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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一場戲(完)

「這麼說,那黃歷的日期也是那群凶徒刻意留下來用以蒙騙查案之人的了?」

「回撫軍老大人,正是如此。」

捕頭報告了知縣,知縣再向上報告,則直接被知府帶去了巡撫衙門。這件事情,實在是太過于匪夷所思了,不光是知縣、知府,就連蕭啟元听來也是難以置信。奈何,如今只有這麼一種解釋是能夠解讀全部疑點的,越是細思想去,也就越是會對此產生認同。

「此人……」

幾次,蕭啟元想要下一個結論,但卻依舊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匯,用來描述他腦海中的那個設局救走王江的形象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

「陳近南!」

蕭啟元一拍桌子,他便登時下達了海捕文書。王江以及其人的母親和妻子,這三人巡撫衙門里是有畫像的,甚至不說一網打盡的事情,只要抓住了王江的母親,王江和他的妻子就只會自投羅網,就像是去年在大蘭山的時候一樣。

這個倒是容易,一聲命令下達,就會有專門的人去辦。浙江各府縣,還要上報浙閩總督陳錦,取得了陳錦的首肯,再向江南江西總督馬國柱那里發送請求,要求江南各府縣展開搜捕。另外,還有對朝廷的上報,無論是王江這個安置在杭州的魯王舊臣失蹤,還是向其他省份發放海捕文書,都要與朝廷解釋清楚。

人跑了,而且是已經跑了好幾日了。那麼丟人丟到其他省去,就是不可避免的了。捉拿王江一家,是刻不容緩的事情,想要把面子掙回來,設法捉住那個陳近南也是重中之重。

奈何,對于這個人,整個杭州城的官吏們只覺得是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的一般,抓不到半點痕跡。如果一定是有所懷疑的話,那麼很可能是潛藏在那些前來杭州的客商之中。理由,很簡單,這個陳近南是和這些客商一起跑路的,就這麼簡單。

沒有人知道這人長相、身材如何,況且這年頭就算有人知道,又哪敢跳出來生是非,難道不怕引火燒身嗎?

就蕭啟元而言,他是比較傾向于這個陳近南是個年歲與洪承疇相當的老人,老得毛都白了的那種老狐狸。但是,對于明廷和士大夫階層的了解,讓他又對此產生了懷疑,因為據他所知似乎有著這樣智計和勇魄的老人,在這世上大抵已經沒有了吧。就算是真的有,難道在明廷那邊還混不出個名頭出來,非要跑到這杭州月復地來行此大險,只為了救一個王江?

年輕且還沒有混出個名頭的,蕭啟元日理萬機,實在不清楚到底會有哪個,或者說會有多少。倒是陳凱,他並非沒有猜測過,只可惜那是一個遠在閩南,且已經被張學聖的離間計折騰得生死不知的家伙,就算是再有本事,也不至于跑到這杭州來找他的不痛快吧。

思前想後,也實在琢磨不出個門道來。海捕的文書已經發出,丟人也就丟人了,他倒是真的想見識一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才能做下這等大案來。只可惜,他也是知道的,都這麼多天了,人家有辦法出城,自然有辦法逃月兌追捕,十有**是抓不到的了。

現在的要務,還是舟山之戰的報捷和後續追擊,陳錦在前線負責此事,他則在後方組織調運錢糧民夫。如今大功告成,總算是可以在朝中揚眉吐氣了一把。

蕭啟元在此事上已經抱著了盡人事,听天命的想法。同在一城,孝子坊的李漁則依舊在為著他演繹事業而奮斗。

王江被劫,此事在杭州城里也沒有翻出太大的浪來,一個原魯監國朝的都察院右副督御史,在浙東各抗清義軍中,幾乎算得上是降價大甩賣的官職,無非是個茶余飯後的話題罷了。城里面,該如何,還是如何,唯有這孝子坊的新戲《憐香伴》似乎倒成了城里面的一個時髦段子,給這杭州城里壓抑氣氛中吹進了一股異樣的香艷。

《憐香伴》已經連著演了好幾日了,從最開始的觀眾三三兩兩,到第二天的坐了大半,這幾日卻是天天爆滿,一票難求,很多人為了看這出戲甚至還要托關系才能進場。

錢塘縣的縣丞,自然不需要托關系了,此時此刻,他在此地陪著從鄉里前來拜會的妻兄,坐在戲園子里專門給達官貴人準備的單間里看著台上的演繹,身邊更是坐著一個李漁,作為原著作者和東家的雙重身份在此答話。

