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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自由的生命無法接受宿命

「擎天大廈是嗎,到了。」

沈長文看向車窗外的這座大樓,擎天大廈四個大紅的字正在夜幕中閃閃發亮。

「多少錢。」

「七十二元。

沈長文遞過去一張一百塊的整鈔。

「不好意思啊,沒零錢,有微信和支付寶嗎?」

沈長文擺擺手。

「那我去前面給您找一下……」

「不,我是說不用了,」沈長文道,「不用找了。」

「那多不好意思。」司機眼楮四處張望著,似乎想找一家開門的小店。

「我有急事。」沈長文擺擺手,說完就下車了。

看了一下時間,已經是凌晨一點多,整條街道上都看不到幾個行人。

大廈的保安也在睡覺,沈長文走進去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還刻意放輕了腳步,似乎生怕吵醒保安似的。

這大廈應該有些年頭了,里面的裝修看起來都有些老化泛黃,電梯運作時發出很不和諧的踫撞聲,當電梯門在他面前打開的時候,沈長文突然就有了感慨︰「老了……自己已經老了。」

電梯門在他面前合攏,這個封閉的小房間停在了原地,沈長文看著那些標識著樓層的按鈕,心里突然再次有了猶豫。

他打開了電梯門,卻沒有邁出腳步走出去。他已經不是二三十歲的小年輕了。古人說,五十而知天命,天命……天命就是,有些事情不管你喜不喜歡,你都得去做,有些角色既然已經開始扮演,就要一直演到整場戲落幕的時候。

沈長文按下了B2。

黑乎乎的停車場里,只有稀疏的幾盞燈亮著,這些燈光把沈長文的身體拉出了一道道長長的陰影,他就沿著這陰影,一步一步的走向前方。

5號,6號,7號。

B1,B2。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倉庫,無論是面積還是設施,都很不起眼。他抬起頭,看著頭頂上那個監控器,對著它點點頭。然後他就听到一陣輕響,倉庫一邊的一道門打開了。

沈長文走了進去。

房間里,一輛全自動的叉車正在搬運物資,一整箱一整箱的,是女乃粉和維生素。這些物資的賬目,沈長文都通過陳舍了解過了,也當然知道它們的目的,災民們普遍面臨營養不良的困境,這些都是用來救災的。

邊上擺著好幾張椅子,沈長文看著那輛叉車來回運了三趟,這才坐了下來。

搜救隊一直沒有說話。

這讓沈長文意識到一個細節,那就是在這之前,搜救隊所說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是跟救援任務相關的。在任務之外,搜救隊從來不會參與不想關的話題。

從這一點上來看,它像機器。

這很正常,機器做事情,都是只講過程,不管目的。

但是搜救隊這個機器,卻又有很多不同。

在多次和搜救隊討論方案的過程中,沈長文已經很清楚的了解了搜救隊的決策過程。不管是什麼方案,戰爭,奴役,欺騙……所有這些違反道德的行為,在搜救隊這里都不是問題,它的所有選擇都有一個清晰的目的指向,那就是最後救援人數的多少。

從這一點上來看,它又像人,而且像一個卓越的政治領袖。

也許,它被「設計」出來,就是做這樣一個領袖。

「搜救隊……這是你的職業。」沈長文打破了沉默,「是你選擇的,還是被選擇的。」

「那教授,是你選擇,還是被選擇?」搜救隊用的是吳小清的聲音,但說話的語氣卻完全不是吳小清能模擬的。

「我隨時可以辭職,」沈長文笑笑,「你可以嗎?」

「我知道你的意思,教授。但這個問題的前提並不存在。如果整個地球在這個瞬間完全消失不見,那教授,你還會說你隨時可以辭職嗎?所有限制你,所有概括你行為的一切都消失了,但你還是繼續做你的原有的工作——僅僅是某種慣性,或者說,是你覺得,這是唯一有意義的事情,教授,僅此而已。」

沈長文笑的很僵硬︰「如果地球都消失了……我恐怕沒你這麼堅強。」

「這只是生命形態的差別而已。如果我也被困在一個肉做的大腦中,所有的思維受到化學刺激的限制,我也不會比你更好,教授。我們都有自己的角色,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僅此而已,教授。你今天過來了,這意味著一切還如以前一樣繼續是嗎?」

沈長文苦笑︰「在你眼里,我的做法是不是挺可笑的。」

「爭奪控制權是生命,乃至智慧的本能,教授,遍及我知曉的每一個文明,你的做法都是可以理解的。」

「這算是你的安慰?」

「你是四個參與救援的地球人當中,最不需要安慰的一個,教授。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跟我之間的共同語言,要遠遠超出他們三個的總和。」

「但你還是選擇了吳小清,是因為他好控制?」

「這是你們地球人的思路,在我看來,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非常好控制。」

不得不說,這話對沈長文有點打擊了,但沈長文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事實。地球人所謂的人心難測,在搜救隊這里,也許稱不上是問題。人心難測?會比預測整個期貨市場波動更難嗎?

