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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晨起,白茜羽頭疼欲裂。

她捂著腦袋,終于認真地反省一個舊式大家閨秀在昨天的宴會上酣暢狂飲的行為是否過于豪邁了。

小環見她醒了,連忙端茶送水伺候她起床,又捧著襖裙過來要給她梳妝打扮,白茜羽一看她那架勢就頭大,自個兒鑽進盥洗室去洗漱過後,就隨便披了件開衫外套,趿拉著拖鞋,打著呵欠下樓吃早餐。

白茜羽這兩天吃早餐都是下人端進房里的,沒想到今天下來吃了一回,正好踫上了傅少澤。

一樓餐廳中,陽光透過大面積的落地玻璃窗照進來,外頭是茂盛的灌木和草坪,留聲機里放著小提琴曲,傅少澤坐在餐桌前,一邊翻報紙一邊喝咖啡,白茜羽走下來時,他才看了她一眼,闔上了報紙對方待會兒大概就會為昨天的醉酒失禮而道歉,他最不耐听她聒噪。

然後,白茜羽走到餐桌前,只懶洋洋地說了一句︰「早啊。」就拉開椅子坐下了。

傅少澤一怔,忍不住打量她……她好像是還沒從宿醉中清醒過來,頭發松散地扎了一個馬尾,仍有幾縷發絲從臉龐滑落,就連在餐桌前坐下的樣子都很沒形狀,雙手托腮,眼神發懵。

他還以為無論何時她都會梳著一絲不苟的發髻,盤扣系到下巴,處處恪守大家閨秀的教條,可現在她就這樣自顧自地坐下了,沒有請安,也沒有道歉。

傅少澤本要起身離開的,這時倒又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繼續把報紙翻開了,看了幾眼,又忍不住抬起眼瞟了一眼白茜羽她還真坐得住,與他同坐一桌,竟然什麼話都沒有說,看來是真的還沒醒酒。

他昨天晚上沒怎麼睡好,失眠的時候順帶思考了一下關于虞夢婉的事,他很懷疑這失去聯系的這幾年是不是有什麼隱情,不然為什麼這個女人的言行舉止與他印象中的虞夢婉大相徑庭?

或許是這些年見了太多人了,早就將他的腦海塞得滿滿當當的了,沒有什麼部分留給這個無關緊要的未婚妻了,他從沒有想過要打听一下對方的現狀。

她從他的世界消失了八年。

唯一還會出現在他生活中的,只有一張從直隸帶回來的照片,那時的他和虞夢婉都還沒成年,滿臉稚女敕,大概是在過新年,少女和少女端端正正地坐在天井的院子里照相,臉上的笑意卻藏不住,才子佳人也似,這張照片一直被父親收藏著,甚至裱好相框擺在書桌上,他也就隨便地擺著。

但那是小時候的事情,他幾乎都忘光了。可父親老是喜歡看這張相片,念叨著他們小時候的事,說他們一起爬樹捉魚玩泥巴,還辦家家酒拜天地,每次都听得傅少澤既是尷尬又煩躁。

白茜羽在餐桌前坐下沒多久,佣人就端上了白粥和小菜,還有幾碟腐乳、醬菜等等,都是虞小姐在直隸時吃慣了的定例,丫鬟在第一天過來時就知會過了,于是白茜羽前兩天也是這麼吃的。

傅少澤有一搭沒一搭地看了幾頁報紙,抬起頭時見她在那一勺一勺地喝粥,忽然開口道︰「既然到了上海,怎麼還吃這些?來人,按照我平日里吃的再上一份。」

然後,白茜羽看著桌上的吐司、面包、法棍、培根、黃油……根本沒有一點胃口。

上輩子她一個人在國外懶得做早餐的時候,每天吃的就是這些,冷牛女乃配吐司面包墊吧墊吧湊合過去了,就圖一個方便省事。相比而言,只有偶爾住在父母家時,早上起來才會有新鮮熬好的米粥,這種溫暖的流食對于她來說像是奢侈品一樣可貴。

「不用了。」白茜羽婉拒了面包的邀請,「我早上愛喝粥。」

虞小姐是不會對傅少澤說「不」的,可白茜羽從來不委屈自己。

傅少澤沒想到她會拒絕,面色不太高興,卻沒有再多說,而是換了一個話題︰「你有沒有考慮過去上新式學堂?」

「新式學堂?」

「大概就是學國文、外國語、算數這些,你雖會讀會寫,但卻沒學過多少有用的知識,也沒接觸過什麼同齡人,去上上學對你有好處。要去的話我幫你安排。」傅少澤的語氣有些不耐。

