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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小芝的日記之一

四月一日, 晴。

今日是個好天氣, 早晨在花園里照料花卉的時候, 我看到虞小姐穿著一身運動的裝束在晨跑,與她打了招呼。

虞小姐似乎並不像我以往所認為的那樣咄咄逼人,大部分的時候,她其實還蠻好說話的, 是個很和氣的人。

與一貫認知不同的是,虞小姐很喜歡運動,跑步、跳操, 這些都便罷了, 她還喜歡在毯子上做古怪的動作, 觀之不雅, 不知何意。

試探性地問及她為何每日跑步, 得到回答卻令人有些意外——外頭都打成這樣了,隨時都要逃命,到時候車子開不動了還不是得撒丫子逃命,誰身體素質好誰活下來的幾率就更大呢!

不僅如此,虞小姐又道最近久居在家,光吃不動,難免日漸肥胖,如今閑來無事索性多多鍛煉, 隨後又說了些什麼沒有對鏡自拍、從不朋友圈打卡之類難懂的話……莫非是直隸那邊什麼獨特的風俗嗎?

中午插花時,想起了泰戈爾的《奇夢》︰花兒結果,果實變為種子, 林中繁衍的新樹多彩多姿。水氣凝成雲,雲團變甘霖,瀑布沖破重山的囚禁。夏季溶化的雪水飛降焚尸場,澆滅焚尸的沖天火光。

想來在此處寄居的日子,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個月了。外界戰火紛飛,這里雖尚未被戰火吞噬,卻又幾乎與世界斷絕了一切的聯系,既是安全的,卻又是風雨飄搖的,如同怒海中的孤島一般。

我並不害怕。

假如能在孤獨的燈塔里,與你一起听著海水拍打岸的聲音。誰能保證,被追求者不會狂熱地愛上追求者呢?比如,你就真的不愛我?

……

四月二日,陰。

今日天氣陰沉,虞小姐依然也晨跑,知道她有這個習慣後,我特意提早準備了早餐,問她要不要試試,本沒有報什麼希望的,但虞小姐竟然點了頭。

看起來,她對以往的事情沒有絲毫芥蒂,不過想來也是,她如今已經贏得了少澤所有目光的注視,她何苦要介意曾經的手下敗將?

今日沒有晨讀的興致,早早地回房看書,正好遇見謝先生與肖先生在說話,討論的似乎是軍事方面的內容,听不太懂,不知他們是何人?似乎是虞小姐的朋友。

學長也是虞小姐的朋友,她為何有這麼多朋友?

……

四月三日,陰。

听說外面戰事吃緊,早餐時我听到謝先生與學長在討論,謝先生詞鋒犀利,只是對戰事頗為悲觀,听說他是上過前線的軍官,難道真要輸了嗎?那上海陷落了之後,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不過,這樣的煎熬是常態,從一開始的心亂如麻,度日如年到了如今,也只剩下了不悲不喜、听天由命了。

下午,炖了甜品,本著分享的原則,我給房子里的每個人都送了過去。最後的一份送到少澤的房間時,他正在對著一大堆厚厚的稿紙沉思,我瞄了一眼,似乎是電影的劇本。

記得曾經與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就總是在忙電影公司的事,他不怎麼愛詩歌,卻似乎對熒幕上的故事情有獨鐘,可是那個時候自己並沒有將他的愛好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地希望他與自己有共鳴,現在想來是何等的自私。

他當時最喜歡的電影叫什麼?是一部外國片子,但我不記得名字了。

可惜學長對看電影這種趕時髦的事情並沒有興趣,不然問問他就好了。

……

四月四日,晴。

早晨幫舒姨打掃庭院,果然又見到了虞小姐,但今天不同的是,她沒有如往常一樣晨跑,而是和少澤一道打羽毛球。

天氣晴暖,她穿著緊身的上衣,裙子短至膝蓋以上,這種裝束我只在畫報上見人穿過,生活中並未見過真的有女子敢于如此大膽,想起與虞小姐的初見,心中不免唏噓。

看來一個女子為了男子的青睞,是能做常人所做不到的事的。

虞小姐打球有些累了,邀請我替她上場,不知是故作大方,還是真心實意,不過我婉言謝絕了。

我是一個不喜歡爭的人,我只是希望少澤在心中為我仍舊保留那麼一個小角落,我會如同渴望陽光的種子般,等待發芽的那一天,若是等不到,我毫無怨言。

不過,我在他與虞小姐之間看不到任何愛情的火花,這讓我有一些不切實際的期待,我不敢將這份期待教任何人知道,唯恐旁人笑我自輕自賤,可只我一個人偷偷地期待著的時候,就沒有關系了。

不過,虞小姐如今的確是個很摩登的人。如今,公館里除了她之外皆是男子,她卻絲毫沒有未出閣閨秀的保守與守禮——不僅總是穿著睡裙在房子里游來蕩去,甚至大晚上還和他們一塊兒玩牌,玩到興起了嬉笑怒罵,玩到疲憊了便裹著毯子倚進沙發里。

