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6日，驚蟄，晨。
郭凡被窗外的喧嚷聲吵醒，他揉了揉微腫的眼楮，麻利地下床進了衛生間。待洗漱完畢，瞧著鏡子里的胡茬，想了想，最終還是沒刮。
今兒他得去參加一個面試，嘴上有點毛，看起來會更成熟可靠。
他收拾好精心準備的材料，又往雙肩包里塞了幾份自己的繪畫作品，直奔西土城地鐵站。
早高峰的地鐵雖然足夠擁擠，卻指定不會堵車。面試約的是十點，他到了國貿，也還有足夠時間去吃頓早餐，整理形象、調整情緒。
時間來到9點10分，郭凡跨上背包，走出了KFC，直奔電梯，按下了25樓。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
郭凡剛出電梯，前台小姑娘便笑問道。
「你好，我來面試大竹峰新星導。」
「好，這邊進去，直走到頭，左拐3號會議室。」
「謝謝。」
他輕點頭，根據指引尋找3號會議室。
這片區域很是寬敞，抬眼就是十來張辦公桌，有男有女。有交頭接耳的、有抽煙碼字的，還有一邊啃著零食一邊看小說的，時不時地還發出笑聲。
左側有間單獨的大辦公室，門口標牌上寫的是內容總監。雖看不清里面的人，卻能看見里邊的煙霧繚繞。
這尼瑪真是業內大名鼎鼎的青雲嘉禾？
「你好，是來面試導演的吧?」
他正懷疑著，只見一位長發飄飄的四眼中年遞煙招呼，笑道︰「你們都來太早了，我帶你過去休息室等。」
「謝謝。」
郭凡滿心疑慮地接過香煙，尾隨其後，穿過辦公區，進到休息室。
「……」
郭凡未及細想，就被眼前的場景給嚇了一跳，四個糙小伙正在休息室里吞雲吐霧，吹牛打屁。見來了新人，四人噤聲齊刷刷地一抬頭，仿佛再說︰來了，老弟？
「郭凡！」
更意外的是居然還有人認識他。
「你，哦，呂邢！」
他眯了眯眼楮，透過煙霧，才看清楚是同屆導演系的研究生。
「哈，沒想到你也來了。來，我給你們介紹介紹。」
「郭凡，原來是海南大學法學系的，現在我們是學校管理系的，漫畫家……」
「沒他說的那麼厲害，我就過來踫踫運氣。」
郭凡謙虛打斷，他雖然從小就畫畫，可自認離「漫畫家」還差的遠。
「可別小瞧他，《功夫之王》的漫畫前傳《宿命》就他畫的，之前畫畫還拿過不少獎，整天跑我們系蹭課！」
呂邢樂呵呵地捧了一句，接著介紹︰「這位祝東檸可牛掰了，干過場記、副導演、自己還會CG，去年還執導了一部劇！」
「沒有沒有，我那劇今年都不一定能播。」
祝東檸雖是客套，可對自己去年執導的《戰火中青春之血染風采》著實是沒底，要不然也不會跑這來踫運氣了。
「文木也，我半個老鄉，東北師範電視編導系的，去年拍了部短片《石頭》，現在再備考我們學校導演系的研究生。」
「猩玉坤，我們進北電，他正好畢業，去年拍了短片《七夜》，正在籌備第一部長片電影！」
……
此刻，3號會議室里，這已經臨時布置成了面試點。除正常會議設備之外，還給準備了白板和記號筆，讓新人導演展示自己的想法。
而姚東、李揚則坐在桌子後面，翻看著休息室中五人的簡歷。
話說姚東把《慧眼》丟給汪玉瑛、李揚之後，青雲很快就給啟動了項目，汪玉瑛本想直接找沒有任何作品的呂邢來拍。
這家伙雖然籍籍無名，卻被北電大力推薦，不僅不用擔心《慧眼》被拍砸，把他捧起來還能直接讓他執導網劇。
沒辦法，誰讓這年頭稍有名氣的導演，都不屑接網劇的活呢。
可姚東卻說要搞個「大竹峰新星導」的面試，汪玉瑛也只能由得他折騰。
姚東搞這個面試，當然不止是為了《慧眼》這麼一個微電影。而是為了給年輕導演多點機會，讓他們早點冒頭，好一起推動影視工業化。
