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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7 章 天涯何處是歸鴻

白茜羽打量著潘碧瑩,她氣色比吃飯那天好多了,手里還提著一盒蝴蝶酥,甜香味幾乎要透過袋子鑽出來。

這麼多年還沒一點長進……白茜羽暗自搖頭,床頭櫃里的頭痛藥,女乃油蛋糕,每次耍點小心機都蠢得恰到好處也是一種天賦。

「虞隊長。」潘碧瑩對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她這一開腔,閑著沒事等下班的人們便都仰著脖子等待好戲開場。

白茜羽的目光落在她身後的謝南湘身上,片刻後,她什麼話也沒說便徑直離開。

徐彪本來也自動進入看戲模式,沒想到她走得如此之快,像是下班趕電車的職員,一個不注意人都快走到門口了,于是連忙跟上。

潘碧瑩如開屏孔雀般醞釀好的滿腔斗智,也被閃得空落落的,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對方已經溜得沒影了。

……這算是……贏了?她有點吃不準,心中不免想起來特工總部之前的傳聞,看似開玩笑地問一旁的謝南湘道,「謝隊長,听說你對虞夢婉頗為照顧,莫非她剛才是吃醋了?」

謝南湘收回望向大門的目光,笑了笑,模了模鼻子,也沒說什麼。這在潘碧瑩眼中幾乎等同于默認了,心中不由轉過許多念頭。

其實謝南湘也不知道白茜羽是什麼意思,只是察覺到對方似乎……不太高興,但是配合他將這戲唱下去。

謝南湘按下心中淡淡的不安,體貼地接過潘碧瑩手中的袋子,道,「走吧,我在天蟾舞台訂了票,現在過去正好。」

潘碧瑩含笑點頭,紙袋子里蝴蝶酥的香氣飄了出來,甜得有些發膩。

……

白茜羽坐進轎車里,心中沒有下班的愉悅。

她並不喜歡剛才那樣的場景,說不上來為什麼,她知道自己最好的應對不該是掉頭就走,但當下她只想離開這個不舒服的地方。

謝南湘作為拉她下水的始作俑者,後來似乎因為愧疚而對她多有照顧補償,甚至願意為了救她豁出性命,白茜羽能察覺得出,這里頭有欣賞、好感、或是同病相憐,但這種情感很樸素也很純粹,他願意付出性命,只是因為在他看來生命不算珍貴。

但她一直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他表現出來的友善和好感,是否只是他的演技之一?他對自己的接近,是否也有著自己的考量?就像是他接近潘碧瑩一樣。

他總是若即若離地想與她拉開界限,不辭而別從傅公館離開是這樣,在雨夜重逢時立刻讓她離開也是如此,她來到特工總部之後更沒有私下與她有任何聯絡。

她始終下意識地將謝南湘歸為「自己人」的範疇,可現在的潘碧瑩大概也是這麼想的,一開始想著要利用他的身份各取所需,後來見他真的一直為自己出謀劃策就安心下來……

身在局中,都覺得是聰明人,如果不是今天潘碧瑩的表現,她恐怕根本不會往這方面去想……

「隊長,去哪?」

前頭的聲音打斷了白茜羽的思緒,她現在抬起頭才發現,車子竟然一直就沒有發動……充當司機的徐彪正扭臉看著她,大概是等得不耐煩了。

「隨便。」白茜羽揮了揮手,不太想看到他這張跟橘皮似的老臉。

徐彪也沒多問,就開著車漫無目的地閑逛。他見過的奇人怪事多了,不在乎多這麼一個,而且他主動當司機也是為了送完人晚上再去仙樂舞宮溜達一圈,好讓以前的姘頭刮目相看。166小說

車子里有些太過安靜,徐彪打開車載的電台,電台飄出悠揚的樂聲,是「銀嗓子」唱的一首歌︰

「哦你說我是你心上人

你明明是假惺惺

我早已知道你假惺惺

愛上新人你已變心

你說永遠不會忘記……」ヾ

白茜羽就看著窗外的風景陷入沉思,她沒注意音樂,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是在放空大腦。徐彪默默听了一會兒歌詞,又把電台關了。

這兩天都是難得的好天氣,五點多接近日落,天邊還亮著暖黃色的光,車子在租界里穿來繞去,最後行到外白渡橋邊上。

「停車。」她忽然想起了什麼。

外白渡橋上當然是不能停車的,但掛著七十六號牌子的車,也沒人敢來說什麼。

車子停了下來,橋上過路的行人紛紛側目,一旁在橋邊賣香煙的小姑娘連忙躲避,抱著掛在脖子上的箱子匆匆跑開,生怕自己沖撞了這些可怕的家伙,惹上麻煩。

然後,她就看到一個穿著軍官制服的男子畢恭畢敬地繞道一側開車,而從車上下來一個穿著白色旗袍的少女,她緩緩走到橋邊,望著夕陽。

「情深深雨濛濛,多少樓台煙雨中……」她輕哼了一句歌詞。

徐彪立刻獻上一記馬屁,「好詞。」

白茜羽盡量讓自己忽視身邊徐彪的存在,她想起《情深深雨蒙蒙》的場景,陸依萍留著利落的短發,在如油畫般濃郁的夕陽中看著何書桓,而何書桓拉過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寫了個「你」字,金色的陽光落在他們身後波光粼粼的水面。

其實她並不怎麼記得這部電視劇的情節,但只有這個場景她一直記得很清楚。後來書桓和如萍訂婚了,依萍穿著旗袍披著紅色紗巾從這座橋上跳了下去,大概就是想起了曾經在夕陽下外白渡橋如若初見。

