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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崩塌(五)

整個正月,明軍在江西東部高歌 進。

廣信府自不待提,在本地綠營遭逢重創、援軍盡皆覆沒、佟國器率軍遠遁的情況下,這一為明清雙方爭奪數月的贛東重鎮毫無懸念的換上了大明的旗號。

緊接著,在杜輝的統領下,大軍北上,安仁縣、余干縣、萬年縣、鄱陽縣次第收復。隨後,留下督標第二鎮和後沖鎮于安仁、余干,在前鋒營越過南康府,直撲湖口的同時,杜輝率中沖鎮本部兵馬坐鎮饒州府城,並派遣了一支騎兵護送信使曉諭樂平、德興和浮梁三縣,康慨的送給這三個縣的清廷官吏將校們一個做俊杰的機會——識時務者為俊杰。

至二月初,饒州府全境收復、南康府東部收復、九江府東部的湖口縣和彭澤縣也處在了明軍的兵鋒之下,余新所部的探馬更是已經能夠駐足長江之畔,觀東逝水之萬年不絕!

清軍在江西的兵力本就不多,最初是鄱陽湖和贛江一線設九江、南昌、贛州三大重鎮,余者,偌大個府往往卻只有數百綠營鎮守而已。等到了鄭成功收復福建以及陳凱攻破南贛,清廷不得不增厚了本地駐軍,以應對明軍的威脅。奈何吉安、衢州兩線吃緊,優先級擺在那里了,其擴編的實際兵力也頗為有限。如今面對如狼似虎的明軍,而且一來就是三、四個鎮的上萬人馬,棄城、投降這自然也都是理所當然的戲碼,莫說是陳凱了,就連北上的的眾將也都很快就看膩了,直呼這些綠營兵缺乏創新精神。

「饒州府和南康府的天地會組織藏了一批船只,雖說都是些小船,沒辦法與韃子的鄱陽湖水師抗衡,但騷擾和偷襲應該還是可以做到的。湖口那邊應該沒什麼懸念了,也許余新的捷報已經在路上了。」

滿清在贛東北的統治全線崩盤,為了應對明軍的威脅,達素連忙派遣了西南經標的兩個鎮分駐撫州府北部的東鄉縣和南昌府東南部進賢縣,將部隊沿著這兩個縣以及此前就派遣張勇駐守的金溪縣一字排開,阻擋明軍從饒州府直搗南昌,或是繞過金溪縣穿插撫州府城的可能。

這條防線頗為漫長,超過兩百多里地的距離讓那一提督兩總兵的西南經標也頓感壓力劇增。奈何,達素現在手里能夠拿得出手的牌面實在不多,甚至如果不是洪承疇硬扣下了西南經標,將其投入到了江西戰場,而不是隨滅國大軍深入雲貴的話,只怕江西早已不復為清廷所有,現在陳凱大概率已經在長沙城里「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了。

此刻,達素吃緊,陳凱自然是不再「矜持」,各鎮向撫州府全線出擊,擺出了一副要與達素決一死戰的架勢。一時間,清軍在藤橋鎮、青泥鎮一線壓力劇增,雙方的傷亡數字也同樣是陡然而升。

這對清軍而言是殊為不利的,尤其是伴隨著清軍在衢州慘敗的消息擴散開來,征戰多年的陳凱甚至已經可以從清軍的表現中觀察到其軍心士氣的不斷衰落。

顯然,越是這樣拖下去,對江西清軍而言就越是不利。但是,從大局考量,越是拖下去對清廷卻顯得越是有利。這樣的矛盾仍舊是由清廷東守西攻的大戰略決定的,無論是衢州的濟度、寧波的尹爾德,還是撫州的達素、吉安的劉光弼、桂林的線國安,現階段無不是服務于西南的滅國之戰。

相反的,明軍在江山大捷後士氣如虹,趁著清廷尚未反應過來,以及局部戰場的兵力優勢,自然是要盡可能快的收復更多失地,將優勢最大化。可現階段,江西戰場上清軍的士氣在持續下降,明軍的勝算理論上是在不斷提升的,想要從應該能贏到十拿九穩,拖一段時間,在決戰前繼續給清軍放血才是最為有利的。

