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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半支煙)

手太涼, 又緊張得冒了汗,相形之下,霍听瀾的掌心干燥滾燙得像捧火, 燎得他坐立難安。

仗著絲綢摩擦力小,葉辭慢吞吞地往被窩里滑,躺平了, 沒進去半張臉,被沿搭著鼻梁,露出一雙水亮的眼。

隱隱地, 他猜出那雙大手包藏禍心,但他不願信, 也舍不得抽走,心亂亂的,自欺欺人著。

葉辭側躺著, 為了姿勢不別扭, 霍听瀾也斜倚著床頭半躺, 用雙手攏住那團濡濕的雪。

葉辭的手很瘦, 筋骨銳硬,一看就是男孩子的手。

但不知是不是這幾個月受了omega激素的影響, 那層薄皮女敕得過水豆腐, 鮮滑如緞,五根細長掌骨像紙傘下的竹撐, 明晰地浮著。

霍听瀾神色正直, 僅是焐,規矩得紋絲不動, 讓信息素溫和交融。

過了一會兒,掌中的手焐軟了, 放松了戒備,肌肉沒那麼繃著了。

霍听瀾便不動聲色地,緩緩揉了起來,先揉了手背、掌緣,又依次揉過葉辭十枚涼冰冰的、小貓肉墊兒似的指肚,幫助末梢活血。

那手法並不狎昵,像單純為了焐暖他,並傳遞給他信息素。

可葉辭垂著眼,睫毛簌簌抖著,不敢看人。

「小辭,」為引開誰注意力似的,霍听瀾忽然開口,「我想對你提一個要求,可以嗎?」

「什麼?」葉辭抬眸,「可以的,您,您說。」

那學生氣和乖勁兒,搔得人癢。

霍听瀾稍一沉吟,溫聲道︰「我希望你以後遇到麻煩,遇到困難的時候,能學會主動對我說,讓我為你解決,幫你想辦法。」他安撫葉辭易碎的自尊,「向正確的人尋求幫助是聰明機變的體現,不是無能,而且……」他望著他,眼神憐惜,卻並非可憐,像看一只受了傷的、幼小的鷹,「你還這麼小,你所承受的比你的同齡人多得多,但你沒有被壓垮,你是個很堅強,很勇敢的人,這一點不會因為你客觀上需要幫助而改變……明白嗎?」

很平常的道理,換別人說,葉辭會當耳邊風,但從霍听瀾口中說出來,他听進去了。

「我,我明白……霍叔叔。」他用力點了下頭。

與此同時,石墨絲綢泛起細膩的漣漪。

霍听瀾嘴上說著,穩健有力的五指借著指縫中焐出來的,濕滑的薄汗,緩緩欺入葉辭指間,兩不耽誤。

掌紋交疊。

十指相契。

信息素融溶至汗水中,高效率地安撫著葉辭臨時發熱的腺體。

這樣焐手和交換信息素未免太讓人臉紅心跳了,葉辭微弱地掙扎了一下。

「今晚的事,回去了也不用胡思亂想,覺得尷尬。」霍听瀾考慮得周全,怕葉辭心思重,回去越想越尷尬,「你是我領過結婚證的小先生,這座宅院都有一半是你的,何況一張床,沒必要向我道歉。況且……」他莞爾,一副坦誠卻不失風度的樣子,「這張床被你躺過,我心里很喜歡。」

他用紳士腔調說渾話,怪不要臉的。葉辭懵了,忽視了正與他交疊的手指,顧東忘西地胡亂點頭︰「嗯,我不,不亂想……」

他又在不知情間挨了調戲。

霍宅的中央空調有智能溫感系統,會自動將室內溫度調節到人體舒適度最高的區間,眼下的風力正合適,霍听瀾卻像是嫌冷,不知什麼時候人已經蓋上被子了。

可能是他姿態過于優雅自然,以至于當葉辭察覺時他們早已躺在一個被窩里了,鼻尖都挨得近,距離也就十厘米,乍看上去親昵又溫存,像一對臨睡時湊著腦袋說體己話的小夫妻。

葉辭耳朵發燙,頻頻眨眼,視線都不知道該往哪兒落,可他也沒往後躲,十厘米,兩人煦暖的呼吸在方寸間交融。

鼻尖、嘴唇、臉頰是暖的。

手是暖的。

心也是暖的。

葉辭的臉越來越紅。

話沒徹底說開,他們不算在一起,他卻懵懂又害羞地讓人佔著便宜,和人躺在一個被窩里,手還被「焐」得通紅。

這樣是不是……

不、不太對勁?

