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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對酒當歌

度假的意義在于放松自己,短時間內不去琢磨工作的內容,這樣才能為以後的工作集中精力。有度假需求的,基本都是高工作壓力,並且收入還算不錯的群體工作壓力不那麼大的未必有這個需求,而收入低的工作則比較難承擔度假產生的費用問題。

從這個角度分析,中國醫生基本屬于「非常需要度假但是根本不可能有時間更沒有錢負擔」的最慘的那一類。平時工作忙到連好好睡覺都是奢望的時候,假期這個概念都會變得很陌生。至于和國外的同行們一樣出門旅行那就更不現實了,來回機票錢就基本等于一個月工資的情況下,醫生們哪兒有余力出去旅行?更何況大小節日都得值班,就算平時都人手緊缺的厲害,缺一個醫生出勤,一大票病人就得多等好幾個小時。總的來說,度假對中國醫生們而言,並不存在。

孫立恩的情況則有些特殊,他是眾多醫務工作者中最幸運的那個。平時工作不忙,入科時間也不長。沒有獨立處方權意味著他只能在周軍的許可下進行治療工作,而周軍要去開會,他就得停下急診門診的活計。而武田的津貼更讓他沒了經濟壓力,這才能陪著胡佳一起來湖邊小住幾天舒緩一下情緒。

「來來來,別愣著了。」孫立恩開車到達小別墅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可徐老爺子看上去卻興致很高。一見孫立恩來了,老徐同志很高興的拿出了自己的釣具包,手里還拿了兩件軍大衣,拽著孫立恩的胳膊就往湖邊走。「讓女同志們熱鬧熱鬧,咱們爺倆釣魚去!」

孫立恩接過軍大衣,有些發愁道,「現在就去?」現在是凌晨一點,正是最冷的時候。好好的別墅不待,非要去湖邊吹冷風釣魚?

「現在這個時間點是最好釣魚的。」老徐笑眯眯道,「碼頭旁邊把火爐一點,熱一壺黃酒,烤兩條小魚,美啊!」

你喜歡就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房子都是人家干女兒租下來的。老爺子發話了,孫立恩還能說不行?比起烤小魚,孫立恩其實更想搞一根油乎乎的羊腿啃上一口胡佳拿給他的皮蛋瘦肉粥早就讓他塞到了肚子里。可挨了一陣凍以後,肚子早就空了。

「對了,瑞秋!」老徐正往外走著,忽然想起了什麼,朝著身後的房子喊道,「晚上剩下的烤串啥的多拿些出來,我看小孫可能還餓著呢。」

「好的!」瑞秋的頭從門口探了出來,長發盤成了發髻。她朝著孫立恩擺了擺手,「你們先去,一會我就把東西送過來!」

老徐繼續笑著,笑的很有些得意。他壓低聲音對孫立恩說,「你看看,我這姑娘!這麼勤快的姑娘上哪兒找去!」不知道兩個姑娘指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反正釣魚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一開始可能會不太喜歡,但是隨著慢慢熟練,和魚斗智斗勇的感覺還是挺過癮的。

吃著烤肉喝著熱酒,孫立恩和老徐同志坐在岸邊聊著天。

「你們當醫生,工作忙不忙?」老徐看著第三次被魚偷光了的餌料,掛上新餌拋進了水里。身體稍微往後靠了靠,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瑞秋說她們在美國日子過的不錯,可有容在國內怎麼樣,她也不和我說。」

「當醫生,說不忙那才是騙人的。」孫立恩嘆了口氣,和老徐說起了自己的工作經歷。拿到狀態欄的第一周,前後接診的十幾個病人,以及自己見到的人,見到的事。周秀芳,林蘭,郭金水,鄭筱萸,一個個的名字,一個個的故事。說著說著,孫立恩忽然不說話了。

「這些名字,這些事情,哪怕在我們听來都是讓人印象深刻的故事。」老徐收起了魚竿,為自己和孫立恩各倒上了滿滿一杯黃酒。「可是,對你們來說恐怕更難熬吧?你們是直面患者,看到的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他看著沉默不語的孫立恩,嘆了口氣。「累不累?」

「累。」孫立恩點了點頭,接過黃酒杯一口喝干,然後沉沉吐了一口濁氣出去。「我能有四天假期,之前還有一次機會去三亞開會。一個多月里有半個月都不用在醫院里值班,可我還是覺得累,累的感覺自己骨頭都快碎了。」他抬起頭,看著一片漆黑的天空嘆氣道,「真不知道其他醫生是靠什麼支持下來的。」

