闢雍者,本為周天子所設大學。
內以圓形為壇,上圓下方,建九室重隅十二堂。
其中更設明堂,以施教化。
立設四門,圍以水池,前門外有便橋。
東漢以後,歷代皆有闢雍,以為尊儒學、行典禮之地。
雒陽闢雍始建于光武皇帝中元元年,只是闢雍未成而光武身死。及明帝即位,才得以親行其禮。
如今鄭玄自西來,將于闢雍辯經的消息早已傳遍了雒陽。
即便是那些市井坊間從不讀書,只知游手好閑的游俠們,在飲酒之時也總是要問上一句,「可知鄭公西來?」
若是不知,難免惹來同桌之人的一陣嘲笑。
一時之間,雒陽的酒桌上倒是多了不少談資。
坊間的賭坊里更是早早開盤,經神斗經海,又能讓不少人大賺上一筆。
而下注最多,買鄭玄勝的,卻是兩個不願透露身份的神秘人。
不讀書人之人尚且如此,何況雒陽城中多的是讀書人。
今日便是辯經之日,鄭玄和何休還不曾到來,闢雍之外卻已是圍滿了車馬。
昔日蔡邕等人立熹平石刻于太學,其觀視及摹寫者,車乘日千余輛,填塞街陌。
今日聲勢相比當時更為宏大,好在劉寬早有準備,提前上書,調集了大批軍中士卒守護在闢雍周側。
所以如今圍觀之人雖眾,可秩序卻是不差。
闢雍中央的高台上,劉寬與蔡邕並排而立,打量著門外的人潮。
蔡邕天下名儒,如此文壇上的大事自然少不得他。
「伯皆,此次辯經你如何看?如今坊間傳的熱鬧,可多是些外行人。誰勝誰負,你這個大儒心中可有猜測?」劉寬笑問向一旁的蔡邕。
蔡邕顯然早已想過,隨口答道:「誰勝誰負其實半點也不重要。如今宦官當道,可我士人之間依舊為古今文而爭執不休。于天下無甚益處。」
「若是此次能有個定論,不論雙方誰能取勝都好。日後自可並力對付宦官,自然是好事。」
「真的是好事?」劉寬一笑,「也只有你這般埋頭學問的讀書人,才會覺的古今文之爭只是為文脈之爭。伯皆,我勸你日後在朝堂上少談政治之事,不然多半會自取其禍。你這般讀書人,還是好好呆在書齋里治經立說的好。」
他拍了拍蔡邕的肩膀,轉身朝著明堂中走去。
蔡邕一愣,張口欲言之時發現劉寬已然走遠。
只是不知為何,他看著這個以寬仁聞名于世,在朝堂之上累歷顯職的漢室宗親,背影竟是有些落寞。
…………
闢雍辯經是名聞雒陽的大事,闢雍又是天子學堂所在。今日能入其中的除了朝上的公卿,多是出身顯赫的世家子和在太學求學的太學生。
闢雍之內,東面的廊道上,正有兩個混入其中的人靠柱而立。
左側之人身材高大,雖是頭上有了些白發,可一眼看去依舊頗為健碩。
此人正是數次潛入雒陽,與袁紹聯手救出不少士人的何何伯求。
右側之人身量竟是不在何之下,姿貌偉壯,一身儒衫在身,頗有些名士風範。
「景升,不想你也會潛入雒陽。」何笑道。
他倒確是不曾想到此人在外逃亡多年,如今竟敢返回雒陽。
「你何伯求不懼生死,我劉景升又豈是貪生怕死之人。」那人笑答。
此人正是少時成名,名列八俊之一,後又因受黨錮之禍波及,在外逃亡多年的劉表劉景升。
何聞言一笑,「如此說來我當初倒是小看你了。景升漂泊江湖多年,可有所得?」
「自然有所得。」劉表展了展衣袖,「表這些倒是結識了不少南方的湖海之士,雖是名聲不彰,可皆是有本事之人。」
何打量了他一眼,如今的劉表確是與當年有些不同了。
兩人上次相見之時劉表正是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名列八俊,談笑之間揮斥方遒,雖是好為大言,可到底帶著些少年人的銳氣。如今言談之間卻已是頗為沉穩,再不見當年的浮夸之氣。
「果然風霜艱難,最是砥礪心志。當初見你劉景升之時,何曾想過你會變成如今這般樣貌。」何感慨一聲。
他這一生自詡善于相人,只是人事無常,命途多變,際遇之間,總會讓人有所改變。
況且如今他行走天下,見了有出息的後輩,難免升起些後輩已成前輩老去的心思。
劉表一笑,「也是逃亡多年才讓表眼界大開,不然困于八俊的名聲,只怕如今也不過是個尋常的世家子罷了。」
