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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無恥之尤(六)

此言既出,當即,郝尚久整個人直接立了起來,只听晃蕩一聲,椅子便徑直的倒在了地上。手上依舊握著茶杯,可茶水卻盡數濺在了身上。如此,郝尚久依舊是置若罔聞,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著依舊是滿臉若無其事的陳凱。

直到,外間听到了動靜,郝尚久的親兵們毫不猶豫的就要往里沖,卻立刻被陳凱的衛隊攔了下來,雙方當即就是一個劍拔弩張。

「大帥?」

「沒事,沒有本帥招呼,不得亂動!」

一字一句的迸出了這句話來,總算是讓親兵們暫退了半步。郝尚久一雙虎目,死死的盯住了陳凱,血絲漸漸形成,眸子里的血色亦是如此,任誰都能看出郝尚久此刻是怒火沖天,然而陳凱卻依舊不置可否的坐在那里,面露淺笑的看著其人。

那目光,看似若無其事,實則卻是一盆涼水很快便將怒火沖天澆了個透心兒涼。片刻之後,郝尚久松開了拳頭,自顧自的扶起了椅子,重新落座。

「陳撫軍,買賣不成仁義在,你這般害我,日後哪個還敢與你做生意的?」

已經是即成現實了,郝尚久沒有繼續在那上面糾結,但也最是免不得這一句牢騷來。奈何,陳凱依舊是那般神色,只是在郝尚久的牢騷發過了他才再度開腔。

「郝帥剛剛沒有歇斯底里,本官便要高看你一眼。說句明白話,本官原本是打算把喀喀木和尚可喜引到程鄉,同時引漳國公的大軍前來,憑優勢兵力與其干上一仗。只要能夠一戰擊潰了滿洲八旗,這對人心士氣的提升是不可估量的。」

陳凱所言,自是必然。哪怕無法與李定國陣斬尼堪相比,但是抹平了明軍對滿洲八旗的心理劣勢,這也是極大的好處。

郝尚久听到此言,怎會不明白陳凱所想為何,可是在他看來,這無疑是痴人說夢,一句「你瘋了」的斷定出口,就連直指著陳凱的手指頭都在微微顫抖。

「我瘋了?」面對郝尚久的指斥,陳凱笑著搖了搖頭,旋即正色道︰「郝帥應該不知道喀喀木帶了多少兵馬南下的吧,我想尚可喜那狗賊也不會告訴你的吧。」

「難不成你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陳凱說得理所當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郝尚久當即便是一愣,但是當陳凱將後面的話說完,他眼中的血色很快便被畏懼沖刷得干干淨淨。

「但是我知道,江南江寧左翼四旗總共只有兩千的八旗軍,有滿洲八旗,也有蒙古八旗。對了,還有幾十個弓匠和鐵匠隨軍。江寧之重要,絕非是廣州所能比擬,是故,喀喀木最多就能帶個千來人,已經是很高估了。其他的,應該還會帶些江南協防的漢軍旗兵,數量也不會太多。說白了,喀喀木這一次南下來得最是一個倉促,想要打仗還是要靠著平南、靖南兩藩的藩兵以及本地綠營。那些家伙都是老對手了,有什麼手段本官心里面明鏡兒似的。不趁著這一次打他個措手不及,豈不是太過便宜韃子了?」

不光是能算計,更在于敢將駐防八旗、藩兵、綠營全部算計進去。一切都仿佛是在陳凱的棋盤之上,文官如此,郝尚久並非沒有見識過,可是比起那些讀過幾遍《孫子兵法》就敢自稱知兵的文官,陳凱的一切言行都是有著他這些年來所取得的戰績作為背書的。

一旦想到那些,此刻陳凱的狂妄,尤其是那些經過了縝密計算,已經能夠確定了明軍可以佔據兵力優勢後的計算便不能再稱其為狂妄了,而是真真正正的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如此對手,就一直在他的控制區不遠,哪怕是想想都會覺得可怕。有了這般感受做底,被陳凱算計了一回,也就算不得什麼大事了。

「結果,因為那位國姓爺與韃子議和了,所以沒能成行?」

「也是,也不是。」

陳凱沒有更多的解釋,假設永春一戰,鄭成功大獲全勝,那麼接下來就是席卷福建了,廣東這邊自然是要采取守勢。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更加傾向于一邊從鄭成功那里獲取有限的援軍,一邊策反郝尚久,為的便是繼續給平南、靖南兩藩放血。

這是在弄險,可若是現在不做的話,等到明年了,郝尚久在側,他想要有更大的作為就絕不會那麼容易。

「今年,是打不成了。照我看來,明年一樣打不了起來。但是到了後年,韃子再來時便是雷霆萬鈞之力,到時候我就算是看在這段時間郝帥舍得把鐵礦賣給我的面上,怕也是幫不了你的了。」