「不急,不急,那三個鎮應該快到了,等黃山得了那支生力軍,江西就可以與滿清說永別了。」

接下來的幾天,陳凱先後接到了鄭成功的書信和杜輝的報告。

浙江那邊兒,舟山的甘輝、張煌言和從台州北上的洪旭、馬信在黃宗羲等浙東抗清義軍的配合下迅速的收復了寧波和紹興兩府。但是,尹爾德很可能是接到了濟度的告急,在丟下了少量殿後部隊後便逃過了錢塘江。

濟度以及衢州潰敗下來的清軍如今大多都逃到了杭州,在那里進行修整。而濟度早前向清廷求來的援軍——江南漢軍提督管效忠的江南駐防漢軍也姍姍來遲,于桐江進入杭州地界的窄溪埠大敗馬進寶的前金華綠營。雖然最後還是在明軍的威勢之下不得不撤回到了杭州地界,但卻為杭州清軍爭取了些許時間。

書信發出時,明清雙方正在隔錢塘江對峙。清軍以攔江鐵索和沿江炮台遏制明軍水師進入錢塘江的招數顯然是早有準備。如今素以水師聞名的鄭氏集團反倒是只能望江興嘆,怎是一個尷尬了得。

而且,大戰過後,尤其是這場戰事已經持續了數月之久,很多將士都是久未與家人團聚。對于回鄉團聚和享受功賞的渴望已經開始逐漸壓過了求取功勛的,這無不使得不少部隊,尤其是那些已經坐擁大功的部隊已然不復先前的戰心。

種種不利因素,造成了現階段錢塘江上的對峙。不過,鄭成功在書信中對于戰局仍表現得頗為樂觀。用他的話說,還是有不少部隊斗志高昂,而且他也沒打算就這麼一根筋似的與清軍的錢塘江防線死磕。

浙東八府抵定,從衢州北上的偏師那邊也是捷報頻傳。在徽州天地會的協助下,陳六御所部兵不血刃的收復了徽州府城。正在繼續向北拓展控制區。

而臨近此間的贛東北地區,余新也輕而易舉的拿下了湖口和彭澤。只是,在拿下湖口後,余新發動了一次針對南湖嘴的偷襲行動卻未能如願。如今鄱陽湖西岸是清軍,東岸是明軍,湖上是清軍的鄱陽湖水師佔優,明軍一時間怕是不太可能渡過鄱陽湖。

「還好,還好,尷尬的不只是一個人,大家都尷尬的話就沒什麼好尷尬的了。」

陳凱本也沒有指望杜輝、余新他們能夠依靠軍隊渡過鄱陽湖來打開局面,現在的情況不過是回到了既定軌道罷了。

「英兵鎮準備如何了?」

看著江西的地圖,明清兩軍犬牙交錯。找到了這個鎮的位置,陳凱月兌口而出,正在整理各鎮報告的參軍連忙停下手里的活計,從右手邊兒擺在最顯眼兒處拿起了兩份報告,飛快的掃了一眼信封上的文字便連忙起身,躬身將其送到了陳凱的面前。

「黃梧的動作還挺快的。」看過了第一份報告的內容,陳凱頷頦輕點,反手將兩份報告在手上調換了個位置,略略掃過,隨即嘴角微揚。

「那就別閑著了,動手吧。」

………………

永歷十三年,即順治十六年的這個正月對于江西的清軍而言實在不是個好年景。

剛剛過了春節,明軍在衢州大敗濟度的消息便像風一樣傳了過來。沒幾日,噶達渾全軍覆沒的噩耗也接踵而至。隨後,明軍的中沖鎮、督標第二鎮、後沖鎮、前鋒鎮的名號也紛紛出現在了贛東北三府的告急之中。

奈何,負責江西軍務的南昌駐防八旗昂邦章京章佳*達素雖是滿清如今數得上號的 將,卻也是一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三個府落入明軍之手。

