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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逆臣(二十四)

中和門外,在第一天大致完成了清理梅花樁的工作後,從第二天開始,線國安的部隊便展開了填壕的工作。

線國安很慶幸,慶幸的是他和他的部下們需要填的不是身後那條寬達十長的巡司河,這大概是他這段時間下來唯一能夠安慰到自己的地方了。不過,隨著中和門一帶的護城河即將被填平,他似乎也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已經浮現于天際。

「這一輪完事兒,就可以蟻附攻城了吧。」

兩丈寬、一丈深的護城河著實浪費了他將近兩天的時間,所幸他的部下作戰經驗豐富,這樣的場面見得多了,倒也沒有耽擱太久。唯獨的是,他手里沒有輔兵,不能用輔兵填壕,只能讓戰兵去背負沙袋。這樣一來,尚未開始正式對城牆發起進攻,他便損失了小兩百戰兵。

怨言是有的,可他卻絕不敢說出口,甚至都不敢在面上表現出來,唯恐會引起後面的那位晉王殿下的不悅。不過嘛,熬到了現在,也總算是快要熬出來了,哪怕城頭上的旗幟是西南經標的,他也絲毫不認為他麾下的這些曾經的定南藩藩兵會差到哪去。

「晉王殿下,罪將的兒郎們已經填完了護城河,這便開始攻城。」

得到了李定國的批準,線國安立刻組織兵馬。接下來,戰鼓敲響,伴隨著震天的吶喊聲的是攻城塔、沖車在軍士的推動下緩緩向前,更多的士卒不是頂著盾牌,就是將身形隱匿于這些攻城器械之後。

清軍的火炮、弓箭、火銃如瓢潑的大雨般打來,不時便會有士卒倒下,但那些攻城器械的前進卻從未有一刻停歇。

「轟」的一聲過後,直听得吱呀呀的木料折斷的聲響傳來,一輛攻城塔在被清軍的火炮多次擊中後終于不堪重負,向著右側倒毀。左近的士卒一哄而散,可攻城塔上此前始終在與清軍對射的那些射手們卻無處可逃,隨著攻城塔傾倒,煙塵騰起之中骨斷筋折的哀嚎聲一時間都將喊殺聲壓了過去。

一個多時辰之後,天色漸漸昏暗,線國安的部隊才緩緩退下,只留下了那些攻城器械和臨近城池不便于收斂的尸骸仍忠實的記錄著他們的贖罪之旅。

好在,那位可怕的晉王殿下似乎是看到了他們的悔過之心,雖說沒有調遣部隊與其一同作戰,但是補充攻城器械的工作卻交給了那些輔兵,使得他的部下可以借這一夜的時間好生恢復些氣力來。

到了攻城戰正式打響的第二天,也是他們抵近城下的第四天,線國安帶著更多的攻城器械出動,又是一上午的 攻,他的部下一度殺上城頭,可是面對胡茂禎的瘋狂反撲卻並沒能守住,結果便是再度退了回來。

「線國安。」

「罪將在!」

準備稍加休整一番,便再度發起進攻,只是沒等他安排好一切,線國安便被李定國傳喚了過去。只是不比之前的幾日,此番在李定國身旁卻擺著幾個敞的蓋子的大箱子,箱子里是一條條的紅布條,胡亂的堆放在其中。

「陳經略說了,讓你的部下每人在脖子上系一條紅巾,免得被王師一股腦兒剿了。」

「罪將遵命。」

「入城後,你帶著本部兵馬向西進攻保安門和望山門。」

「罪將遵命。」

喚來親兵抬箱而去,線國安如何听不明白李定國的那些言下之意——明軍總攻在即,確切的說是明軍破城在即。雖說,他並不曉得李定國為何這麼篤定,但話既然是陳凱說的,那麼自然也沒有他不去相信的道理。

而且,達素他十有八九是踫不上了,所以李定國就只給他安排了個奪取城門的工作。這無疑是件好事兒,最起碼他們不用再著急進城後滿武昌城去找大海撈針了。

可卻有一點,那就是明軍幾時破城,李定國卻是只字未提,而他也更不敢問,只得依令行事,讓部下們系上紅巾,于午飯過後便再度發起了進攻。

此番,他的攻勢更加凶 ,而城頭上胡茂禎也親臨一線指揮戰斗,雙方你來我往,殺得端是一個昏天黑地,日月無光,可那陳凱和李定國暗示的總攻卻遲遲未到。

線國安看向身後,李定國麾下大將竇名望和祁三升以及他們各自的部隊已經準備多時,這讓他不由得心生了些許懼意——萬一,他說的是萬一,陳凱和李定國是等他耗盡了氣力,再派兵將他們剿滅,那麼在這城下他們便斷無生路可言。可是轉念一想,卻又不免暗罵自家想得實在太多了。旁的不說,陳凱和李定國若是早想弄死他,他早就沒命了,根本到不了今日。

