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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故伎重施(十一)

「德勝關早上報平安的信使今天沒到,應該是被賊寇的探馬給攔截了。」

「從廣昌縣沿著山路穿插、潛越到德勝關,賊寇的兵力應該不會太多。可能,只有我軍的一半吧。」

「林德忠拿下德勝關有什麼用,從福建那邊看的話,最多就比甘家隘近點兒,王秀奇不可能帶著大軍繞那麼遠從德勝關進入江西吧。那樣的話,他的糧草該怎麼解決?就憑陳凱從南贛給他運?且不說運力的問題,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為什麼不拿下廣昌縣城,起碼還能利用建昌江的水道,畢竟也是撫標和王秀奇兩部的大軍。既然如楊帥所說的,他們在廣昌縣只是疑兵,那麼糧草問題該怎麼解決?」

「可若是王秀奇真的帶著大軍從德勝關攻入了江西,怎麼辦?」

到了這個份上,楊名高哪里還看不明白。陳凱這一次就是要故伎重施,要如上一次明軍收復南贛時在瑞金縣大做文章,從而將黃山所部釋放出來那般,以新城縣附近的隘口作為突破點,把王秀奇的大軍從福建釋放出來。這樣一來,陳凱直轄的廣東撫標,也就是現在的粵贛督標的一萬七千大軍,和王秀奇在邵武府的那一萬余明軍就可以實現會師。屆時,三萬明軍精銳,無論是對哪個方向展開大規模進軍,都將徹底打破那一線戰場的平衡態勢!

但是,問題在于三萬明軍戰兵,輔兵應該也不會少于這個數字。這麼多明軍,在敵後穿插,需要的糧草供給僅僅憑借著山間小路是絕對不現實的。

根據這些年來他們從各個方面收集來的情報現實,當年明軍收復福建,福建一省殘破,這都是他們看在眼里的。而明軍在收復之後,也是在極力恢復生產。可本就是個素來從外省進口糧食的省份,再加上那樣的破壞,即便是再怎麼努力恢復生產,也絕對不夠養活鄭氏集團麾下如此規模的大軍。

所以,這些年來,福建明軍的糧草一直都是依仗廣東供給的,而廣東明軍那邊的糧草據說很多都是從安南進口的。

楊名高很清楚的記得當初第一次得到這樣的消息時,佟國器和周亮工是何等震驚于陳凱竟然把命脈寄托于海貿之上,妄想在廣東經營絲綢、瓷器等商品來換取銀錢,再以銀錢來購買糧食,全然不在乎太阿倒持。但是仔細想想,鄭氏集團何曾不是一直將命脈系于海貿之上,如果沒有海貿的話,鄭氏集團現在只怕早就被清廷剿滅了,哪里還會有今天!

然而,傳統的農本思想作祟,哪怕是早知道陳凱的能耐,他們仍舊是對于這樣的模式並不看好。而後續的情報也證明了,無論是福建,還是廣東的糧草儲備增長都不是很快。

換言之,到了現在,楊名高他們也不相信陳凱真的有那麼多的糧草,在同時支撐粵西、南贛、浙江三大戰場的同時,在他們這里再開闢一條需要供給數萬大軍的戰線出來。更何況,即便是真的有那麼多糧食,山間小路,又怎麼能運的過來?

這是最現實的問題,也恰恰是讓楊名高最看不懂的地方。可是,又是這個萬惡的可是,如果陳凱真的有辦法運來那麼多糧食——就算是這一遭陳凱是把失傳了上千年的木牛流馬給復制了出來,用那些神一般的物事運送糧草,他們這些福建文武都不會感到太大的震驚。

畢竟,那可是陳凱啊!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三萬明軍就可以從這新城縣傾瀉而出,撲向任何一處他們想要改變戰局的所在。而他們這些福建文武,必然要背上戰敗的首罪。

「陳凱啊陳凱,我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處處與我們為難,就連一條活路也不肯給我們留嗎?」

耳畔仍舊是周亮工的哀慟,觸動心弦,此刻,楊名高早已率領著大軍行在了前往德勝關的官道上。

按照他的計算,明軍從在白水鎮早已清軍而始,到現在已經過去多日了,這些時日,強強夠一直兩三千的明軍精銳穿越山間小路,抵近到德勝關一帶。而德勝關那邊未有如期而至的信使也說明了,明軍最早也是昨天晚上抵達的,所以才能攔截到今天早上的信使。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他們現在趕過去,明軍應該還沒有構建起穩固的營壘,還是有一舉翻盤的機會的。就算是不能一舉翻盤,或許戰死于陣前,亦是個不錯的選擇……