陳凱還是那副無可無不可的表情,可郝尚久卻听出了陳凱對他限制鐵礦、金屬貿易的不滿。一直以來,他如此這般無非是害怕清廷發覺,以及陳凱的軍工生產快速膨脹。但是現在,陳凱顯然是已經不能繼續容忍下去了,所以才會如此——要不借清軍之手除掉他,再行與遠來的清軍決戰;要不逼他反正,聯起手來一起和清軍干,想要繼續騎牆是沒那麼容易了。

「陳凱,你這是在威脅我!」

直呼其名,這在古時等同于罵人。話音未落,郝尚久眉頭一挑,已是怒目相視。然而,陳凱這邊卻也不復方才的那般風輕雲淡,難得的正襟危坐,一雙眸子如扣住了一般盯著郝尚久的雙眼,直看得郝尚久的眼神微微躲閃了一瞬間,那嘴角的冷笑才總算是出口。

「是威脅,還是預言,郝帥可以看著。明年,不出五月,廣東必定大亂。到時候,我要你郝尚久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否則就別怪我陳凱心狠手辣了。」

話,說過了,陳凱起身便走,只留下了郝尚久繼續在這間空屋里面。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經微微發暗了,外間的親兵實在耐不住了,干脆進來請示。直到了此時,沉默良久的郝尚久才罵了句街,隨後帶著親兵們離開了小村。

在三河壩稍作停頓,陳凱便順流而下回返府城。潮州府城,比之上半年,這幾個月里已然是有了長足的變化。

大軍的聚集,使得這座城池的兵民比例再度上升。不過,士卒一如既往的束縛在兵營里和校場上,擾民現象很少。況且隨著蚯蚓養殖場和養雞場的建立,軍中的肉類供給在提高,將士們的肉類、蛋類攝入提高,士氣提升,怨氣減少,再加上軍法約束,對于民間的騷擾自然是越加的少了。

軍隊的遷移意味著人口的激增,早前居高不下且不斷上漲的菜價、糧價乃至是肉價在始作俑者——糞價的回落的同時也在漸漸的恢復到正常水平。

不過,按照陳凱的計劃,這些軍隊是不可能長期駐扎于此的。問題遲早還會重新出現,為此他建立了蚯蚓養殖場和養雞場,並且試圖進一步的擴大其規模,憑著蚯蚓糞、雞糞的有機肥料來取代部分人畜糞便的職能。只是現在還僅僅是一個開始,能夠影響到的比例不高。

廣東民報在巡撫衙門的支持下迅速的在各縣的縣城建立了發行點,作為主編的鄺露更是廣東知名的大才子,再加上這個時代的人獲取消息的渠道本來就少,報紙一旦發行,很快就有了大量的讀者,每到一月一次的刊行日,那些發行點便會出現人滿為患的現象。

雖說此間並非江浙,但是南方的識字率本就更高,廣東在南方也是較為富庶的省份,能夠讀得了報紙的士紳百姓為數不少。不過,也總有讀不起或是買不到的,于是乎那些說書先生們也在三國、水滸、西游記、封神演義、隋唐演義外尋了一項新營生,那就是讀報,美其名曰︰報博士。

「當時閨閣惜如珍,何事牽裙逐水濱。

寄語雙親休眷戀,入江猶是女兒身。」

報博士捧著已然有些發黃的報紙,搖頭晃腦的讀著。這是幾個月前刊登在廣東民報第一刊的一個小故事,講的是湖廣那邊為清軍屠戮,清軍殺男人、搶女人,一個未入閣的女子在被迫上船後留下了訣別詩,隨後一頭扎進了水里,以保全名節的故事。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讀了,不過潮州本地,廣東民報幾乎是唯一的報刊,月刊發行,听不過癮的茶客、酒客便要翻來覆去的點,亦是最少不了的。

「每每听到這首詩,眼前總能浮現起那女子毅然決然的投入江水的場面,委實淒美壯麗。」

「確實如此,確實如此啊。」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是理學中很有名的一句話。這里面的失節並不僅僅是女性的名節,更重要的還是士大夫的氣節。在淪陷區,或許還有些復雜的遐思,但是在這片改換了清廷旗號不過一載,很快就重新歸明且光復超過五年的所在,士大夫們的自我定位也都是在為明王朝守節,而非是失節者,其觸動亦是頗為巨大。