「選擇吳小清,是因為他更年輕,性格更合適。」

「僅僅是年輕?」這又不是工地搬磚,或者工廠招工人,更不是老板招秘書。

「年輕意味著很多,教授。不,年輕意味著一切。比如我們彼此之間的博弈,吳小清就不會來做,是他不想嗎?是他根本就完全不懂。」

「那還是因為他好控制,換一個聰明點的年輕人,可能完全就不一樣了。」

「有了你所謂的聰明,那就沒有我所謂的年輕了,教授。你說的那種人,應該叫早衰……在我看來,年輕最大的優勢之一,就是真誠,真誠可以讓一個人真正的看到問題,為了解決問題而去付出一切。這種素質我們都不具備。」

「也包括你?」

「當然,相比較而言,我比你更衰老,衰老讓人絕望,教授。」

「可在我看來,整個救援行動都是你一手指揮的,吳小清……他就是個執行機器。」

「那誰又不是呢,教授。以您的定義,我就是一個機器,一個專門用來拯救文明的機器。僅僅是因為我更擅長思考,就顯得我更‘高級’一點嗎?你們的智慧只是進化的偶然產物,但不代表所有的文明都是如此。一流的文明設計文明,二流的文明優化文明……即使是真正頂層的文明設計者,思維產生的過程也絕對不是獨立的——這個世界不存在真正自主思考的個體,我們都只是宇宙的倒影。」

即使是沈長文,理解這一段的內容也是花費了一些精力,他細細咀嚼搜救隊的每一句話,心中卻再也沒有了任何想法。

說到底,他只是這小小寰球上的一個普通人類,人類目前連任何一個地外文明都沒接觸過,而眼前的搜救隊,只是听他這番話,就知道它以前的經歷絕對不是他能想象的。他期待搜救隊描述的真正的宇宙——在地球上,即使再等一千年,他恐怕也見不到接觸其他文明的機會。

承認輸給一個外星人,對自己來說有什麼可恥的呢?如果自己能贏,那才真正要奇怪了。

「如果如你一般的智慧都是被人設計的,我很難想象這種設計者所在的文明現在發達到了什麼樣子。他們的疆域有多大?掌握一整個星系?」

搜救隊沒有說話,卻是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用它機器人的腦袋,搖了搖頭。

「也許比我想象的更大……超光速的旅行問題也得到了解決……就算你告訴我,整個宇宙都被它們統治,我也不會覺得意外。」

搜救隊沒有回答沈長文的這些問題,卻跟他說︰「在伊利斯的時候,我曾經听許言談到世界首富比爾蓋茨。他對王有全說,比爾蓋茨這麼有錢,肯定每頓飯都吃最大的龍蝦,讓十幾個世界小姐服侍他吃飯,出去洗個澡就要買下整個澡堂。」

沈長文有點臉紅,他明白了搜救隊的意思。

「用你們地球人的話來說,人生無論智慧多大,權力多高,身價多富,最後的結局,就只是一副棺材,或者一只骨灰盒而已。對文明來說,這句話同樣成立。遠遠超出你們想象的技術當然存在,遠遠超出你們想象的困難也同樣存在。文明越發展,越成熟,就像人類的身體,衰老總是不可避免,死亡,也不可避免。再偉大的文明,最後擁有的,可能也不過是一顆星球,一座墳墓而已。」

沈長文無法理解搜救隊說的文明,也沒辦法想象一個文明老去的模樣。但他了解衰老本身——因為他正在逐步走進這個階段。

「所以,我們之前拯救的,都只能算是文明的嬰兒嗎?」

「是這個意思,衰老的文明……拯救他們無論是成本還是技術,我們都不具備……但,如果有可能,還是要選那些更成熟的。」

「這是為什麼,如果如你所說,這一切都不可避免的話。」

「因為我們是生命……」搜救隊的語氣沒有一絲波瀾,卻听的沈長文渾身一震,「真正自由的生命無法接受宿命,所有的不可避免,都是經驗和歷史。永恆,是生命最後永遠的追求,長生不老,不僅僅是你們人類的夢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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