五千福建綠營正在急速奔向德勝關,這其中,提標本部兵馬更是全員出動。楊名高已經想得分明,他們畢竟是主場,就算是粵贛督標最精銳的第一鎮來了,他也有兩三倍的兵力。雖然不曉得什麼戰略、戰術之類的術語,但是領兵那麼多年,他也很清楚,既然已經被明軍搶了先手,那麼決定勝負的點上就必須壓上優勢兵力才有機會翻盤。

當然,來的最好不是第一鎮。如果真的是第一鎮的話,或許兩三倍的兵力優勢,也未必能有多大的優勢。

心中如是想著,楊名高仍舊只能硬著頭皮率軍疾馳。很快的,前出的探馬便與明軍布防在外圍的探馬相接觸。清軍急于為德勝關解圍,以防止王秀奇攻入江西,此間確定了明軍正如其所猜測的那般堵在他們趕赴德勝關的路上,只得一鼓作氣,全軍壓了上去。

很快的,明軍的騎兵似乎也並不戀戰,一旦確定了清軍的意圖便迅速的進行收縮,並沒打算為後面的步兵拖延出一些布陣的時間。

「賊寇必然是嚴陣以待,想來現在已經開始列陣了。我們壓上去,然後列陣展開攻擊。」這是最正常也是最普遍化的野戰模式,楊名高沒時間再搞出什麼奇謀來,他相信明軍那邊應該跟他差不多︰「我軍匆匆趕來,火炮沉重,根本跟不上大軍急行軍。廣東賊寇潛越至此,相信應該與我軍相差無幾。」

先前率軍增援廣昌縣的王副將作為楊名高的親信部將自是隨軍而來,而他親如兄弟的鄧游擊則跟著延平府綠營留守城池。此刻,楊名高分析著明軍探馬並不戀戰的原因,他亦是不住的點頭稱是。這是經驗使然,只是與那鄧游擊交往久了,他自覺著似乎也敏感了些許,這一遭始終有著一種不好的預感,伴隨著兩軍距離的不斷拉近,更是愈加的深重起來。

「大帥,末將听說,陳逆的鐵人軍和擲彈兵非常厲害,八旗軍前次就是吃虧在了這個上面。咱們,還需小心應對啊。」

「你說的不錯,陳逆不容小覷,此番很可能真的派出這些精銳。所以,我軍須得全軍壓上去,不能給賊寇任何機會。只有一舉將賊寇擊破,才能解除德勝關的危局。」

楊名高很清楚,他們是來增援的,而明軍大可以圍點打援。時間,並不是站在他們這邊的。因為,如果德勝關落入明軍之手,他們將要面對的就不再僅僅是廣東的兩三千明軍了,而將會是粵贛督標和王秀奇的福建明軍——足足兩三萬的大軍,莫說是他們了,就算是把江西剩下的綠營兵都調過來也不夠給人家塞牙縫的。

話說著的功夫,又一批探馬將情報匯總了回來。他們已經很接近明軍的戰陣,甚至就連明軍的旗號都可以依稀看到。

「竟然真的是第一鎮,竟然真的是第一鎮。」

听得報告,楊名高失神了片刻,很快便緩過了些許︰「既然陳逆的粵贛督標第一鎮在此,那麼此間亦必是陳逆計劃的關鍵所在。只要擊敗了第一鎮,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將為一軍之膽,楊名高恢復了斗志,這無疑是給福建綠營打了一劑強心針。但是看在那王副將眼里,卻分明是狗急跳牆,從雙眼中溢出的昂揚更是寫滿了絕望二字。

「大帥,陳逆的督標第一鎮可是其麾下最精銳的部隊,連八旗軍都硬剛過,我軍實在勝算不高。以末將愚見,不如撤回新城縣固守。無論那王秀奇是否真的從德勝關進入江西,他們想要打通糧道,最好還是走新城縣。我們只要守住城池……」

「你怎麼到現在還不明白,丟了德勝關,就算是陳逆和王秀奇拿不下新城縣,朝廷也絕對不會饒了咱們的!」

提督粗魯的打斷了副將的諫言,後者聞言,亦是心中明了——是啊,福建這個省已經丟了,他們就只剩下最後的這幾座關隘來維持著最後的體面。這份體面即是他們的,也同樣是滿清朝廷的。如果他們把關隘弄丟了,那麼他們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須知道,新城縣,那可是江西的屬地,而非是他們福建的!