「是啊,少年成名未必是什麼好事。」何看向中央的圓壇,忽然笑了一聲。
「只是今日于此地成就的,不知又是何人的大名。」
…………
明堂離中央的圓壇極近,即便身處明堂之中,若是在圓壇上辯經,也能听清圓壇上的言語。
此時明堂之中已然來了不少朝中官員。
朝中官員多是經學出身,所學非是今文即為古文。今日靈帝又早早的散了朝會,為的就是讓他們能湊一湊這個熱鬧。
劉寬坐在上首,蔡邕坐在他右側,左側則是空了下來。
其下左右兩側朝中官員各自依年齒而坐,如今不是在朝堂上,自然要講個長幼有序的禮數。
「今日闢雍之外實在太擁堵了些,不過好在我還不曾來晚。」有人穿過中央的圓壇,自門外而入。
眾人見了此人都是立刻起身,劉寬更是起身相迎。
那人年歲看著要比劉寬大上一些,舉動之間頗為隨和,見狀朝著眾人擺了擺手,笑道:「無須如此,今日老夫不過是來湊個熱鬧,又不是在朝堂之上,諸君都是來看辯經的,隨意就好。」
「文饒,莫要怪老夫來遲了,實在是這幾日宗親之事繁多。都是漢室宗親,料理起來有些麻煩,這才耽擱了些時候。不過好在不曾錯過。」來人笑道。
「宗正之事最是麻煩,君郎來的剛好。」劉寬笑了一聲,引著此人到空出來的左側落座。
此人正是魯恭王劉余之後,如今的宗正劉焉劉君郎。
「不想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如此盛事,說不得今日之事日後會流傳下去,你我也能因此事揚名。」劉焉笑道。
劉寬一笑,「即便不曾有今日之事,你劉君郎想要青史留名也算不上難事。君郎之才志,旁人不知,我豈不知?」
「文饒卻是太看的起我了。」劉焉一笑。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笑了笑。
論明哲保身的路數,劉焉更在劉寬之上。
…………
此時闢雍之外忽然喧鬧起來,原來是何休已然先至。
原本擋住門口的太學生立刻自覺為何休讓開道路。
何休在前邁步緩緩而入,其身後帶來的幾個隨從則是手中都捧著竹簡,緊跟在他身後。
何休也不曾步入明堂,只是在圓壇的右手邊落座,此時太學弟子也是陸續步入闢雍之中。
修習今文之人便在何休身後落座,而修習古文之人則是自覺走到另一側落座,只是空出了首位,顯然是將此位留給了還不曾到來的鄭玄。
古今之文,各有領袖。
劉寬見狀一笑,「還不曾開始便已然這般熱鬧了,今日這場辯經倒確是值得期待。君郎,如今今文之學勢大,古文之學只怕要落于下風嘍。」
不待劉焉回答,喧鬧之聲再起,原來是鄭玄也已然來到。
鄭玄同樣是邁步而入,身後跟著的劉備與孫乾等人同樣是手捧竹簡。
鄭玄只是打量了一眼場中情景,轉身到左側落座。
劉備等人坐在他身後。
而緊隨其後而來的盧植則是直接步入明堂之中落座。
當此之時,劉寬笑著起身,朗聲道:「既然二位宗師已至,那今日辯經便可開始。」
…………
漢時經學可分今文與古文二派。
昔年始皇帝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經書多有散失。其後項羽大焚咸陽,更是將僅剩的經書燒盡。及漢之初,朝廷四處尋訪,多由民間大儒等口述,以隸書寫定儒經,此即今文學派。
其後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立五經博士,今文學派得以立下官方正統之位。
古文經學派,則是指在西漢廣立今文經博士以後,又發掘出大量戰國以前的文學,皆是以大篆寫定的儒經。
漢武帝時,魯恭王劉余為擴大宮室而拆毀孔子舊室,于壞壁中得古文經《尚書》、《禮記》、《論語》、《孝經》等多種古書。
加上其他所得,古文經學遂成。
古文經學歷來勢微,當年王莽新朝之時曾壓下過今文經學,只是短暫興起之後便又衰落下去。