所幸,江西的清軍在突降的噩耗面前並沒有立刻便盡數喪膽了,新建的九江綠營挫敗了明軍針對南湖嘴的偷襲;他派駐東鄉縣和進賢縣的那兩個鎮也擋住了明軍的試探性進攻。倒是,細作探查到的鄭成功並沒有將英兵鎮和禮武鎮劃歸陳凱調遣,而是留在廣信府休整的情報,卻讓他在痛惜和慶幸之余,不由得對未來的局勢愈加憂心忡忡了起來。

「海寇的目標顯然是江寧,也不知道那個瓖藍旗的廢物王爺在杭州還能堅持多久?」

南京對于大明的政治意義是不言而喻的,這時候鄭成功還能夠分一個前鋒鎮到江西助戰,可見明軍在衢州的損失肯定不會很大。

只是,雖說只多了一個鎮,但陳凱的架勢卻是很足看,擺明了要一舉將江西一省收入囊中。這在明軍衢州大捷的大背景之下本沒有什麼好新鮮的,可陳凱既然這麼做了,便讓人不由得懷疑起此人到底又有了何等的陰謀詭計。

「給洪經略的書信發出去幾日了?」

「回主子的話,不出意外的話,今天就能到長沙。」

明軍在江西戰場的日漸強勢,無不證明了洪承疇的預見性,或者說是其人的萬全準備對延續清廷在江西的統治是何等的重要。當噩耗傳來,達素也是在第一時間向洪承疇問策,可後者能夠給他的建議也只是繼續堅守,維持江西戰局不至全盤崩潰即可。余者,便再無其他了。

這,其實也早在達素的預料之中。那位老經略確實能力卓絕,可現在一面支持著滅國之戰,一面維持著江西、南贛和廣西的戰局,長沙幕府的力量早已是透支性使用。旁的不說,東拼西湊了一批綠營兵入黔,將整個西南經標托付于他,洪承疇手里已經沒有什麼可用的部隊了。練兵,畢竟不是變戲法,說來就能來的,洪承疇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撒豆成兵不是。只是即便如此,他還是或多或少的會有些失望的情緒,難以避免。

當初,洪承疇是被寄予厚望的,清廷在西南的統治也確實是得益于他和他的長沙幕府才重新恢復穩定,並積累了一定的力量。即便是如今的情況,大的問題也不是出在西南。

人,往往會對能力卓著之人給予超越他們能力範圍的奢望。在噩耗初至之際,達素便多少受到些影響。但是很快的,他便重新意識到洪承疇現階段的無能為力。接下來的日子,在江西,他能夠依靠的還是他自己而已,再無旁人。

此番的書信,更多的還是例行公事。只是伴隨著不安的愈加深重,心中的煩躁也在不斷增大。

「得派出更多探馬和細作,搞盡快清楚陳凱那個蠻子到底打算干什麼。」

思慮及此,達素便立刻下令。結果,第二天剛剛入夜而已,新的軍情便飛馬送入了他的大營,陳凱的陰謀也在這一刻揭開了面紗。

「主子,逆賊黃梧突然出現在龍虎山,隨後順流而下,于鄧埠鎮強渡白塔河。如今,已經流竄至東鄉縣南部了。」

東鄉縣的南部是一片丘陵地帶,而且多是緩坡丘陵,算不得易守難攻。但是,黃梧如此,卻是把清軍的防線撕開了一個口子,其他明軍也一定會蜂擁而入,比如與其同時詐稱暫留廣信府的禮武鎮,又比如現下控制余干和安仁的後沖鎮和督標第二鎮……

向北,他們可以進攻東鄉縣,縣城距離丘陵地區甚至已經不能用很近來形容了,可以說是就在家門口。明軍憑著三到四個鎮的兵力,守御東鄉縣的經標中鎮的命運可想而知。

向南,便是金溪縣。雖是稍遠了一些,可問題是,一旦被明軍控制了那片丘陵地帶,金溪縣就立刻變成了整個防線的凸起部,明軍就可以從北、東、南三個方向對金溪縣城以及駐扎在那里的張勇所部展開圍攻。清軍想要從西面馳援,也同時要面臨明軍在藤橋鎮、青泥鎮一線的強大攻勢。