任何一個行業，都離不開新鮮血液的加入。新人的加入不僅能帶來新的活力，還能刺激那些有實力的老將、淘汰沒本事的老人。
「冬冬冬！」
李文叼著煙敲門而入，笑問︰「時間差不多了，咱這就開始?」
「嗯，把煙掐了喊人進來吧。」姚東應道。
隨即，李文就轉頭通知去了，回來時煙已經沒了。
他挨著姚東坐下沒多會，就見一眼鏡背著包推門而入，正是呂邢。
「各位老師好！」
他很有禮貌地鞠了個躬，拘謹地在三人面前站定。
「坐，侯老師沒少夸你。」
姚東盡可能讓他放松，這是面試導演，不是試鏡演員。
「自己拍的短片帶了沒?」李揚問。
「帶了。」
說著呂邢就從包里掏出一個USB，給遞上。
「現在都不用膠片了麼。」
姚東把一張紙給他推了過去，笑道︰「我們先看短片，你看這個，想想怎麼拍比較合適。」
「用，但，膠片貴，而且帶著不方便，這里面是用DV拍的，這是什麼？」
剛能說會道的呂邢，這會卻緊張的有些卡殼。眼前這人雖然就比自個大了三歲，可不僅是師兄前輩，還是億元導演、超級富豪。
「劇本，你好好揣摩。對了，膠片機會用麼?」
「會，但用的不多。」
姚東點了點頭，開始看短片。
哪怕現在已經是2011年，沒點家底的導演系學生依然燒不起膠片。好在這幾年數碼機發展的想當不錯，讓學生們有了更多上手的機會。
短片很短，才3分多鐘。從街頭到地鐵口，再到地鐵站。內容有些的亂，可鏡頭卻非常穩。
「哪條是膠片機拍的?」李楊問。
「最後一個文件夾都是。」
隨即，李揚又隨手點開了一條短片。
依然很短，只有7分多鐘，很明顯看的出來是在攝影棚里拍的，不僅有北電學生出鏡，打光也非常不錯，畫面非常有質感。
「不錯，聊聊對網劇的看法。」李文笑道。
「呃！」
正在思考的呂邢， 地一驚，道︰「網劇我了解的不多，不過對我來說，應該是個不錯的機會，只要能拍一部好的網劇，以後肯定會有執導電視劇，甚至是電影的機會。」
「呵呵，還被驚著了！劇本你也看完了，聊聊你的想法吧，想到什麼說什麼。」李文笑道。
「我認為如果只是看到爸爸往女乃瓶里放藥，不足以讓中年人懷疑他是人販子。對觀眾來說，說服力不也太夠，畢竟小孩子生病，喂藥也很正常的。」
「所以爸爸沖女乃粉的時候，得給個鏡頭，比如他表情很不耐煩，再比如……」
他琢磨了會，咋呼道︰「水是冷的！把水是冷的通過鏡頭呈現出來，再粗心的爸爸也不會會用冷水給親生孩子泡女乃粉！」
「啪啪啪！」
姚東忍不住鼓掌。
原版沖女乃粉的水就是從地上撿起來的礦泉水，可劇本里面根本就沒寫這麼細，畢竟只是文字劇本。可這家伙才看10多分鐘，就能想到這麼細，怪不得北電那邊瘋狂給汪玉瑛推薦。
姚東在本子上記了兩筆，又問︰「你的短片里並沒有什麼特別想表達的東西，是沒東西想表達，還是不會?」
「呃……」
呂邢推了推眼鏡，笑道︰「我沒那麼文青，也不喜歡無病申吟，只想拍電影。」
這TM不絕佳工具人麼?
姚東笑了笑，道︰「5月份要是有空，去寧號劇組當個場記，先學著點，青雲有合適項目，再讓你練練手。」
「有空，有空，謝謝姚總！謝兩位李總！」
呂邢讀研都兩年了，難得機會砸自己頭上，難掩激動。
塞進寧號劇組當場記，明顯是要重點培養，還要給項目練手，嘖嘖，這是得起飛了啊！
「回去好好學，劇本可別到處亂傳。」李文笑道。
「知道！知道！」
呂邢雖然還沒正式入行，基本的保密還是知道的。
待他出門，李揚才奇道︰「小伙子不挺好的麼，干嘛不直接定下來?」
「的確有潛力，把他簽下來。」
「簽他？」
李揚懵逼，放著大導演、大明星不簽，簽個學生干嘛?
「沒听膠片都舍不得用麼，你還指望他現在就能開工作室啊！等他自己能賺錢了，再放出去由著他自己折騰。」
「……」
李揚無語，簽了就簽了，培養起來又給放出去干嘛?