無疑,楊名高們面臨著當年毛文龍同樣的窘困。正如明廷視毛文龍為牽制後金的棋子,無論是堪核,還是報功,牽制二字總是最明顯的。所以,東江軍的戰略就一定要圍繞著牽制二字進行,每當後金進攻遼西或是遼北時,毛文龍都會大舉出動,襲擊後金的大後方。換句話說,如果毛文龍不能有效牽制後金,那麼東江軍存在的價值就會大打折扣。而他們,若是不能把守住福建與江西間的這幾處關隘,反倒是為明軍突破的話,他們這群喪家之犬又該有何存在的價值?

這麼多年下來,楊名高最是清楚,他的八旗主子們和大明那些信奉儒家思想的君臣們是截然不同的。就像是孟子所說的那個什麼率獸食人,他們從來沒有哪怕半點兒惻隱之心。有的,只是赤果果的獎懲——獎賞听話的奴才,在主子吃肉的時候丟給他們一兩塊骨頭棒子︰懲罰那些無法完成任務的奴才,將他們的血肉撕成碎片,生吞入月復的同時,將骨頭棒子丟給其他可以獎賞的奴才。

上一次丟失福建,他們已經幾乎是傾家蕩產才保住了狗命。如今,若是再來一次,叫他們從哪里去弄那價值幾百上千萬兩的財貨!

因恐懼而產生的勇氣驅使著楊名高加速前進。大軍很快就抵近到了兩里開外的所在。這里,是可以規避這個時代中國戰場上的常規野戰火炮的射擊,在此整隊,同時也可以迅速的步入戰場,可謂是一舉兩得。他是打了幾十年仗的宿將,這些軍事知識早已融入到了他的血液之中。只可惜,這一次卻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大帥,賊寇動了,他們在列陣前進!」

到了這個距離,已經不需要探馬作為眼楮,楊名高已然能夠看清楚明軍的大致動向。誠如身旁的副將所言,早已完成列陣的明軍一旦發現他們進入戰場,便立刻行動了起來。這,擺明了就是不給他們喘息的時間,就是要以逸待勞。

楊名高焉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奈何事到臨頭,也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以著最快的速度向他的將校們發布命令。只是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到底有沒有那個閑情逸致來感謝一下科學技術的發展,畢竟,若非火炮已然普遍性的運用于野戰之中,明軍根本用不著走兩里地這麼遠。

各營頭開始按部就班的整隊,只是一邊觀察著明軍的行進速度,一邊掃視著本部兵馬的整隊列陣,不知道因為明軍的行進速度有些過快,還是他心中焦躁不安,亦或是麾下將士在踫到第一鎮後過于緊張的緣故,他總是覺得清軍列陣的速度遠遠低于平日里的水準。

按捺著心中愈加酷熱的焦躁,楊名高只覺得煎熬了不知道幾個時辰,方見得明軍抵近到了約莫一里左右的所在。而此時,清軍的陣型也有了一個大致的模樣,才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這樣的心境,讓他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獨立領兵的時候,那時候的他既興奮又緊張。興奮于獨立領兵作戰,破敵的功勞便可收入囊中,建功立業、封妻蔭子,自是一個喜不自勝。而緊張二字,卻是出于對失敗的恐懼。只不過,這一次,在他胸中充滿了的卻無有半點兒興奮。

「向右看……向前看……」

遠處明軍整隊的動靜夾在風中飄來,僅僅是片刻而已,重新恢復了整齊劃一的明軍便再度踏上了前進的步伐。

「這整隊速度太快了吧。」

軍隊列陣前進,由于下到單個士卒、上至各營各隊的步伐大小不一、速度不同,所以行進一段時間之後陣型就不可避免的出現參差不齊,甚至是陣型斷裂。這些,無疑會給敵人以可趁之機,而斷裂點更會成為突破口,從而導致整條戰線的崩潰。所以,軍隊行進一段時間,就需要停下來整隊,重新讓隊列趨于一致,確保陣型的完整性。

