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公園時雨下得很大,他們上了早就準備好的、一直跟著他們的車。
在回去的路上寧秋硯反復思考關珩最後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可惜始終沒有想明白,關珩也沒有要和他解釋。
這一天結束得很快,是寧秋硯和關珩在一起待得最長的一天。
車子剛上了返回市中心的道路,雨就界限分明地停止了,寧秋硯一回頭,都還能看見遠處正不斷落雨的烏雲。天的這一邊當然還是陰沉的,但傍晚的夕陽竟隱藏在厚厚的雲層後方,時不時地投出來一點點日光。
冬季很少有這樣奇怪的天氣。
關珩倚在後座閉目養神,在昏暗中偶爾閃過的殘留日光中,他的睫毛與側臉都打上了金色的暈影。
寧秋硯後知後覺,關珩來到溯京之後似乎就沒怎麼睡過覺。
血族的代謝較之人類緩慢許多,精力也比人類強盛數倍,但這不代表他們就不會累。一路上寧秋硯沒怎麼再講話,可是剛到酒店,他們才下車,便遇上了在那里等候關珩的人。
來人一行三人,都穿著正式,領口別著紅白相間的標識。
見到關珩,三人都默默地俯身行禮。
關珩長發已經超過了肩膀,恢復了往日里的模樣,只淡淡往那邊一掃,對寧秋硯說「早點睡覺,晚上不用等我」,便大步朝那個方向走去。
有人恭敬地給關珩開了車門,隨後朝寧秋硯禮貌地點了點頭。
寧秋硯不知所措,也以點頭回應。
他一個人回到酒店房間,剛吃完東西,就接到了陸千闕的電話。
「小寧同學,今天過得怎麼樣?」陸千闕像是算準了關珩不在,「約會還愉快嗎?」
寧秋硯冒出一個問話︰「?」
他怔了怔︰「什麼約會?」
「壓馬路,博物館,公園,這不是你們人類約會的標準路線?」陸千闕說道,「本來還有看電影的,但是我听先生說你們昨晚已經看過了。」
寧秋硯仍有點沒反應過來。
陸千闕的意思是,他和關珩今天是在約會嗎?
可是為什麼?
陸千闕又說︰「好吧,我承認這算不上是什麼約會。先生只是問我,一般和人類在一起會做些什麼。」他壓低聲音,「如果你感到不滿意的話,就不要告訴先生了。」
寧秋硯懵懂道︰「關先生現在不在。」
陸千闕問去哪里了,寧秋硯也不知道,只簡單地描述了一下那些人的穿著。
陸千闕收起調侃,語氣嚴肅了一些︰「又是血監會的人。」
血監會?
寧秋硯問︰「關先生不是去過一次了?」
「我猜是因為你們昨晚去參加宴會。」陸千闕道,「瓦格納一直希望先生能回歸,這一次在明知道先生很討厭那種場合的情況下還大肆宣傳宴會,就是想要先生作為主角現身,他好見先生一面。」
寧秋硯︰「為什麼?」
「瓦格納是血監會的人。」陸千闕說,「先生則是血監會創始人之一,只是在很多年前就不再管理血監會的事了。」
寧秋硯恍然大悟,血族階級分明,難怪瓊斯先生對關珩那麼畢恭畢敬。
原來還有這一層關系。
寧秋硯不解︰「瓊斯先生是血監會的人,那為什麼昨晚已經見過關先生了,今天還要派別的人來找他?」