「令妹薦舉,說老舅與曹先生有文字之好,小弟特來奉央。」

「舉薦空勞,逆水船頭怎下篙?這親事與平常親事判然不同,教我怎麼樣說起?破題怎做,成局新翻,舊卷難抄。」

「你照方才的話說去,他自然許的。」

「溫郎雖設巧籠牢,只怕劉家不入虛圈套。」

「這都是令妹做的事,與小弟無干。老舅若不肯應承,你自去回復令妹。小弟告別了。」

「小弟辭是辭不得,只是他萬一不允,不要說小弟不善做媒。」

「這等,耳听好音了。」

「好事難包,便來遲也莫怪青鸞杳。」

台上,範石與崔箋雲的表兄張仲友你一言我一語,便將崔箋雲設計讓張仲友為範石和曹語花做媒一事定了下來。

台下的單間里,縣丞的妻兄,看到此處時異樣的看了縣丞一眼,隨即笑道︰「妹夫特意叫我來看這出《憐香伴》,莫不是舍妹也想給妹夫找個曹語花不成?」

「兄長說笑了,這等事,便我有心,令妹也斷不會應許的。這等齊人之福,不敢想,不敢想。」

縣丞懼內,是出了名的,此刻笑著擺手,隨即那縣丞的妻兄也是哈哈大笑了起來。二人說笑,李漁便自當是透明一般,坐在那里,縮了縮身子,盡可能的降低存在感。

台上的戲,繼續演著,二人時而與李漁聊上兩句,常常會為其靈感爆發出絲絲驚異,很快便引為文字上的友人。待看到了後面,崔箋雲入曹府,範石改名換姓考科舉,那縣丞的妻兄卻突然想起了件事來,對其問道︰「妹夫,王江那事情,究竟是怎麼個回事?」

王江的事情,李漁倒也听說了,知道是官府的丑聞,他便要起身暫且告辭。豈料,那縣丞似乎是真的拿他當做友人了,一句「此事倒也不避著謫凡,此間听听或許還能多些靈感」,便將李漁拉著坐了下來。

「……這事情,說來真的讓人背脊發涼。全過程絲絲入扣,看似行險,實則是將一切都算計在內了……所有人都在他的計算之中,這份智計,實在匪夷所思,若非是那捕頭素來在破案上有不小的能為,我也是不信的。」

事情的來龍去脈,縣丞娓娓道來,就連那台上的戲也不看了,三人就在這單間里聊起了這樁事情。

縣丞听說了,就連蕭啟元這個巡撫都對此人有所忌憚,自是心生敬畏。李漁听著,也只作是一樁難得的奇聞,不過若說是寫出來再編做了戲,他卻是不敢,畢竟還是浙江巡撫衙門丟的臉面,他是沒有平白無故得罪人的道理。

二人如此,誰知道縣丞的那個妻兄竟顯出了幾分不屑一顧來,旋即對二人言道︰「哼,我所見者,真俠客,當如李太白詩中那般︰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身去,深藏功與名。如這般,留下個姓名,終究是放不下名利心。再精巧的設計,比之真俠客,在心境上也終究是落了一層。」

縣丞知道,他這妻兄素來是最仰慕那位詩仙的,如此說來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想到此處,他的腦海中靈思乍現,隨即幽幽的道了一句「除非,這等事情,那陳近南日後還會繼續做下去」的話來,他那妻兄尚未怎樣,倒是把李漁嚇了一個滿臉慘白出來。

「謫凡?」

「沒什麼,沒什麼,只覺得這等人實在可怕,實在可怕。」

戲演完了,縣丞和他那妻兄回府,李漁恭送了二人離去,未有如前幾日那般到後台去鼓勵演員,反倒是直接跑回了家中。緊閉書房大門,李漁不許任何人進入。一同翻箱倒櫃,總算是找到了那份文書來。

落款上,分明的寫著「陳近南」三個大字。李漁早在听到這個名字之時,就已經想到了此處,強忍著恐懼將二人陪好了,再回來,更是在文書上得到了確認,險些他便昏倒了過去。

這份文書,由于陳凱提及過的那樁過節,他是不敢輕易示人的。即便是對那縣丞,也只是按照陳凱的說辭,回答說是與馮君瑞有舊而已。

可是到了現在,把所有的事情重新捋上一邊,李漁驚恐萬分的發現,原來他始終是在一個難以想象的陰謀之中。那個叫做陳近南,或者說是自稱陳近南的男人,一邊策劃了營救王江,一邊還在他這里下了功夫——並非是扶持他那麼簡單,而是埋下了他這條暗線,等待啟用,就像是那句數月後會派人來接洽便是個最好的提示。

「原來,這出戲從一開始就不叫憐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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