「有容以前跟我們說,能救回一個病人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徐老頭從口袋里模出一根皺巴巴的香煙,扭頭看了看身後,確定自家母老虎不會鑽出來揪自己的耳朵後,才把煙叼在了嘴上,點燃後抽了一口,「听你剛才的說法,不是也救回來不少患者麼?」

「哪里是我救回來的。」孫立恩的情緒更低落了一點,「我當醫生這麼些時間,最大的感觸,就是我們真的……治不好幾個人。」

周秀芳的病,孫立恩他們治不好。鄭筱萸,那直接就病死在了搶救室里。楊建強失去了一部分記憶,究竟能不能撿回一條命來也還很難說,就連老二馮明的女朋友秦雅,在接受手術後能不能一勞永逸的解除腦缺血癥狀,也尚未可知。

「能治好的,基本都是小災小病,或者是我們常說的‘自限性’疾病。」孫立恩揉著自己的臉,「就是那種……不去管它也能治好的病。」

「按照你的說法,醫生這個職業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徐老頭摘下頭頂的帽子撓了撓,頭上升騰起一陣熱氣。「你認為一項存在了上千年的職業沒有價值,那麼一定是你的認知出了一些問題。」

這也是個很簡單的道理。孫立恩當然明白自己可能正在鑽牛角尖,可他就是搞不明白這個牛角尖的螺旋到底是怎麼困住的自己。

「雖然我這個歲數的人說這種話有些晦氣。」徐老頭又做賊似的抽了一口煙,「不過啊,我們總是要死的,人,是會死的。」

孫立恩沉默的點了點頭,等著老徐繼續往下說。

「人這一生,在我看來就像是一條湍流不息的大河。」文學系教授說起話來確實也文縐縐的,「這條大河從源頭開始向下游流淌,而在河流流淌的過程中,總有些峽谷和湍流的地方。甚至有時候我們會遇到難以逾越的困難和障礙,甚至是傷害。而醫生的作用,就是讓河流的流通變得順暢一些,在河水沖破堤壩以前,疏通已經被堰塞的河段。」

「但最重要的是,疏通河流後,我們仍然會奔向生命的勁頭,也就是海洋。」徐教授抽完了煙,把煙頭小心翼翼的按在地面上熄滅後道,「可醫生只能讓河流重新回到河道里,你們沒有讓河水倒流的能力,有時候也沒辦法在河堤被沖垮以前就疏通河道。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如果沒有醫生呢?如果沒有醫學呢?那很多人連被疏通的機會都不會有。」老徐嘆了口氣,悠悠道,「如果有一天我躺在醫院里,我也會希望有人來嘗試拯救我的生命。如果活下來了當然很好,可如果拯救沒有獲得成果,死人也不會有什麼別的想法萬一能有,也只是會感謝你們的努力。」他站起身來,重新倒了兩杯黃酒,「在最無助的時候,在最脆弱的時候,有人願意不計疲憊來拯救你,這何止是醫生?這應該是英雄才對。」

「就算超級英雄也不能拯救每一個人,更何況他們還是虛擬角色。」老徐端著黃酒,看著漆黑的天空,「對患者來說,有好的結果當然很重要,但如果結果不可控,有這個過程也足以讓人欣慰。」

「年輕人,鼓起干勁吧。」徐教授一舉手,飲盡杯中酒。「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沒有時間給你踟躕不前,自艾自憐了!你要前進,前進,前進!」

「我還以為你釣魚釣的挺開心呢。」躺在床上,孫立恩和胡佳小聲聊著天。這種度假別墅的牆壁都挺薄,隔音不算特別好。因此兩人說話的時候都得刻意壓低聲音,這才不至于影響其他人的睡眠。「這算啥,徐叔叔給你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課?」

孫立恩笑著點了點頭,也不管黑燈瞎火的,胡佳到底看不看得見。「說實話,這堂課我覺得上的值。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時間緊迫,任務繁多。別給自己時間自艾自憐,就不會被這種無聊的念頭絆住腳了。」

「辛苦啦,我的孫主任。」胡佳笑著翻了個身,把腦袋枕在孫立恩的胳膊上問道,「那最後釣魚的結果怎麼樣?釣上來了幾條魚呀?」

「額……一條都沒有。」孫立恩說了實話,「一直听徐叔叔教育我了,時間緊迫,哪兒還顧得上釣魚?」

「你也知道時間緊迫呀?」胡佳湊過來在孫立恩的耳邊低聲道,「那……我是不是可以暫時改名叫苦多了?大概,就,就叫半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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