眼見于此,線國安也只得更加賣力的催動部下向城牆發起進攻。就這麼一直折騰到了下午,看天色大概還有一個半時辰左右太陽就該抵達地平線的彼端,他的部下更早已是筋疲力竭。

「大帥,今天就算了吧。讓弟兄們回營休息一夜,明日再戰吧。」

副將的懇求之聲是何等的殷切,線國安又何嘗不知打到了現在,他的部下已經沒有了在今日破城的可能了,繼續打下去也只是徒增傷亡而已。奈何,這事情卻不是他可以說了算的,下意識的回頭看去,李定國的晉王大旗仍舊迎風招展,好像,匯聚到陣後的也不僅僅是竇名望、祁三升而已了,吳子聖、王會他們也率領各自的本部兵馬抵達。

「成不成的就看這一把了!」

咬了咬牙,線國安將指揮權交給了副將,隨即翻身下馬,帶著親兵家丁隊直接便進入了攻城部隊的行列之中。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了,上一次好像還是永歷七年李定國攻打桂林,他親自在城頭指揮守城戰,而讓他印象最為深刻的那一次卻還是與一個叫做胡一青的明軍戰將策馬沖殺,險些被那個悍勇的明軍武將挑落馬下,以至于直到現在他都記憶猶新。

城頭上的胡茂禎同樣是綠營中數得上號的 將,午後時分他就曾親眼看到一個得力的部將登上城頭後沒多久就被匆匆趕來的胡茂禎一刀砍死在了城頭上,就連腦袋也被挑在了槍頭上,向他們耀武揚威。

但是,現在他已經顧不上這許多了,從親兵隊長手上接過了一根紅布條,線國安就直接系在頸上。最起碼,到了這個份上明軍也算是認下了他們,所謂行百步者半九十,他說不出這樣的道理,但卻深知現在決計不是可以松懈的時候。

「兒郎們,晉王殿下在看著我等,殺韃子啊!」

話音出口,線國安當即便是一愣,錯愕之間仿佛一瞬間他便回到了幾十年前的遼東。那時候他還只是個底層的小軍官,他的將主——那個叫做毛永詩的游擊在後金軍控制的城牆上浴血鏖戰,而在他們的身後,那一面總兵大旗之下策馬凝視著戰況的又何嘗不是他們那時候心目中的蓋世名將?

大步走到戰陣的最前方,線國安拔出了懸在腰間的寶劍,直指城頭上胡茂禎的帥旗,一聲「殺」字暴喝出口,便率先沖了出去。

主將親自帶頭沖鋒,這些前定南藩的藩兵們士氣陡然一振。激烈的城牆爭奪戰再度上演,只是這一次,沒等線國安和胡茂禎分出個勝負,正西偏北的方向,一聲巨大的轟鳴聲響起的同時,滾滾煙塵亦是直沖雲霄!

………………

號炮響起,白沙洲的水師紛紛拔錨起航。與此同時,戰鼓敲響,從經標第一鎮到經標第五鎮,從李建捷的驍騎鎮、杜輝的中沖鎮到陳斌的後勁鎮,多達十個鎮兩萬八千明軍盡數在文昌門外列好了整齊的隊列。

待到一切準備就緒,引信從洞口處點燃,仿佛是尾巴上綁了呲花的老鼠般尖叫著便躥入了隧道,並迅速的消失在了隧道深處。

作戰計劃早已制定完畢,全軍上下無不清楚他們到底該做什麼。陳凱的腦海中仍舊在過著最後一遍,試圖從中找出可能存在的漏洞。不過,大腦在飛速運轉,他的手上卻不曾閑著,直接將耳朵捂了個嚴嚴實實。直到片刻之後,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遠處響起,卻仍舊是震得他眉頭不由得一皺。