這都是軍中最司空見慣的常識,哪怕是最下級的軍官都很清楚其中的道理。但是,看在楊名高眼中的卻是明軍的整隊頻率非常之低,而且整隊速度極快,只用了片刻的功夫,幾千人的戰陣就完成了整隊,可以重新投入到前進的戰術動作之中,這都是他的提標遠遠做不到的。

楊名高很清楚這意味著的是戰斗力的差距,因為單純的訓練只會提升效率,但到了戰場上,受到戰場氣氛的影響,人往往會出現緊張之類的負面狀態,這些負面狀態都會影響到戰術動作的執行。眼前這支明軍受到的影響微乎其微。試想一下,一旦接戰,即便是同樣的訓練和戰術動作掌握程度,一個緊張得不知道該干嘛,而一個卻不受影響,最後的結果可想而知……

提督的心情愈加沉重,他的副將也好不到哪去。他依稀記得,那個鄧游擊說過,其人在戰場上見識過督標直屬右協的戰陣,那氣勢讓人根本生不出與其對決的心思來。今日看來,這第一鎮只怕是比右協更強上幾分。

敵人更強,就意味著他們的勝算更低。副將拼命回憶著,試圖從記憶中找到關于如何擊破眼前大敵的方法。直到片刻之後,他才 地想起來,那鄧游擊好像說過,明軍長矛陣的陣型嚴整、厚重,但是比較笨重。他當初能夠從白水鎮逃月兌,除了有心算無心以外,另一方面就是明軍的陣型笨重,是輕易跑不過的。

「笨重、笨重……」

副將久經戰陣,自然明白對手陣型笨重就要設法從側面,乃至是背後展開攻擊,利用陣型笨重必然會出現的運轉不靈來撕扯對方的戰陣,直到戰陣被撕裂,就可以找到突破點了。想到此,他便連忙轉向楊名高,然而剛要開口,看到的卻仍是那份絕望,甚至更加深重了幾分。

「你以為本帥沒有看出來對面的陣型笨重嗎?」

只此一言,副將恍然大悟。此間,明軍陣型的左翼,也就是清軍的右翼,是為黎水,清軍就是沿著這條河流而來的。而右翼,雖然距離山巒丘陵還有些許距離,但也並非是可以任由騎兵肆意馳騁的一馬平川。況且,雖說雙方的探馬仍在這里許的間隙拼殺,但是明軍顯然仍有余力,如他一般將主力騎隊死死的捏在手里。

不得不說,這個決戰地點林德忠選得極好。副將瞬間看明白了一切,轉向楊名高,本打算再勸說其撤軍一二,但卻說什麼也張不開這個嘴——是啊,福建綠營、福建提督標營。若是連福建都徹底丟光了,或許下級軍官和底層的士卒無所謂,甚至就算是他或許也可能未必是死路一條,但是如楊名高這樣丟了一個省的提督是真的沒辦法幸免的。

楊名高已經賭上了一切,身為親信,副將自也只得隨其拼死搏上這一回。話說著的功夫,明軍已然前進到了距離清軍大陣三百米左右的所在。行到此處,明軍仍舊是保持緩步前進的步伐,並沒有要停下來重新整隊的打算。至此,他也總算是可以稍加慶幸一二。因為,最起碼有一件事是他猜對了的。

「林德忠並沒有帶多少火炮,所以他並不打算用火炮先打擊一下我軍的士氣。」

至于清軍是否攜帶有火炮的事情,楊名高相信林德忠早已看明白了。因為,從一開始列陣時他就沒有將火炮放在最前列,這種兵器現階段並不能造成決定勝負的殺傷效果,所以一般情況下都是利用射程的優勢來打擊對手,以便于先聲奪人的殺傷對手以及打擊對手士氣。既然到現在都沒有用到,那麼十有八九是根本就沒有攜帶。

到了現在這個份上,雙方都是明牌擺在桌面上,拼的不過是在肉搏戰中能否率先擊破對手罷了。然而,這樣的想法沒有持續多久,伴隨著明軍再度停下來整隊,楊名高卻直接愣在了當場。

「這也就一百步左右,他們在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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