲。

伊塞爾的身影懸浮在沖天而起的光華之巔,一瞬間成了廣場上的焦點。

在場幸存的獵魔者們都不同程度受到星陣血祭禱文的影響,傾盡全力的攻擊轉變為微弱徒勞的防御,失去了力量他們就像在等待單方面屠殺。千鈞一發之際,支離破碎的地表沖出一道道光柱直達雲層,身上的壓力驟然一輕。諸人驚訝地望向廣場中心發生的變故,升到半空的法師並不是他們所知的任何一位強者。寬大的法師袍被風吹得獵獵飛揚,那張隱約可辨的面孔太過年輕,奇異地並未讓人感到不可信任。他居高臨下,平靜遙望大禮堂上的魔族,肅穆的姿態傲然若神祗。

伊塞爾對周圍的目光若無所覺,兀自沉浸在精神力與法陣溝通的奇妙體驗中。法陣將廣場上的情形無限放大,包括一磚一瓦的缺損都傳回他的腦海,甚至每個人臉上最細微的表情也清晰得就像近在咫尺。然而那個魔族周身卻是模糊一片,單單外放的氣場就帶給他沉重如山的壓迫感。

伊塞爾心頭狂跳,他的本能在害怕,不過他的意志始終堅定如斯。緊握在手的謊言之巢越來越熱,斯迪爾德的血脈仿佛把他與塞利恩王的法陣合為一體——好像每個字符就如他的細胞,一筆一劃皆是他的血管,層層疊疊的結構連結著他的神經,運行這幅龐大的法陣于他卻能如臂使指般輕松自如——當然他很清楚,這只是暫時現象,以他的力量能支撐的時間不會太久。

光柱很快消失,只留下百來個拳頭大小的光球靜止在半空。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轉眼間,光球群就像水滴分裂一樣無聲化成上萬個小光球,幾乎佔滿了廣場上方的空隙。小光球之間放射出的銀藍電弧兩兩餃接,摩擦生起的電光不斷發出「 啪」的嘈雜聲響——即使明知道目標不是自己,身處底下的人類仍然感到心驚肉跳。

伊塞爾的精神力聚焦在法杖上,向著大禮堂屋頂輕輕一點。上萬光球呼拉一下朝「克利夫」飛去,就像天空劃過流星雨,一眨眼,盡數轟擊在魔族身上。

廣場前方爆出刺眼的強光,厚積的雲層瞬息消散。伊塞爾全身一顫,勉強維持住身體不掉下來,瞬間抽空的精神力讓他的腦袋陣陣暈眩。恍惚中听見了人們的歡呼,他的神志倏然清醒。

還沒完,這種程度還不夠——伊塞爾冷靜地想,從儲物戒里掏出一瓶藥水服下。精神力再度匯聚,他隨手扔掉瓶子,又模出一把五顏六色的魔晶捏在手中。純淨充沛的元素飛快流進體內,轉化為法力爭先恐後地涌向法杖。

法陣將地面景象繼續傳導入他的腦海——底下擺月兌了血祭禱文的冒險者們退出了廣場,剩下幾個教派的神職者正在發動一個聯合神術,但他們需要時間;遠處風神殿和軍隊的人馬也在加緊趕來,但他們同樣需要時間。他估計方才的攻擊對那個魔族並不致命,因此他必須再拖延一會兒。心里急速計算著剩余力量能夠動用地下法陣的哪一部分,伊塞爾的目光同時投向前方,觀察「克利夫」受創的程度。

「克利夫」周身環繞著大量黑色的煙霧,令人無法看清他的樣子。不過屋頂上有大灘噴濺液體,色澤深紅見黑,宛若污濁的油液,散發著強烈的腐蝕氣味。過了一會兒,這些「油液」像軟體蟲一樣在屋頂上蠕動起來,順著魔族的腳踝向上攀爬。煙霧逐漸變淡,裊裊翻騰的黑暗里,那雙泛著血色的眼眸格外醒目。

「嗥——」「克利夫」引頸長嘯,發出野獸般的吼聲,「謝因羅——謝因羅——」

他的聲波向天際擴散,連綿的烏雲洶涌如波濤,很快又將天空重新掩蓋。

伊塞爾深吸口氣,他該慶幸這個魔族顯然缺乏清醒的神志。法師念動咒語,謊言之巢血染的刻紋里亮起了金紅的光芒。銅像處噴涌的光柱即刻與法杖產生共鳴,霎時改變軌跡,猶如一道優柔的光河,在伊塞爾的頭頂蜿蜒淌過,循環徘徊。地表再度沖出百來個光球,幾個呼吸間分裂為成千上萬的光點,悄無聲息地溶入光河里,一時間如繁星閃爍,令人仿佛置身于金紅色的星雲中。

底下一干冒險者經過片刻的喘息,稍稍恢復了點實力。眾人看到伊塞爾專注施法的情形,彼此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朝大禮堂發起新一輪突進——他們要為這位法師爭取時間。

黑色的煙霧凝聚擴散、凝聚又擴散,絲絲縷縷輕若無物,卻將每一個試圖靠近的人類抽飛出去——但總有更多的人類躍回屋頂,鍥而不舍地繼續糾纏。只是這種情況並不能持續太久,當黑霧漸漸由稀薄重新轉濃,所有的努力眼看又要成為徒勞,傷痕累累的人們不由焦急地看向天空,就像希冀著最後的曙光。

法陣對力量的需求超出了伊塞爾的預計,他覺得自己仿佛被吸干了血液一般,身體里空空蕩蕩的,全身發冷。但是法陣貪婪的索取並未停止,就在他體內力量枯竭之時,忽然有一股滾燙的熱流自小腿上涌,經過手臂流入法杖。伊塞爾蒼白的臉頰浮現異樣的紅暈,剎那間他的神志幾乎被劇痛沒頂。身體里好似有團火焰熊熊燃燒,高熱的溫度蒸發了血液,將內髒骨骼都焚成灰燼。然而他的意識又清明得如同浸在冰水里,手心的謊言之巢驟然間冷得像冰棍,幽幽發出青藍的光。

極熱與極寒的痛楚撕扯著他的感官,僅剩的一絲理智指揮著右手提起法杖。謊言之巢射出青藍與熾白絞纏的光輝貫穿天地,地下法陣即時發動,磅礡如海的元素頃刻間通過他的身體連結上方金紅的星雲。他如遭電擊般渾身劇顫,下意識地揮動法杖——

回旋環繞的光之河驀然改變方向,猶如掙月兌禁錮的長蛇飛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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