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學校的這一路上，劉波的手機就沒停過。
幾個他負責的微信聯系群里，到處都是＠他的消息，這幾天時間，劉波感覺自己手里的手機就跟得了瘧疾似的，無時無刻不在打擺子發燒。
劉波上大學那會，被幾個同學惡作劇，手機被他們用呼死你軟件折騰了好幾個鐘頭，當時他想了很多的辦法，關機，投訴，屏蔽……最後一個都不管用。
現在他的手機，就跟中了呼死你的情形，是一模一樣的。
但區別在于，他已經沒有拒絕被呼的權力了——這已經成了他的工作。
按照咨詢會大概的專業方向，劉波建了三個群，一個主要是天文專業，按照項目要求測速許多行星的數據，確定哪些點適合宇宙飛船的停泊；一個是地質專業，分析一顆目標星球的地質狀態；最後一個是人類學，主要研究的問題，都是部落時期的人類對世界的認知能力。
三個群，每個群現在都有數百號人，絕大多數都是劉波從他母校周圍的這一代學校發展來的大學生，其中還有不少就是他的同校，甚至同伴同學。
作為一名學生，這是劉波能夠想到的，最有效率篩選咨詢人員的方式了。
剛開始幾天，劉波還覺得這個辦法挺好，按照青藍咨詢提供的咨詢費標準，許多學生對參與咨詢會這樣的機會簡直趨之若鶩，往往只要他在群里隨便問幾個簡單的問題，就有不少人傳上來連篇累牘的專業答案。絕大多數時候，這些答案不會得到劉波的任何回應，但也有時候，劉波會突然接到公司老板的電話，然後直接給他一串名單——他順著名單一次給對方打電話，然後一個咨詢會的名額就確定了。
可漸漸的，隨著劉波經手的與會名額越來越多，劉波的名聲也隨之從他學校開始流傳開來，不少跟劉波一個學校的學生都會直接打電話給他，言語之間暗示，只要能夠幫忙把他塞進咨詢會，咨詢費可以適當拿出來分成……
盡管劉波一再強調，他不過是剛加入青藍咨詢，最普通的一個實習生，本身並沒有任何權力，可他這話卻從來沒人會信，更多的時候，大家都把他的這些話當成一種推月兌。
「我是說真的，」走進宿舍大門之後，劉波不得不開始和在公司一樣，對幾個關心名額的同學耐心的解釋，「我就是個小助理……行不行都是上級決定的。」
劉波的幾個宿舍舍友都表示不是很詳細你這套說辭︰「你們公司總共有多少人啊，哪有人有這個精力，了解每個人的詳細資料……還不是你說了算？最起碼，你也有信息篩選的能力吧。古代太監怎麼控制皇帝，把奏章順序換一下就行……都是一個宿舍的哥們，我們的資料你稍微往前放一放不行麼？」
劉波听著就不爽，他一個助理，怎麼跟太監開始相提並論了︰「可你們都不是這些專業的？」
「你們公司不是說不看專業麼，反正不都是胡吹……你真當這是什麼改造行星的大工程呢？」
盡管都是他的同宿舍同學，可這些話說起來，跟他在公司見到的那些陌生人，也沒什麼不同，同樣的回答他翻來覆去的解釋，現在幾乎已經是精疲力盡了。
話是這麼說，可該干的工作還是要干……在宿舍簡單喝了幾口水，躺了一會之後，劉波又直奔去了教學樓。
有十幾個人現在正在自習室等他。
許言實在是太忙，據說是去了外地出差，回不來，很多工作只能遠程交代給他，比如說咨詢會的人選把，就讓他代為面試，因為現在公司太忙太亂，而劉波最近天天都在學校附近拉人頭，所以索性就借用學校的自習室了。不過現在自習室都很空，他們也都是這個學校的，所以也沒什麼人有意見。
一共十幾個人的面試，到了才發現竟然來了四五十個。一問才知道，那多出來的人都是听到消息，過來旁听的。
青藍咨詢在寧州的大學城一帶已經有了名氣，畢竟對于學生來說，這樣又有趣又輕松，又有錢賺的機會，著實是不多，更別說青藍咨詢這次的咨詢規模還挺大。以前大家是不太清楚渠道，那沒辦法，現在劉波為了業務，直接打出了招牌，這下大家自然是要來見識見識，這家公司到底是什麼來頭，這些咨詢到底有啥神秘的。
劉波打電話給許總請示了一下，在得到對方的允許之後，這次公開招牌就開始了。
第一個上來的是一個大二的學弟，歷史專業的，這次來面試的問題是第三組，也就是人類學方面的知識。
「簡單說一下部落制的物資分配體制，以及在物資嚴重不足，和物資十分充裕的情況下，可能產生的演化。」