後至馬融雖稍有發展,可依舊被今學所壓制。
如今明堂之外的諸多太學子弟,猶然是今文經學之人多過習古文經學之人。
明堂之外,鄭玄與何休二人各自斂袖登台。
雙方見禮已畢。
何休開口笑道:「鄭公此次西來,想來是對經學有了新的體悟。不過鄭公來的也正是時候,休也有所得,剛好可與鄭公辯駁一二。」
他招了招手,自有人將他帶來的書簡抬上來。
何休正巾端坐,「前者休研讀經學,多有所得,著《公羊墨守》、《左氏膏育》、《毅梁廢疾》,以示休之所學,鄭公可听之。」
「《公羊傳》義理深遠,不可駁難應當墨而守之,即如墨子之守城也。所謂「膏肓」、「廢疾」者,以喻《左氏傳》、《毅梁傳》之疾不可為也。」
何休所著三書已然有些時日,鄭玄自然也早已研讀過。故而如今他只是坐在何休對面,靜听著何休侃侃而談的言語。
此時何休身後的今文學子見鄭玄如此反應,面上都是帶上了些喜色。
今古之爭,對有些真正的學者而言自然是學術之爭。可對大多學子而言,所謂的今古之爭其實更是利益之爭。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今學也好,古學也罷,得勝之人便是太學的主脈。而入太學,便已然半步入了仕途。
朝堂之上的位置終究有限,既得利益之人,又怎會願為後來之人讓出位置?
故而今古文之爭,也是廟堂之上的利益之爭。
此時何休言語已畢,鄭玄抖了抖衣袖,這才開口,「何公之論引經據典,確是精深之言。昔日玄在北海,也曾研讀何公三書。玄雖不才,然其中多有不解之處,故也著三書,願何公不吝賜教。」
劉備幾人將竹簡抬上圓壇。
鄭玄笑道:「玄不自量,做《發墨守》、《針膏肓》、《起廢疾》三篇,欲駁何公之論,何公當听玄辯之。」
何休自知鄭玄師有備而來,沉聲道:「願听鄭公之言。」
鄭玄雙手搭在膝上,旁征博引,言語之間多帶機鋒。
其大半言論,更是逐一辯駁何休三書。
圓壇下,劉備打了個哈欠,倒是身旁的劉整听的聚精會神。
劉備嘆了口氣,看來劉整倒是比他更適合求學一些。
圓壇不遠處,曹操與袁氏兄弟並列而坐。
曹洪與許攸坐在他們身後。
「子廉,要不要賭上一場?」許攸笑道。
如今他不缺錢財,唯有從吝嗇之人手中詐出些錢財來才能讓他稍有些滿足。
曹洪轉頭看了他一眼,「我賭鄭師會贏。若是你賭何師會贏,我就和你賭上一場。」
許攸甩了甩袖子,撇了撇嘴,「無趣,不賭了。」
兩人各自明了一事,便是賭坊之中另外那個下重注壓鄭玄贏的是何人。
此時圓壇上鄭玄的言語漸停,曹休卻是沉默著不發一言。
全場之上寂然無聲,顯然眾人都在等著何休的回答。
良久之後,何休長嘆息一聲,「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
此時闢雍之中除了劉備等人,其他多是些讀過些經書的士子。
方才鄭玄辯駁之時他們雖也覺得鄭玄所言頗有道理,可如今何休此言一出,即便不算是投子認輸,可到底還是輸下了這一局。
許攸與曹洪對視一眼,雙方都是一臉可惜之色。
明堂之中,劉焉也是一笑,對這個結果頗為滿意。
要知當初最先挖出孔子典籍的便是他先祖魯恭王劉余,古文學派其實和他們這一脈多少有些干系。
他劉焉可不是什麼澹泊名利之人,古文學派若是在朝中得勢,于他自然是有益無害。
鄭何二人已然各自從中央的圓壇上走了下來。
今日在此地聚起如此聲勢,自然不會就這般輕易散去。
闢雍之中古今文派各自都有不少人。
天下之間,武無第二而文無第一。
讀書之人,最是不易信服他人。更何況涉及自身根本的學脈之爭。
故而劉寬早已言明,接下來便可讓他們自行上中央的圓壇辯駁。
圓壇之下,劉備坐在一旁看著熱鬧。
讀書人多是聰明人,此時場中之人自然也知道這是個一戰成名的大好時機。
不論本事如何,都想上場去言語一番。
只是上場之人雖也是有些有學識的,可大多卻只是肚中只有半碗墨水。
辯駁到詞窮之時,擼衣挽袖,面紅耳赤,似是當場就要與對手放對一番。
