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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天十五年

才過初春,草色新綠,細雨如織。

顧婉拉開車上的竹簾,向外看去,顧安然也把書本合上,笑道︰「怪不得你一定要來涯州,大庸雖然繁華,可和這里相比,確實太過浮躁。」

隔著車窗向外看,有著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商肆,飯館,酒店,茶樓,繡莊……花花綠綠的旗幡飄搖著,路邊是來來往往叫賣的商販,還有或匆匆忙忙,或安靜閑逸的行人……

這只是涯州的一個小鎮,名叫享城,很有趣的名字,據說是天下才氣佔三分的岐山先生到此小住時所起……

小鎮不大,繁華喧鬧,可最讓人欣羨的,卻是這里的人

無論老少,無論是穿絲綢,配寶石,執羽扇的富商公子,還是販夫走卒,都有一種鮮活的氣息,在看慣了面黃肌瘦,眼神麻木的災民之後,見到這些,總能讓人覺得莫名安慰。

顧安然想,也許听從妹妹所言,沒有去大庸城安家落戶,是一個極正確的決定——他在豐朝都城大庸,求學三年,那里的繁華,和此地相比,更盛了何止七分?如今想來,卻給人一種大廈將傾的頹然,近日所見,天下水旱蝗災不斷,兵禍匪患不絕,小人物們顛沛流離,艱難求生,可大庸城還是和往常一樣,擺出一副粉飾太平的模樣,糊弄了大庸城一干小民,也糊弄了達官顯貴們自己

那三年,他日日跟隨名師大儒讀書,時不時與同窗相約樓台,听一听名ji的清唱,看一看舞娘的艷舞,雖然偶爾也有深思,想那蠻族入侵,君臣猜忌,小民生死難料,天下烽煙四起……但也只是慷慨激昂,憤然一番罷了。

顧安然嘆了口氣,不知道這虛假的太平,還有多少時日?只希望真正的國泰民安之日,早一點兒到來……只是,看到涯州現在的樣子,他這一介文弱書生,也不覺多了幾分希望,要是天下所有的城池,都與涯州一樣,那該多好

其實,這小小享城,也不一定有多繁華安樂,只是見多了斷壁殘垣之後,哪怕只是尋常的太平,也能讓人心向往之。

「大郎,小娘子,天色漸晚,現在出城怕是找不到宿頭,我們不如在城里住一宿?」

兩兄妹正愣愣出神,車外忽然傳來一個粗聲粗氣,卻努力柔和的聲音。

顧安然一怔,看了看天色,果然已經是落霞滿天,撩開車簾笑道︰「就按孫鏢頭說的,咱們找個地方歇歇腳,好好吃一頓,明天天亮趕路。」

外面的粗壯漢子高高興興應了一聲,馬車行進的速度便又慢了些許。

他們這一路上走得很急,披星戴月,曉行夜宿,再加上離開家的時候,冬天還沒有過去,路上尚有凍冰,一路行來,甚是艱難,要不是這承安鏢局的招牌夠硬,在綠林道上還算有面子,鏢師小伙子們也個個精神頭足,身強力壯,還有老成的車夫引路,他們兄妹兩個,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安全到達涯州。

孫鏢頭是個老江湖,有他帶路,很快就找到了一家老字號的酒樓——風煙樓。

這會兒正是飯點兒,風煙樓里吃飯的人很多,孫鏢頭揮揮手,手底下的鏢師們就趕著三輛大馬車進了院子,他自己則親自撩開車簾,先把顧安然扶下車,顧婉卻不用他們攙扶,利利索索地下了車,偏偏還姿容優美,一點兒都不顯粗野。

顧安然連忙給她整理了一下妹子頭上略有些凌亂的‘華勝’,孫鏢頭眼楮里也閃現出一抹慈愛,一路護送,他是著實喜歡這個既漂亮又可愛,還總是和和氣氣的小姑娘。

如今的顧婉,雖然僅僅十歲,但比起三年前,已經長開了許多,五官秀麗,越來越接近她娘親的花容月貌,本來枯黃的發,經由多年精心調養之後,也烏黑絨密,一口略黃的牙齒,早就變得雪白,再加上月復有詩書氣自華,讀書多年,整個人都浸潤書香,不同凡俗,可以說,除了因為年紀小,身段不足之外,這姑娘已經有了傾國傾城的資本。

可正是她這資本,越發讓顧安然心里不安,可以說,他沒有多想,就答應妹妹離開上瑯,而且是到涯州,並非大庸城,多少是有些擔心妹子的容貌招禍的因素在……

上瑯地處偏遠,土匪眾多,大庸城到處是達官顯貴,在他沒有足夠的力量保護妹妹之前,這兩個地方實在不適宜久居,還是涯州民風淳樸,更適合他們兄妹蟄伏。

「顧大郎,小娘子,房間訂好了,您二位是先去洗漱休息,還是略用些點心。」

「孫鏢頭和弟兄們自己去吃些東西吧,我們兄妹自己來就好。」顧安然道過謝,就扶著妹子登樓,一進頗有古意的樓台,他那點兒文人墨客的習性又冒了出來,對在這小城能見到如此精致的建築,嘖嘖稱奇。

這風煙樓不說在享城,就是在其他大城市,也能稱得上第一流的酒樓,它傳聞為百年前鄭閣老親自設計建造,雖然後來幾經易主,也多次翻修,已經式微,但是那回廊的設計,宛如空中花園一般的鏤空天台還是保留了下來,所以許多文人墨客,甚至是遠來的達官貴人,只要到了享城,便喜歡于風煙樓中小憩片刻,喝一杯溫茶

即便是現在,樓中還保留著前朝名士的字畫。

顧安然犯了痴性,駐留停步,顧婉也不管他,自顧自地找了個臨窗的位置,要了一杯茶水,隨意點了幾個招牌菜,順便听听最近有什麼新鮮事兒發生,上一輩子畢竟離得太久遠,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楚,而這一生,又是一直呆在上瑯,消息閉塞,她和大哥初來乍到,總要探听些消息才好。

涯州果然不愧是風氣開放之地,老百姓們敢說敢言,茶樓酒肆,又向來是消息最靈通的所在,顧婉沒坐多長時間,已經听到許多她感興趣的傳聞——例如塞上‘飛白’千金一擲,帶走了一個春香樓的不入流ji女羅曉婉,例如榮家的三公子榮淮安,在舒城挑釁永寧侯水波,結果,斗詩居然輸給了讓水波身邊一婢女,例如,左相劉承風罷官歸隱,閉門謝客,還有一些不那麼引人注目的,顧家夫人為了給老太太求藥,在大庸名醫羅天成羅大夫門前跪到昏死過去……各種小道消息不勝枚舉。

顧婉笑了笑,她不得不佩服自己,自己的心胸真夠寬廣的,听到叔母又在裝那天下第一等的賢惠孝順媳婦,心下居然毫無感覺……听到前生相敬如冰一輩子的丈夫的名字,听到他出丑丟臉,心緒波動居然也並不太大,只是稍稍有些鼻酸而已——畢竟是幾十年的枕邊人,要是絲毫不在乎,她也就不是女人了……

正沉思間,顧婉忽然一揚眉,舉目,穿過種種嘈雜的聲響,遠處似有嗚咽哭啼之聲傳來……

「大哥,好像出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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