偶爾想想這些事情,讓她還是覺得蠻快樂的。

無論怎麼苦中作樂,說到底她的處境還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可以隨時準備投胎,影佐禎昭今天不在特工總部,她便可以喘一口氣,等他回來給她布置「任務」之後,她不敢想象自己會面對什麼考驗。

影佐遲早要讓她揮起屠刀的,就像諜戰片里那些要打入敵人內部的特工那樣,手上不免要沾上自己人的鮮血,這大概是有必要的犧牲,可她一點兒都不想犧牲別人……最好也別犧牲自己。

不止是唐菀,她甚至不想拉潘碧瑩進入這場殘酷的游戲中。

雖然對潘碧瑩沒有任何好感,但白茜羽畢竟是看著這個之前燙著漂亮公主頭的小姑娘一步步走到如今,她似乎一直就在被人利用,被父親當做和傅家聯姻的籌碼,被影佐當成拉攏本地世家的招牌,現在又被謝南湘拉出來模糊視線轉移焦點……真是一塊好磚,哪里需要就可以往哪里搬。

白茜羽偏偏不想搬。

她當然可以發揮如今愈發精湛的演技,配合謝南湘演一段狗血三角戀的戲碼,潘碧瑩與她一山不容二虎,再加上新仇舊恨鬧出點事,能打消影佐不少疑心,但這只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法子,她不喜歡。

就像是知道廣慈醫院設伏,她就想過去把人一鍋端了一樣,她滿腦子地就琢磨著怎麼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比如,殺影佐?難度有些高,這可不是什麼無名之輩。

而且,她身邊似乎也沒有一個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太陽落下,傍晚將湖面與游弋的小船披上各色的霞帔,遠處的萬國建築燈火亮起,白茜羽嘆了口氣,聞著河面上略帶污濁的氣味,倍覺惆悵。

「盼來盼去盼不盡,天涯何處是歸鴻啊……」她念叨了一句。

「好……」徐彪剛想跟著贊,她立刻瞪了一眼過去,便不做聲了。

……

入了夜的上海,是一座巨大的的游樂場。

大世界、新世界、還有各種各樣的運動場、跑馬場、賭場,花兩三毛錢買一張入場券,既可看各種曲藝,也可看新劇,老戲,電影,魔術,讓人扎進去便沉淪其中不能自拔。

而在南京路的背後,匯聚著一品香、陶樂春之類的菜館和旅店,藝妓館與青樓就夾雜其間,無論是朝暮還是深夜,都飄著脂粉的甜美香氣與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鑼鼓聲、胡琴聲和各種拍子的擊打聲,燻得人都有幾分倦怠。

坐落其中的天蟾舞台便是南京路上頂有名的戲台,一到入夜便好戲開羅,又逢金秋涼夜,幾乎座無虛席。

二樓的包廂里,茶水博士倒過茶後便悄然退下,謝南湘對戲曲沒有什麼研究,正好潘碧瑩也沒有,她更喜歡看外國電影,但他將潘碧瑩約在這里當然是為了談話聊天方便,而又不顯得刻意。

「謝隊長最近工作不忙麼?」潘碧瑩一手托腮,看起來頗為放松。

「如今上海灘的局勢已經明朗,暫時沒有我的用武之地。」謝南湘笑道,「不要叫我謝隊長,叫我名字就可以。」

潘碧瑩心中一動,「那,你也叫我名字吧……咱們應該是同輩吧。」

「好啊。」謝南湘微微一笑。

潘碧瑩臉色微紅,她看向戲台的方向,吃了幾口糕點,其實她察覺到謝南湘有意與自己接近,所以她便順水推舟,利用這些曖昧緋聞來給自己造勢,穩住自己在特工總部岌岌可危的地位……只是,謝隊長也著實太英俊,即便是接近她另有目的,她也是願意的。

如果是以往,潘碧瑩還會以為謝南湘被自己的魅力所吸引,但時過境遷,潘碧瑩也不會覺得世界圍著自己轉,拋開潘家的身份,她也不過是個毫無特殊的普通女子,那麼謝南湘還選擇與她來往,自然是別有目的的。

至于是什麼目的……潘碧瑩不是很急著確認,畢竟她遲早都會知道的,只是她希望這目的困難一些,曲折一些,自己能多有些被利用的價值,她也好能多享受幾日難得的關懷和溫暖。

不過,如果這個目的是關于她的話……

想到這里,潘碧瑩心髒跳得有些急促,她想了想,裝作漫不經心地開口道,「謝隊……謝南湘,你對那個虞夢婉,怎麼看?」

「她麼……」謝南湘模了模下巴,道,「抓她的時候頗費了些功夫,是個難對付的角色,只是如今成了同事,若是結了仇就麻煩了。」

潘碧瑩略微放下心來,道,「虞夢婉那個女人,是個騙子,你絕對不能相信她。」

「但梅先生可不是好騙的人。」謝南湘喝了一口茶,目光閑閑地瞟向戲台,像是個事不關己的看客,只是在戲院幽深而暖紅的光影之下,他嘴角似乎掛著淡淡的笑意。

「她的每一個字都是謊言,我保證,梅先生……他……或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潘碧瑩的語氣急促起來,有些語無倫次起來,「廣慈醫院,她可以抵賴,但是她那天闖進我家,殺死了我父親,是我親眼所見,如果她真是那個叫霧島憐子的東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是這不夠有說服力,你能找到證據嗎?」謝南湘挑了挑眉。

戲台上一幕唱完,觀眾轟然叫好,潘碧瑩望著他的臉,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氣,終于忍不住有些自得地說道︰

「我已經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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