關于這一點我不敢苟同,婦女解放,指的是放腳放胸,能有讀書識字、自由戀愛的權利,東方與西方文化不同,想來,虞小姐這般作為,也是矯枉過正了。女子的進步自然是體現在思想與知識上,在男女交往上若是不自珍自愛,反倒令人看不起。

不過,不僅是少澤,就連學長似乎都與她私交很好的樣子,什麼事都縱容著她。

現在是晚上十點,他們依然在客廳里打牌,燈火通明,喧囂吵鬧,卻一切都與我無關。遠處有炮火聲傳來,不知哪里又打了起來,更深露重,令人倍覺淒清。

在海上,燈塔並不是為一個人存在于黑暗之中,蝴蝶自由地飛舞,與作為標本,其實是同一種命運。但是飛舞的過程,又是由哪一方神主宰呢? 2

……

四月五日,多雲。

已經不想再在日記里提及虞小姐了,可是今天在廚房里罕見地踫見了她。

虞小姐說心血來潮想烤個小蛋糕,我與她閑聊了幾句,提及上海灘最有名的女性雜志《玲瓏》上有寫過一期《真正的摩登女子》,女子打扮時髦並不算得真正摩登,一個女子要真正可以配稱摩登,至少須有下列的條件︰

第一,有相當學問,不一定要進過大學,但至少有中學程度,對于各種學科有相當的了解。

第二,在交際場中,能酬對,態度大方,而不討人厭。

第三,稍懂一點舞蹈。

第四,能管理家政,如會管理僕人、自己會烹飪、能縫紉,不須假手他人。

這樣的要求頗為嚴苛,全上海也沒有多少女子能達到這樣的要求,更別說放之四海而皆準了,不過若是虞小姐能听進去,也能在某些方面少走些彎路,以免過猶不及。

晚上,虞小姐依然與謝先生、肖先生、學長以及少澤一道玩牌,肖先生似乎輸得最多,臉都青了,但賭注不是錢,而是由贏得最大的人去彈輸家的腦門。

虞小姐對這個懲罰的環節似乎格外有興致,每次都將肖先生的額頭彈得發紅,輪到她輸了,其他幾位卻又對她輕輕放過,只是虛虛在她額前做做樣子……寫到這里的時候,樓下又是一陣騷動,不知是誰又輸了。

心情煩悶,希望這樣的日子能早些結束。

……

四月十日,小雨。

今天天氣不好,從凌晨起就開始滴滴答答,隔了幾日沒有寫日記,因為文思枯竭,也沒有什麼值得記錄的內容,不過是流水賬罷了。

報紙上,每日都是觸目驚心的新聞,前線又是大潰敗,數萬人喪生炮火之下,令人不忍卒讀,早晨時听學長聊起,似乎是轉進協同不利,白白貽誤戰機,這樣下去只會屢戰屢敗。

虞小姐似乎頗為知兵,說不過是風林火山罷了,這句話語出《孫子兵法》,我自然是知道的。

學長當時搖頭,說如何當得起這四個字?結果,虞小姐卻說道︰撤退轉進其疾如風,迂回包抄其徐如林。劫掠錢財侵略如火,友軍有難不動如山……

寫著寫著,又都是虞小姐的事了,這日記不如叫虞小姐的日常好了。

……

四月十一日,中雨。

連續下了兩天雨,晨讀,我原最是喜歡鑒湖女俠的應是留春留不住,夜深風露也寒淒,如今讀起她所寫的四面歌殘終破楚,八年風味獨思浙,心中卻也別有一番滋味。

大概是因為連日下著淅瀝的雨,虞小姐開始大力推廣一種新的游戲,甚至不惜將我也叫上,就是為了湊夠六個人的人數。我答應了,因為日子實在太過無聊了。

這個游戲叫做《狼人殺》,由傅冬扮演法官的角色。

除了可以殺人這一點令人新奇又不安之外,規則並不難,但這個游戲似乎充斥著惡意。

沒有撲克,沒有數字,一切都建立在謊言的基礎上,不僅需要縝密的思維、邏輯、推斷找到自己的伙伴同盟,更需要強大的語言能力,辯論技巧,甚至是……表演。

這是哪里傳過來的游戲不得而知,至少這棟宅子里沒有人听說過,或許是虞小姐自己發明的也說不定。

游戲很古怪,我總是找不到訣竅,可能是因為不喜歡說謊的緣故,一撒謊,就很容易被看出來,那些似是而非的證詞發言更是讓人腦子一團亂麻,所以總是不明不白地就輸掉了對局。

不過這個游戲似乎挺有趣的。

暫且寫到這里,樓下叫我下去繼續玩了,若得了空,我再來好好寫一寫那些夜晚發生的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沖啊,明天有。

2出自《上海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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