待他放眼望去,粗大到了完全覆蓋那片近二十丈的城牆的煙柱沖天而起,只一瞬間,肆意釋放的煙塵便將周遭的一切盡數覆蓋,甚至就連遠處的文昌門都籠罩在了滾滾濃煙之中。

「經略,望遠鏡。」

接過了護衛遞上來的單筒望遠鏡,陳凱細細看去,濃煙騰空而起的轉瞬過後,大到城磚、夯土、小及碎石、瓦礫便如狂風暴雨般覆蓋了那段城牆方圓數百米的所在。甚至就在他剛剛抄起了望遠鏡,所見的第一幕便是半截手臂從天而降,重重的砸落在了遠處的一根梅花樁旁。

「全軍,舉盾!」

一如當年在新會城外那般,軍令下達,明軍嘩的一聲便將盾牌、門板舉過頭頂。而就在此時,狂風暴雨以爆炸中心為原點飛速擴張開來,只在幾個呼吸的功夫,細碎的夯土、石塊便 里啪啦的打在盾牌和門板上,不絕于耳。

沒等硝煙散盡,只待這 里啪的動靜稍微輕緩了些許,陳凱便揮了揮手,帥旗隨即前壓,後勁鎮便率先踏上了前進的步伐。隨後,各鎮更是依次前進,哪怕遠處城牆的煙塵仍舊彌漫得哪怕是陽光都透不進去。

至此時,陳凱細細听去,城牆的方向,坍塌、嚎叫、斷裂、哀嚎、崩壞之聲混雜其間,壓根兒就听不出到底是個情況。不過這對他而言卻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于是,帥旗再度前壓,接到了命令的明軍紛紛加快了腳步。待他們行至百來米的距離,煙塵也漸漸消散,觸目之所在竟已是十四五丈開外的巨大豁口,甚至就連臨近城牆的房屋亦是坍塌良多。

「沖進去,殺韃子啊!」

那個曾經人送外號大巴掌的潮州漢子雙手持著那柄用了十多年的戰斧第一個便沖了出去,隨即他麾下的後勁鎮便是一涌而進。

越近豁口,便越見狼藉遍地——碎石、斷磚、殘肢、斷臂、哀嚎的傷者、沉默的死者,無不是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土,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區別。

爆炸對城牆、城基、爆炸範圍內的建築物和人的破壞是其一,爆炸產生的巨大沖擊波更是會在瞬間讓周遭的清軍喪失行動能力。這些清軍無論生死,多是七竅流血,當年陳凱協助李定國奪取新會時他雖說也在廣州地界,卻是在守衛香港島,未曾親身參戰,很多東西都是其他參戰將領時候說的。那些記憶早已模湖,可待他親眼所見,卻在頃刻間便喚醒了似的。

「快,左營、右營登城,其他人隨本將奪取文昌門,為大軍打開城門!」

一聲令下,後勁鎮各營迅速做出反應,左右兩營分別攀登豁口兩側的城牆,而更多的部隊則隨著陳斌一股腦的向著文昌門的方向沖去。

距離文昌門不遠的提督衙門,此間亦在爆炸的波及範圍之內,土塊、碎石鋪天蓋地的落下,直砸得衙署內的清軍、幕僚們好一個哭爹喊娘。前衙的房頂子已經被半截成磚洞穿,也不知道是哪飛來的,當時達素也恰恰就在前衙,親眼看著這一幕的發生,登時便呆在了當場。大抵,這比之天地之威或許還算不得什麼,但也仍非是凡胎所能抗衡的了。

明軍弄塌了城牆,雖然細節尚不清楚,但達素卻立刻就意識到了他必須去做些什麼。連忙下令,他麾下那些本牛錄的奴才們紛紛行動起來,可很快他們就發現,在最初的慌亂過後,提督衙門里的綠營兵已經大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其實,就算是能夠集結起隊伍,又能如何?那些綠營兵被陳凱結結實實的折騰了幾天,要麼士氣低落、要麼疲憊不堪、要麼二者兼而有之,尤其是想到南昌駐防八旗的那些八旗軍們一直在漢陽門那里隨時準備撤退,更是叫很多綠營兵對為滿清效力而心生厭逆。

隨著八旗軍不可戰勝的威名被明軍不斷地打碎,隨著八旗軍在那兩場大戰中的大量損失,綠營兵對滿清的忠誠也不復從前。無非是習慣而已,現在眼看著這城池都要守不住了,又有多少人願意為達素這個狗韃子陪葬。