「你不懂,小狗狗。」陸千闕道,「血監會也是分派系的,現在除了一些表面運作的機制還保留著,其實已經有了很大的分歧。比如瓦格納•瓊斯,他其實在南邊培養了很多新人,新生兒的數量每一天都在增加。」
「先生知道嗎?」
「當然,我早在追查‘幻樂’這條線時就發現和他月兌不了干系,先生已經很清楚他的所作所為。」陸千闕冷笑,「他這麼急于拉攏先生,就是想進一步擴展勢力……」
說到這里陸千闕突然停了下來,幾秒後換上熟悉的語氣,笑道︰「我不該和你說這些,這都不是你該關心的事。」
瓊斯先生所謂的想要敘敘舊原來是這麼回事。
寧秋硯不傻。
他知道假如關珩不離開渡島,那麼一定不會有這些煩惱。
陸千闕也是這麼想的,輕松地說︰「幸好先生明天晚上就回去了。眼不見為淨,隨便他們怎麼斗咯。」
寧秋硯覺得也是。
「說回正題。」陸千闕道,「不管你對今天的約會印象如何,我還是想要恭喜你。」
寧秋硯︰「恭喜我什麼?」
陸千闕︰「小狗狗,你不要告訴我,你都帶上了先生的耳釘,出席了‘山茶花之夜’,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寧秋硯坐在沙發上︰「不是血契伴侶嗎?」
他知道的。
「對旁人來說只是血契伴侶,對先生來說可不是。」陸千闕道,「先生不是個很隨便的人,你就不好奇,你既然答應了付出你的一切,他會給你怎麼樣的回報嗎?」
寧秋硯月兌口而出︰「我沒有想過要什麼回報。」
「嘖嘖嘖。」陸千闕贊嘆,「算了,當我沒問。」
寧秋硯卻想到了一種可能,捏緊了手機︰「難道我和關先生——」
「小寧哥哥!」
電話忽然被顧煜搶了去。
「你在大學里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很辛苦,很累?!」
寧秋硯好久沒听見顧煜咋咋呼呼的聲音,一時間有點不適應,稍微拿遠了一點手機︰「顧煜。」
他仍不擅長和小孩子聊天。
一板一眼地回答︰「我很好,大學生活不辛苦,也不累。」
「啊?為什麼連你這麼說?」顧煜難以置信地樣子,「是不是陸千闕和你商量好的?」
寧秋硯︰「……」
顧煜控訴︰「陸千闕說以後要送我去外面讀書,讓我去外面上大學!」
寧秋硯問︰「那不好嗎?」
「不好!我一點也不想去上大學,也不想去沒人認識我的地方。」顧煜還挺委屈的,「我想像關子明哥哥那樣,高中畢業就去關先生那里管理農場,每天都很自由!」
寧秋硯徹底無語。
顧煜大概不知道關子明是怎麼去的渡島,也不知道關子明一點都不自由。
電話掛斷了。
寧秋硯猜陸千闕一定有賬要和顧煜算,便沒有再回撥。
他留了一盞燈,早早地躺上床,心里想著陸千闕的話。
一會兒擔心血監會和瓊斯先生的事會不會對關珩有影響,一會兒又在想如果他對關珩來說不是單純的血契伴侶,那麼到底是什麼。
他們今天真的是在約會嗎?
作為一名古老的吸血鬼,關珩能有這樣的舉動,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寧秋硯回憶每一個細節,都無法將其與「約會」沾邊。
還有,陸千闕提到的,關于關珩會給他的回報,又是指的哪一方面?