他知道虞夢婉沒有正經讀過書,因為他們兩個是一起開的蒙,讀《三字經》、《千字文》之類的,但是當他開始念《論語》的時候,她就不與他一道學了,而是被游氏叫去學女紅和《女誡》了,當時他還很費解地問游氏,為什麼妹妹不能一起學?游氏笑眯眯地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那些是正經學問,是男子學了做大事用的,女子以後只要管家就好了。

想到這里,傅少澤忽然發現,其實對于那個在北方長大的童年,他也不是全然不記得的,只是這些記憶像是鎖起來的舊木匣,被遺忘在角落里太久了,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然而他就听到了她的回答︰「……不是很想去。」

白茜羽沒有想這麼多,只是沒興趣把小學中學的課本再重溫一遍,更何況她現在的形象還是一個愚昧村婦,所到之處必然飽受白眼,反正遲早她都要舍了虞小姐這個身份,何必要自討苦吃。

不過有機會的話,她倒是想體驗一次民國的大學生涯,來到了這個大師輩出、群星輝耀的時代,怎麼也得去那些名校打個卡,混個大師的校友玩玩。

「你……」傅少澤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昨天見她換上洋裝,還以為她為了取悅自己而有所改觀,願意去接受新的東西了,沒想到還是跟以前一樣油鹽不進。

好半天,他瞪著白茜羽,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點點頭,輕飄飄的語氣里帶著幾分陰冷,「行,看來是我多管閑事了。」

白茜羽瞟了他一眼,笑了笑︰「又不是說不學,你說的那些科目,我買點書自己回來看看就懂了,又不難。」

傅少澤冷哼一聲,「不關我的事,我吃完了。」雖然是這麼說,但他抿著的嘴角還是略略松開了。

他將報紙扔到一旁,站起身往門外走去,忽然發現白茜羽半天沒動靜以往在直隸的時候,她都會立刻跟著站起身來,如果他要出去,就給他拿外套,如果他要換地方坐著,她也就跟著挪地方,時時刻刻以他為中心……他等了一會兒,佣人抱著外套過來了。

「少爺,阿是要出門啦?下半日要落雨咧,冷死特人哦。」僕人念叨著將外套抖開,眼巴巴地等著他將手鑽進袖子管里去。

傅少澤現在是發現了,什麼禮教森嚴的大家閨秀,原來離了老宅,這些三從四德也都丟到一旁了,他只好在僕人關切的目光下將外套穿上,不冷不淡地說了聲,「我出去了。」

其實他平時沒什麼事,偶爾下午去跑馬場看賽馬,或者晚上去看場電影跳個舞,早上通常是沒什麼事的,只是最近白茜羽住了進來,他就不願意在家里待著了。

白茜羽用過了早餐,宿醉的勁兒又有些上來,索性上樓又睡了個回籠覺,睡到下午醒來之後,才終于舒舒服服地放了水泡澡。

浴室中,貓腳浴缸里盛滿了泡沫,每個角落都氤氳著濃郁的香氣,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白茜羽全身浸在熱水中,將頭擱在墊了毛巾的浴缸沿上,享受著小丫鬟專業的頭部按摩。

這次她沒有拒絕小環的侍候,因為她發現一個人洗這麼長的頭發實在太麻煩了……她不得不承認洗澡的時候有個丫鬟的確很方便,真香。

「小姐,以後可別喝這麼多了。」小環一邊給她按摩頭部的穴位,一邊擔憂地道,「昨日奴婢都嚇壞了,這幸好沒出什麼事兒,要是有個什麼閃失,奴婢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沒辦法,得入鄉隨俗啊。」白茜羽閉著眼,懶散地說。

「小姐……」小環小心翼翼地說,手上按摩力道都下意識輕了幾分,「我怎麼覺得,自從來了上海,你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我不是說小姐你不好啊,就是覺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哪里不一樣了?」

小環猶豫地說,「哪都不同了,說的話不一樣了,就連走路的步子也不同了……」

「這個……也是入鄉隨俗嘛。」白茜羽的臉皮很厚,坦然地說著連自己也不信的爛借口,「上海這個地方啊,日新月異的,用我們以前那套老思想是吃不開的,要與時俱進,不然怎麼站穩腳跟呢對不對……」

「噢……」小環很輕易地被這個理由說服了,或許在她的觀念里從來沒有懷疑過虞夢婉出了什麼問題,只要給她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她就可以自圓其說,她用力點了點頭,「小姐我明白了,我也會努力學……學洋人的那些話,不給你丟人!」

對于小丫鬟信誓旦旦的話語,白茜羽並沒有往心里去。

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這句玩笑般的話語會給她今後的人生帶來多麼大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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