而呂邢那邊，剛返回休息室就被猩玉坤，追問道︰「怎麼樣?拿到錢沒?」
「沒，讓我回去等消息！」
「那你樂成這樣。」
「姚總安排我給寧號當場記，有合適項目讓我聯手！」
「靠，今兒你可得好好請哥幾個！」祝東檸花樣道喜。
「他們都問什麼，怎麼這麼快?」郭凡好奇道。
「看了我兩個短片，又給了我一頁劇本，讓我談想法。」
呂邢拎起礦泉水瓶，喝了一口，搖頭道︰「劇本我可不能說，是沒上映的！」
五人聊了幾句，工作室人員就走了過來，也沒趕呂邢走，一點不在意他們串通考題，就只是把祝東檸給喊了出去。
祝東檸回來的比呂邢還要快，一進休息室，就郁悶道︰「就問我願不願拍網劇，劇本都沒給看。」
「然後呢?」呂邢追問。
「我當然說願意啊，姚總讓我明天去樓下慕唐。說楊柳會給我安排崗位，有合適項目就也讓我上手。」
「那你愁眉苦臉的干嘛！」
「我想拍電影的好不好。」
幾人正聊著呢，工作人員再次露頭，喚道︰「猩玉坤！」
「可算是到我了！」
他馬上起身，背起大背包跟著小姐姐一起出門。
「他怎麼這麼急。」郭凡不由笑道。
「能不急麼，他帶著劇本來的。」呂邢笑道。
……
導演，最怕的就是太文青。
太過文青，就會拼了命的在電影中個人表達。不是每個導演都能做到王佳衛那樣，更何況就算是王佳衛，也有被人嫌棄的時候。
所以某些導演拍出來的電影，真就只適合他自己欣賞。
面前看起來像是大學生的猩玉坤，大概率就是個文青。這家伙直言對網劇沒興趣，只想踏踏實實地做類型片。
所謂類型片，就是由不同題材或技巧形成的不同的影片形態。像音樂歌舞片、喜劇片、西部片、懸念片、恐怖片、犯罪片的都屬于類型片的一種。
關鍵是這家伙，還準備先攢點錢，然後把自己關在家里，啥也不干，專心寫劇本，拍自己的第一部電影。
「……」
姚東轉了轉筆，翻開了他才寫了幾張紙的劇本。
劇本的名字叫《心事》，是姚東重生前听都沒听過的名字，可才看了幾行字，就發現這特麼不《心迷宮》麼?
《心迷宮》屬于是大部分人看不下去，小部分人愛的不行的類型片。
重生之前，姚東就屬于大部分那一類。哪怕是現在，姚東對這電影依然沒有太大的興趣。
首先，電影的劇情就有很大的硬傷。
電影中雖然沒具體年份，可根據場景判斷出是在08年左右。在這樣的背景下，一個人人會說普通話的農村，出現了一局不明身份的尸體，誰TM敢自作主張處理尸體？
再就是這電影里的道具粗糙、場景簡陋，服裝倒是很還原，可化妝、燈光、美術、台詞藝術幾乎就不存在，整體看起來還不如法制節目里的VCR有意思！
如果以上還可以用經費不足為借口，那演員演的爛，攝影拍的爛，剪輯也不行，又該是什麼理由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電影作為猩玉坤的處女作，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都是理所當然的。
這部電影，姚東現在唯一感興趣只有敘事手法。
有關敘事手法的探索，對整個電影行業的發展都是有好處的。
要知道，目前所有被觀眾喜歡的商業片手法，最開始都來這種被人不喜歡的文藝片的探索。
他慢悠悠地合上劇本，問︰「你這邏輯不太對啊，發現尸體，第一反應不該是報警麼?」
「這是我一個河南朋友講的真實故事，現實往往沒有什麼邏輯可言就發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河南葉縣……」
「這樣！」
已經看過原片的姚東，屬實沒興趣听他講故事，把劇本推還給他，道︰「回去安安心心把劇本寫完，到時把預算表、拍攝計劃一起發到‘大竹峰’郵箱，直接來公司也行……」
「謝謝姚總！」
「激動什麼。」
姚東抬了抬手，道︰「投不投，投多少，還得看你完整劇本和拍攝計劃。另外，你可別把二十多年前的故事事，給改到近幾年。」
「我會注意的，謝謝姚總！」
「……」
待猩玉坤出門，姚東又掃了掃左右，問︰「怎麼樣?」
「有點諾蘭的感覺，不過沒寫完，其他的我也說不好。」李文沉吟道。
「呵！」
李揚譏笑一聲，道︰「觀眾進電影院是花錢買樂子，非得讓人做閱讀理解。諾蘭現在也就是成了名，《盜夢空間》才有一堆人跟著不懂裝懂，他一個新人憑什麼?」
「……」
姚東無語，你不喜歡就不喜歡，這麼激動干嘛呢！
他看了眼手表，已經過11點了，便朝外邊吩咐道︰「讓文木也趕緊過來，再問問郭凡中午有沒別的事，要沒別的事，等會就去樓下邊吃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