劉備在場下強忍著笑意,他四處打量了一眼,若是圓壇之上能動手,只怕此間無人是他的對手。
其間簡雍與孫乾也是各自登台,兩人氣態文雅,灑然有度,連駁數人,最後更是自行下場,不讓對方難堪。倒是極有君子風度。
…………
圓台之上的辯駁耗時頗長,自正午直至黃昏。
此時已然再無上台之人,劉寬向來待人寬仁,何況此時闢雍之中這些人除了太學生便是世家子,日後都是朝中的棟梁,他自然不能冷落了。
他吩咐了身旁的近侍一聲。
那人應聲而去,命人給眾人送上早已準備好的食物酒水。
盤中不過是一碗常見的豆飯和兩壺酒水。
見是如此飯菜,不少士人都是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能入太學之人,半只腳已然踏上了仕途。
這豆飯他們當年有些人確是常吃,甚至想要吃上這豆飯都不易,只是如今卻是有些看不上眼了。
余家貧,讀書之人常如此。
可顯達而不忘本者,少之又少。
劉備倒是端起豆飯便吃了起來,看起來吃的頗為香甜,即便是最像儒生的劉整也是如此。
一旁同樣端起木碗的鄭玄見狀贊許的看了幾人一眼。
心中想著子干教的學生還是不差的,也對幾人高看了幾分。
只是等這些學生開始飲酒,卻是越發喧鬧起來。
原來盤中擺的正是劉備趕制出來的北地酒水,辛辣而苦澀。這些飲慣了中原軟綿酒水的中原士人自然一時之間受不得這般北方的酒水。
此時袁家兄弟和曹操也是正飲著酒水,曹操嘆息一聲,望了對面的劉備一眼,「本初和公路這次生意做的真是值得,操如今有些後悔當日不曾參與其中了。」
袁紹矜持一笑,「小事而已,不值一提。」
…………
明堂之中,劉寬率先舉杯,邀請眾人同飲。
眾人自是不敢推辭,只是飲酒之後卻也是稍稍變色。
北地酒水這些年在雒陽不能流傳開來自然有其緣由。
其一固然是酒水辛辣,與中原之人飲酒習慣不相符合,其二卻是中原的讀書人雖然嘴上不說,可心中多少還是有些瞧不起邊地之人。
既然邊地都是魯莽武夫,那邊地的酒水又會是什麼好東西?
劉焉滿含深意的看了劉寬一眼。
劉寬倒是也不避諱,直接笑道:「這酒水與中原酒水不同,性子烈了一些。不過烈酒未必不是好酒嘛。」
他看向明堂之外,「我儒家子弟向來講究六藝,非是死讀書的腐儒,如今天色尚早,可讓堂外諸生各展所長,于壇上展露一番。」
他笑道:「也算是個揚名的機會,如此機會,可是算不得多的。這些年輕人該格外珍惜才是。當年我等年輕之時,想要尋此機會都不可得。」
堂中眾人都是紛紛應和,他們說的倒也都是真心話。他們這些人自是不缺才華,少年之時若是有這般機會,未必不能一朝揚名。
堂外此時已然有人耐不住心思,開始走上圓壇。
今日能來此處的都是讀過書的士人,自然能猜到最後會有此節,所以不少人自然是早有準備。
可惜大半踏上圓壇之人多是做些華而不實的辭賦,所用詞藻華麗非常,可若是細思起來卻是全無半點心意。
眼見這般人物接連上台,袁紹無奈一笑。
原本他還想借此機會揀選些雒陽城中他還不曾發現的豪杰人物,只是如今看來這世上到底還是庸碌之輩多些。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曹操。
此時曹操正在大口飲酒,手中的一壇烈酒已然見底。
「孟德可有準備?」袁紹笑問道。
「何須準備。」曹操打了個酒嗝,「酒水飲盡便足夠了。」
他站起身來,邁步登台。
雖然他之前曾棒殺蹇碩之叔,在雒陽城中有了些名頭,可卻多是在市井坊間,至于這些讀書人還有不少不識得他。
「此人便是當日棒殺蹇圖的雒陽北部尉。」壇下有人開口道。
「原來他就是那個宦官之後。」提起曹操的名號,立刻便有人提起他的出身。
當今之時,于讀書人而言,宦官出身便是天大的罪過。
此時壇下議論聲起,倒是都想看看這個宦家子能做出些什麼事情來。