「又是這個黃梧!」

達素很氣憤,尤其是在這個八旗人才青黃不接的時期,在不斷戰斗的過程中,明軍中涌現出了越來越多能征善戰的 將強兵。

漢人在文明等級和人口基數的巨大優勢如利刃般始終懸在滿清的頭上,遲遲不能滅明,拖的年頭兒越久,顯然對他們而言就越是不利。而越是想到這些,對于盡快解決明軍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就越是響亮。

「必須在饒州府海寇與陳凱那個蠻子匯合前解決掉一支,否則的話,金溪縣難以固守,整個撫州府的守御都將會陷入到不利的境地。」

由達素領餃的這條防線,本就是以撫州府城為中點,以進賢、東鄉、金溪以及撫州東南部的山區為支點。支點受敵,則中點馳援,如此便可不至顧此失彼。但若是金溪有失的話,藤橋、青泥一線勢必難以固守,清軍就只能退回到撫州府城。屆時,中點暴露于明軍兵鋒之下,主動權就到了陳凱的手里。那時候,還不是想怎麼揉捏他們就怎麼揉捏他們?

說起來,達素麾下的大軍乃是由南昌駐防八旗和西南經標的四提督、三總兵組成,光是戰兵就有足足三萬余眾。而他的對手陳凱,麾下的後提督兩鎮、左沖鎮、右沖鎮、督標第一鎮、第二鎮、第三鎮、直屬左協、直屬右協,以及中沖鎮、後沖鎮、前鋒鎮、英兵鎮、禮武鎮,外加上包括此前被派到江滸山鎮的房宿營在內的四個營頭,滿打滿算也超過了三萬之數。只是清軍擁有內線作戰優勢,明軍北線兵力較少不說,中沖鎮和前鋒鎮還尚有各自的任務,大概率是不會參戰。

然而,現在處于進攻態勢的卻是兵力更少的明軍,清軍反倒是全面防御。這,看似荒誕,但卻也無可奈何。

是士氣上的此消彼長、是對雙方戰斗力的認知顛覆。但是更重要的是從大戰略上考量,清廷是西攻東守,落實到他們這里自然也是以防御為主。而單純以江西而言,他們在撫州的防御也同樣是源于需要兼顧南昌和吉安的緣故。進攻,便不可避免的會顧此失彼,到時候壞了大局,才是真正要命的。

此間,達素召集眾將,開口便是要打掉明軍的一支集群。南昌駐防八旗皆是他從北京帶來的八旗軍,對于濟度慘敗于衢州的現實本就是滿腔的怨氣無處發泄,早就想要從陳凱身上找回些顏面。而經標眾將對于當下的處境也是一點就透,現下可能是他們獨力挽回江西戰局的最後機會了。

出戰,是眾望所歸。唯一的問題,那就是洪承疇早前在離開江西前曾一再強調防御的重要性,要他們萬勿為陳凱所誘,以免敗壞了整個戰局。

「此事已無須再議,爾等回去整飭兵馬,後日一早,大軍出征!」

達素的目標是圍剿攻入東鄉縣的明軍——英兵鎮,以及那些隨後跟進的部隊。初步的目標,自然是將戰線重新拉平到白塔河一線。至于後續,是息兵罷戰,還是順勢撕開一個口子,那便是後話了。

大軍動員了,到了第三天一早,拋開駐守藤橋、青泥一線的兩提督和分據進賢、東鄉、金溪的那兩鎮一提督外,撫州城里的南昌駐防八旗和西南經標的左提督李本深、前鎮總兵王永祚盡數出征,配合東鄉縣的經標中鎮一起展開圍剿。

中軍大帳前,眾將隨達素魚貫而出。只是未及數步,但見轅門處一輛馬車疾馳而來,甚至隱隱將護衛在側的騎兵甩到後面的架勢。

馬車裝潢華貴,為首的騎士更是腰桿筆直,一如右手擎著的那桿大旗。旗幟在眾將的視線中迅速的由小及大,待第一個人看清楚正中最顯眼處的那個「洪」字後,一聲驚呼,西南經標的將校們當即便是連忙迎了上去。

「章佳大人稍待,老夫有緊急軍情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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