這些都不是在關珩回來之前能想通的事。
然而,關珩徹夜未歸,直到晨光乍現時才回到酒店房間。
彼時寧秋硯已經醒了,正坐在沙發上打消消樂。
關珩披著長發,身穿黑色長斗篷,手里還拎著剛摘下的面具。看來寧秋硯的血液作用已經失效,關珩采用了這樣的方式,披著日光行走。
酒店暖氣足,寧秋硯穿了件白色長袖T恤,渾身都是人類的溫暖氣息。
兩人四目相對,寧秋硯先開口︰「您回來了。」
關珩︰「嗯。」
寧秋硯站起來,沒說別的︰「想要休息嗎?我剛叫他們換了床單和被套。」
他們剩下的相處時間早已不足24小時了。
關珩走過去,模了模寧秋硯的臉,眼底有很淡的疲憊︰「好。」
*
關珩睡到了下午。
寧秋硯一直都沒離開房間,全程戴著耳機保持安靜,听歌、玩游戲,或者看書。關珩對睡眠質量要求極高,所以即使要活動,寧秋硯也盡量只在鋪了地毯的區域。
他收听了昨天在公園做的采樣,請學長發來了存在工作室的一段音頻,想要試著能不能編在一起。
順便,他欣賞了那段拍攝關珩的視頻,並產生了一點靈感,趕緊用紙筆寫了下來。
正在全神貫注之際,頭頂忽然被按了一下,身後傳來關珩的聲音︰「在做什麼?」
他回頭,只見房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
關珩站在他的後方,正垂眼看他。
寧秋硯仰著臉︰「我吵到您了?」
「沒有。」關珩就這樣坐了下來,伸手攬住了他的腰。
這麼一來,寧秋硯就直接靠在了關珩懷中。
第一次這樣,他有些手足無措,都不知道手該往哪里擺,又舍不得走開,關珩的溫柔讓人沉溺。
「寫的什麼?」
和人類一樣,剛醒來的關珩聲音帶著一絲啞。
寧秋硯耳朵馬上就紅了,告訴關珩︰「是一點小片段。您還記得《昭昭》那首曲子嗎?」
關珩沉默了兩秒。
寧秋硯看不見他的表情,還以為他不記得了,卻又听他說道︰「嗯,曲子怎麼了?」
「我始終認為第二部分有一小段不夠好。」寧秋硯指給關珩看,「剛剛忽然來了靈感,覺得這樣編進去很不錯,就試著寫了一段。您看怎麼樣?」
關珩的聲音響在耳邊︰「彈給我听。」
上回寫完這首曲子,寧秋硯迫不及待地拍照發給關珩看,關珩是自己彈了一段鋼琴,還錄下了視頻。
寧秋硯不好意思起來,他怎麼又這樣直接給關珩看了。
這里沒有鋼琴,可是有吉他。
「您先放開我一下。」寧秋硯小聲說。
腰間的桎梏松開了,寧秋硯有些悵然若失,再過幾個小時,關珩就要走了。
他提了琴盒回來,看見關珩坐得懶散,光著腳,像以往那樣將手肘搭在膝蓋上,正好整以暇地等待著。
睡醒了的關珩心情很不錯。
寧秋硯輕輕吐了一口氣,對將要首次在關珩面前演奏這一首曲子感到有點緊張。
因為關珩還不知道,這首《昭昭》,是他隱晦的告白。
在大火里救回來的吉他終于派上了用場,寧秋硯拉開琴盒取出吉他,並且打開琴盒內側的小口袋,打算從里面拿一枚撥片。
一個色彩斑斕,畫著草莓圖案的小盒子卻露了出來。
幾個月前,他無知地買到了這種東西,因為價格有點貴沒有舍得扔,就順便塞進了琴盒的小口袋里。
當然,這幾個月里寧秋硯每一次打開這個小口袋,都能看見它。
只是像留著作紀念似的,他明明有很多次可以扔掉,卻都沒有扔。
剛才打開小口袋之前,他竟然忘記了它。
現在在同一個房間,同一個人的注視下,它又出現了。
要藏已經來不及。
寧秋硯渾身僵硬,只能故作鎮定地從它旁邊拿走撥片,然後合上了口袋。
「會有點吵。」他說,「我稍微遠一點吧。」
一轉身,關珩還看著他,神情很淡︰「過來,帶上安X套。」
寧秋硯︰「……」
小盒子還是來到了關珩手中。
寧秋硯重新被關珩摟著腰,禁錮在懷中,他不得不親眼看著關珩那修長的手指擺弄小巧的盒子,又打開已經被拆開的合蓋,听見關珩懶洋洋地詢問︰「怎麼用的?」
寧秋硯臉紅得滴血︰「……套在手指上。」
關珩已經猜了個大概。
寧秋硯總集叛逆與乖順為一體,給人強烈的矛盾感。
只是他不知道原來寧秋硯對性的探知,還可以這樣青澀懵懂。
眼看他整個人已經全紅了,關珩說︰「套在手指上解答不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