「這個月的兄長可看過了,故事亦是寫得極好,鄺海雪的才名正是名不虛傳。」

「那是自然,不過愚兄更是欣賞後面講解稻田養魚的技術細節,那倒是惠及民生的辦法。只是那些泥腿子,又有幾人看得懂報紙?」

「這也未必,陳撫軍和王道台幾個月前就已經開始培訓人員,現在質測學堂的學生已經開始下到鄉下去進行講解了。每個村子一期,正是要趁著今歲農閑的時候把架子搭起來呢。」

「陳撫軍果然是非尋常人,卻是愚兄多慮了。」

農忙的時候,百姓自是沒有時間來听這些東西,哪怕是派人下鄉講解也是一樣。可到了農閑的時候,徭役、零工,總有忙不完的活計,所以才會有農家一年到頭不得閑的說法。

為此,陳凱停了今年的大批徭役,只為了這些百姓能夠有時間學習這些知識,有時間按照所學去做,只要把復合型農業的好處擺出來,總會有人照著去做的。而照做的人得到了實惠,自然也會引得更多的人如此。

潮州的農業巨變正在緩緩拉開序幕,陳凱回到了府城,臨去南澳前,鄭惜緣身子不舒服,找來了郎中卻診出了喜脈,這著實讓陳凱大為高興了一把。

孩子,意味著什麼,這無需贅言。興奮了幾日過後,奈何公務繁忙,他也只得啟程南下,隨後鄭成功的書信送到,商議過後他又要去見郝尚久,直到此時才總算是抽出了些許時間來。

「來,讓為夫听听小寶貝說什麼了。」

進了房,陳凱坐到一旁,便要側耳去听鄭惜緣肚子。此刻邊上還有不少下人伺候著,鄭惜緣大羞,連忙揮退了眾人,直到下人們一個個竊笑著出了屋,她才出言抱怨一二。

「怕什麼,咱們是夫妻,況且又沒做什麼不足為外人道也的事情,看見就看見了,難不成娘子還怕他們嚼舌頭不成?」

巡撫衙門後宅的下人,除了早前在南澳跟著陳凱的廚娘、花匠和婢女,其他的都是鄭惜緣從娘家帶來的,知根知底,且都是用慣了的,主僕之間的關系也是極好的。

成親半年,鄭惜緣對陳凱也多了層了解。在外面,他是文官,總要擺著些禮數和架子,但是到了家就要放松許多,沒皮沒臉的事情從來都是做得理所當然的,最開始時她還很是不適應,但是到了現在,也是沒有什麼辦法了,只得由著陳凱如此。

「妾身倒不是怕他們,只是前些時日夫君說過那個胎教的事情,妾身是害怕孩兒在妾身月復中學壞了。」

「這……」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鄭惜緣的捂嘴淺笑中,陳凱一陣愕然,但也只能自嘲的笑了笑了事。

成親半載,在下人們面前,鄭惜緣已有了主母的氣場,而在外人面前,更是大有巡撫夫人的從容,素來都是做得毫無挑剔。但是在陳凱面前,那份少女心性卻依舊沒有褪去,時而調皮一下,不似陳凱早幾年見得諸如董酉姑之類的女子似的一板一眼,亦是給了單調的生活添上了一抹絢麗多彩。

「妾身記得,夫君說彈琴可以陶冶情操。用過了晚飯,妾身便彈給夫君和月復中的孩兒听,好嗎?」

剛剛耍了一個小心眼兒,陳凱自嘲一笑,鄭惜緣偷笑過了便連忙溫言求和。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的手藝她早已是駕輕就熟,對此饒是陳凱運籌帷幄于外,但卻依舊是次次拿她無計可施。

笑著應了下來,二人亦是相視一笑。在一起,乃至是夫妻之間,乍見之歡總不如久處不厭,但若是能相見即歡,卻又比不厭更勝一籌。

回到府中時,已是下午,很快的就到了晚飯的時辰。這幾日鄭惜緣對氣味有些敏感,連帶著對平日里的菜色也有些不太吃得下去。府里面的廚娘費勁了心思,弄出了幾道稍微清淡,但也不乏滋補的菜色來。

「要好好吃飯,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了,是一個人吃,兩個人受用。」

「妾身曉得,夫君請放心。」

陳凱一邊風卷殘雲似的扒著飯菜,一邊不時的側目看去,直看得鄭惜緣幾次將剛剛放下的筷子又拿了起來。

一頓飯吃過了,夫妻二人便到巡撫衙門後宅花園里的小亭中小坐,隨後在悠揚的琴聲中,陳凱閉目賞析,一直到了不合時宜的陳松帶著一封書信趕來,才算是告一段落。

書信的內容不復雜,倒是看過了書信,陳凱旋即便向鄭惜緣笑道︰「娘子,本屆閩粵聯省無恥大賽即將進入決賽階段,快把肚子捂好了,為夫可不想教壞了孩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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