「你每次都是嘴上答應,下次遇到什麼事就繼續逞強,不對我說……這個習慣要改。」霍听瀾的黑眼楮蘊著笑,用逗貓棒撩貓似的,用言語牽引著葉辭的心緒。他壞透了,但他得為那些岩漿般翻沸稠密的愛|欲找一個隱秘的出口,否則他很難把葉辭全須全尾地放回去,「所以這次我想給你一個任務。」

「什,什麼任務?」在羞恥值抵達臨界點前,葉辭的注意力又被撥弄走了。

「一周之內,練習向我提一次要求,」霍听瀾鄭重地望著他,一字一句道,「任何要求,只要我力所能及。」

葉辭遲疑著,難得沒一口應下。

主動向人提要求。

這項技能他早已荒廢了。

清苦的日子使他過早成熟,幼年時的小葉辭就知道要求是不能亂提的。媽媽手頭常常拮據,生活要精打細算,因此他練習的一向是壓制玉望,盡量不去索要玩具和零食使媽媽為難。長大後則更是如此,他是男子漢,要像棵大樹一樣頂天立地,成為媽媽的依靠,他理應是解決要求的人。

「我好像沒,沒什麼……可提的。」葉辭企圖鑽空子,「那要求您講,講題……」

「不算,」見小孩兒不服,霍听瀾一哂,「最終解釋權歸我。」

最後葉辭還是說不過霍听瀾,昏頭漲腦地應了下來。臨時發熱漸漸在信息素安撫下消退了,可爬下霍听瀾的床時他仍然腿軟得厲害,睡衣和頭發也蹭得凌亂,像一枚在不知不覺中被人吸癟了的小氣球。

提一個要求,對普通人來說很簡單。

實在想不出什麼特別的要求,考慮到霍家的財力,至少可以索要一份昂貴的禮物。

可葉辭偏偏就被難倒了,除了考上一所好大學之外他真沒什麼想要的,至于他眼下面臨的最大困難……

那也就是葉紅君的病了。

生老病死,有時非人力所能及。

這件事他甚至不敢深想,絕大部分時間,他刻意將大腦的這一塊區域維持在一種麻木遲鈍的狀態中,不去設想如果這世上唯一一個愛著他的人離他而去會怎樣,否則他會終日囿于恐慌焦慮中,連日常生活都難以維系。

周六的下午,暑氣白熱,一條長椅位于一株合歡樹的蔭蔽下,葉辭就坐在樹下,心事重重地抽煙。

原本他是刷題刷累了,下樓在花園里溜達一會兒,舒展舒展筋骨。可走著走著想起霍叔叔讓他提要求的事,隨即就順著這個想到了媽媽的病。

這一想,胃里沉甸甸的,像墜了塊鉛,他就點了支煙,結果越抽越心煩,越心煩越想抽。

長椅上齊整整地擺著一溜兒他抽完的煙,莫名乖巧。

他打算等這包煙抽完了一起扔。

葉辭岔著腿在長椅上坐著,胳膊肘拄著膝,一手夾煙一手擺弄手機。

給葉紅君加的病友群里這會兒挺熱鬧,幾分鐘沒看消息就99+了,有人在里面發了赴x國參加臨床實驗的報名資料,有幾個患者家屬在討論簽證辦理和來回路費的問題,葉辭皺著眉翻看那資料。

葉紅君剛生病那陣子他對這些消息敏感性極高,這兩年見的多了,失望的次數也多了,知道大多數都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會去嘗試存在各種不穩定因素的臨床試驗。人送去了,治不好就算了,就怕患者體質弱禁不起折騰,或是因不良反應起到反效果。而最要命的是不知道真假和靠譜程度,病友群里有的人是靠這個賺錢的,自稱有渠道能送患者去參加什麼什麼試驗,吹得天花亂墜,然後收了大筆報名費不干事,患者一直等到死也沒等來那個薛定諤的名額……

葉辭又想起了那個「要求」。

或許,霍叔叔會有什麼辦法嗎?有什麼他不知道的渠道,或者,至少能幫他打听到哪里的新療法更有希望……

心髒忽然劇烈地跳了起來。

葉辭想得出神,訥訥地,把左手指間剩的半截煙往唇邊遞,遞到半路,指縫驀地一空。

「!」葉辭駭然,一抬眼,見霍听瀾不知何時已立在他身旁,用拇指和食指捏著那半支煙,挑著眉看他。

「霍、霍叔叔!」葉辭騰地從長椅上彈起來,手忙腳亂地扯了扯衣擺,「您什,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記得他下樓散步時霍听瀾還不在家。

霍听瀾不答,垂眸看向那七枚「排排坐」的乖巧煙,不涼不熱地掠了葉辭一眼︰「煙癮還不小。」

「沒癮,就是,」葉辭音量漸低,「抽,抽著玩兒……」

「抽煙好玩麼?」霍听瀾悠悠反問,像要驗證葉辭的說法,矜持地稍一低頭,就著那半支煙抽了一口。

過濾嘴還微微濡濕著。

「我抽,抽過的……您也,也不嫌……」

葉辭像被火燎了,眼巴巴地看著霍叔叔抽他抽過的煙,騰地從額頭紅到脖子。

——確實好玩兒。

廉價煙草,霍听瀾被嗆得輕輕咳了一聲,唇角的弧度險些沒壓住。

「不嫌你。」霍听瀾泰然自若地晃了晃手里的煙,「下次再被我抓到……」

「沒,沒下次了!」葉辭搖頭擺手地表態,恨不得長出條尾巴跟著一起搖。

霍听瀾朝葉辭攤開掌心︰「還有嗎?」

葉辭面紅耳赤,很上道地把剩下的小半包煙和打火機上繳了。

那煙盒在葉辭口袋里揣了兩天,已磋磨得皺巴巴了。

霍听瀾微一頷首,轉身離開。

葉辭怔怔地杵在原地。

他也沒看清。

但剛才霍叔叔轉身之後,是不是……

低頭聞了一下那個煙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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