「部落制是一種以親緣關系為主要紐帶的社會制度，產生于人類文明的早期，通常是生產力不夠發達，社會化程度比較小的時候產生的一種制度。作為一種小範圍的社會制度，部落制可以看成是一種小型的集體所有制，理論上來說，每一個部落的族長都擁有一定的權力，但這種權力的授予往往是帶有默認範圍的，通常都對外的外交以及戰爭權，族長可以看成是一個軍事組織的最高負責人，原始的部落制，其實就是一種小型的，高度嚴密的作戰組織，這種嚴密的來源往往是因為打獵和爭奪生存空間的需要……
在生存資源欠缺的前提下，參考全世界各地的部落，輸出戰爭往往是族長們最常用的方式，再其次，就是拋棄部落里的老人，婦女，和小孩，因為部落作為一種準軍事組織，其‘戰斗能力’才是維持整個制度的基礎……
在物資極度豐富的情況下，部落制很容易滋生腐敗，原因的根本，便在于這種簡單的權力授予界限不清晰，只要掌權者給部落內部的人足夠的好處，整個制度就能夠很好的維持下去，而多余出來的好處，就完全成了部落長老們的私利……」
一個簡單的問題，這名大二的學生洋洋灑灑，說了接近十幾分鐘，說的興起時，還走上講台去，在黑板上寫板書做演示……等他下台來時，下面听的這些人每一個不心服口服。
劉波當場就給這人發了咨詢會的邀請函。
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第二個上台的竟然是個女生，專業是學建築的，這次來面試的方向是城市規劃。
「你們給的資料，我大概看過了，」女生說話簡單直接，「目標星球是一個簡單的類地行星，從地圖上來看，整片呈現中間高，四周低的地理環境，因為海拔落差很大，來自海洋的濕潤空氣很容易被中間的高原地形擋住，形成降雨……又因為高落差，這些降雨很容易形成有沖擊力的泥石流和洪水，對于原始人的城市來說，這是首先需要避開的因素。
其次，目標星球存在四顆衛星，潮汐擾動的因素更大，在所有沿海地帶必然很容易出現大規模的海嘯，這也是城市規劃需要避開的地質風險因素。
最後就是傳統的板塊運動高發區，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適合建造城市……
以我的觀點，如果城市規模只是在十幾萬人左右的小城市，最合適的選址還是在……」
女生成功的拿到了第二張邀請函。
氣氛頓時開始熱烈了，更多的後續者開始加入。
劉波一邊認真的听著每一個參與者的匯報，一邊隨時注意許總從手機上發來的指示，有時候他會突然提問對方某個特定的問題，有時候則直接問對方，是不是參考的美國某大學某教授三年前的一篇論文……說實話，以劉波前些天對許言的了解，他內心深處是有些看不起這個許總的，因為怎麼看他都不過是一個土包子，開會的時候對很多問題都完全不清楚，用青藍咨詢的老員工過的話來說，完全只是帶了一副耳朵來裝模作樣而已。
可這許總一旦出差去了，遠程指揮起來，就跟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各種論文資料出處信手拈來，提的問題總會讓對方默默點頭，要是劉波不說，這些大學生可能打死都會不會相信，所有的這些話，都是一個不過高中學歷的人說出來的……
這大概是為什麼許言能夠當項目負責人，而他們只能當助手的緣故吧。
面試全部結束以後，許多學生都主動提出，他們也想來試試，劉波本來以為幾個小時下來，自己這個傳話的人都累了，那許言這個邊想邊說的人肯定更累，不用說出了自己，他還要負責其他九個助手工作分配……但沒想到許言直接答應了。
這一搞又是幾個小時，等劉波走出自習室的時候，外面天都擦黑了。
回到宿舍之後，劉波發現幾個舍友都還在，但他們看自己的眼神都變了——劉波知道他們都在想什麼，下午他在自習室里，接收到的眼神也全都是這樣的，他們不知道自己的手機，不知道自己的上司許言的存在，顯然，他們把自己當做跟許言一趟的天才了。
不過這種誤解，說實話，劉波還挺享受的，畢竟，又有不錯的工資又能滿足虛榮心的工作，還真是不那麼好找，更美妙的是，按照公司的保密規定，他不能，也不需要對此做任何解釋。
真是足夠人性化的好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