好容易搜羅了不到兩百來號人馬,達素便連忙沖向了文昌門。在那里,明軍已經將守衛城門的清軍打得節節敗退,見得達素趕到,陳斌更是帶著大半個營的明軍直接就撲了上去。

身後的文昌門城門洞子很快就被他的部下控制,放下吊橋、打開城門,明軍便可以一擁而進。陳斌很清楚李建捷的騎兵到底有多快,現在不抓緊時間,片刻之後只怕是就連湯都沒得喝了。

揮舞著戰斧,這個潮州漢子率先沖入了清軍人群,戰斧大開大合,恍如他當年孤身一人在澄海縣城的數百人的圍攻之下猶自且戰且走那般。只是這一次,他卻是一往無前,奔著為首的達素便是一個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戰斧橫砍豎批,每一次出手便會帶起一陣血肉橫飛、骨斷筋折。明軍本就氣勢如虹,此刻更兼主將勇 如斯,只在轉瞬之後便將清軍壓得喘不過氣來。

達素也是萬萬沒想到,竟然一見面就踫上個如此悍勇的明軍將領。看那甲胃,想來也是總兵、掛印一級的大帥了,可還是沖鋒在前。一時間,就連他亦是戰意昂揚,徑直的便迎了過去。

一個曾是潮州數一數二的草莽 人,一個曾是皇太極帳前御營侍衛,這二人一見面兒便俱是殺招,揮舞著戰斧和寶刀對著對手的要害便是死命的招呼。每一次的刀斧交錯,便是火花四濺。

一時間,刀光斧影在這條文昌門內側的大街上恣意閃爍,就連一並殺過來的兩軍士卒們也無不是下意識的便讓出了一片空地來,唯恐被這兩個瘋子無差別攻擊到。

片刻之後,陳斌暴喝一聲,便是一式力 華山,直奔著達素的天靈蓋而去。這戰斧勢大力沉,饒是寶刀在手他也不敢硬頂,干脆倒退一步,讓過了鋒芒,旋即便橫刀進步,直取陳斌的脖頸。

換做是旁人,這一式重 過後,必然會有舊力已去、新力未生的剎那,這個檔口也最是容易被對手利用的。達素雖已年近五十,但經驗豐富,對上這個小了他近十歲且力大無窮的明軍戰將仍舊不落下風,此間更是瞅準了時機便一刀逼了上去。

然而,他仍舊是低估了陳斌的勇武。見得達素欺上前來,陳斌一聲暴喝,宛如悶雷炸響,那戰斧竟直接毫無預兆的提了起來,戰斧前端的槍尖更是直挑達素的前胸。

下一瞬間,只听得「呲啦」一聲,達素套在最外層的布面甲于胸口處登時便是一道口子。若是他二人再靠近哪怕半寸,亦當是個開膛破肚的結果。

饒是如此,達素仍不見半分懼意,持刀便要再沖上去與陳斌大戰個三百回合。哪知道就在這時,陳斌背後的遠處,文昌門大開,一支鐵騎帶著踏破山河的氣勢咆孝著殺來。

「李建捷!這個狗韃子是我的!」

早已是殺紅了眼的陳斌已經顧不上什麼拿下文昌門後繼續奪佔城南的提督衙門的軍令了,腦子里就剩下將這個韃子軍官砍作一地肉泥的嗜血之欲。

騎兵飛速而至,李建捷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也懶得理會這兩個家伙,直接就從達素右側一米左右沖了過去,後面的騎兵亦是緊隨其後,仿佛這兩個家伙都不過只是滾滾洪流中的兩塊兒頑石罷了。

可也就在李建捷沖過去的這回兒,達素才總算是注意到,他帶來的那些清軍早已是死的死、傷的傷,明軍的騎兵一入城剩下的也都跑了個干淨。現在,就剩下他一人而已。甚至,從明軍打開城門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再沒了力挽狂瀾的可能。

或許,從滿清定下西攻東守、先西後東的大戰略之時,他就只是一枚被安放在江西的棋子罷了。一直以來,他能夠做的也只是配合著洪承疇勉力維持。當洪承疇都輸得一敗涂地,他在武昌的堅守也不過是政策延續下的垂死掙扎罷了。而現在,一切已徹底沒了轉換的余地,或許他才可以真正的作一次自己。

鐵騎奔流之間,達素扯掉了最外層的布面甲,露出內襯的鎖子甲,寶刀直指前方︰「某乃大清巴圖魯章佳*達素,漢蠻子,報上名來!」

听得與之纏斗多時的竟是清軍主將,陳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狗韃子,見了閻王爺記得說清楚了,是你陳斌爺爺送你下的地獄!」

一聲暴喝,二人便再度殺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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