曹操在圓壇上站定,目光自壇下掃過,笑道:「操無旁的本事,今日飲烈酒,偶有所感,便為諸君賦詩一首。」
「對酒歌,太平時,吏不呼門。」他嗓音低沉,緩緩開口,「王者賢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禮讓,民無所爭訟。」
「三年耕有九年儲,倉谷滿盈。斑白不負載。」
「雨澤如此,百谷用成。卻走馬,以糞其土田。爵公侯伯子男,咸愛其民,以黜陟幽明。子養有若父與兄。」
他在壇上仰頭而吟,頗有些曠士風範,「犯禮法,輕重隨其刑。路無拾遺之私。令圄空虛,冬節不斷。人耄耋,皆得以壽終。恩德廣及草木昆蟲。」
他驟然而停,長嘆一聲,「此所謂大治之世也。」
曹操詩篇頗為沉渾,加上他言辭康慨,一時之間圓壇之下被曹操氣勢所懾,竟是無人言語。
明堂之中,劉寬等人都是各自點頭。
劉寬笑道:「往日我時常听喬公提起這個曹孟德,言辭之間倒是對此人頗為欣賞,如今看來果然是個難得的好人物。」
「不意宦家之中也能出如此人物。」
眾人自也是應和。
劉焉笑道:「只是不知這堂外之人可還有出彩的人物。」
「多半是有的。」劉寬也是笑道,「中原有俊杰,北地自也有豪雄。」
曹操已然下台,返回到了座位之上。
此時袁紹卻是有些進退兩難。
方才他激曹操上高台,無非是想著自家準備充足,曹操所做詩篇即便再好,也是與自家比不得的。
只是等到曹操此篇一出,袁紹便知即便上台也是壓不下曹操了。
此時不遠處的劉備也是感慨一聲,曹孟德到底是曹孟德,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他站起身來,手中拎著一壺未飲完的酒水,走上高台。
如今他在雒陽城中也算有了些名頭,故而有不少人識得他就是盧植門下的劉備。
劉備于台上朗聲笑道:「備方才听諸君所言,又飲烈酒,亦有所感。只是備乃邊地武夫,才學疏漏,恐辭不達意,願為諸君賦辭一首,願諸君听之。」
台下諸人見他自稱邊地武夫,不少人都是稍稍露出些鄙夷之色。
邊地之人,騎馬射箭尚可,論詩詞文賦,如何比的上他們中原之人?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游俠兒。」
「好!」此句一出,高台下的公孫瓚大聲叫好。
劉備笑了笑,飲了口酒,慨然而行,「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失何參差。」
「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
此時他忽的拔出腰間長劍,身形游走,卻是于台上來了一場凌厲劍舞。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
此時壇中酒水已盡,他隨手將酒壇拋出,空壇砸在台上,頓時四分五裂。
「辭賦豈可無酒,酒來!」劉備喝了一聲。
孫乾起身拋起一壇尚未開封的酒水。
劉備以劍挑中,滑到手中。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手中長劍斜挑,持著酒壇的手自劍鋒上抹過。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此言已畢,他收劍回鞘,痛飲了幾口手中酒水,朗聲而笑。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備生于邊地,雖少讀詩書,卻知邊地多警,邊地男兒死黃沙,尋常事耳!男兒生世間,當高歌飲烈酒,匹馬覓封侯!今日烈酒已在,備欲與諸君共之!」
「諸君,願與備同飲者,請起身!」
被他方才詩篇豪壯之氣所染,眾人皆是持酒起身。
劉備仰頭將壇中酒水飲盡,手中酒壇重重砸在高台上,朗聲道:「諸君,且盡興!」
一時之間,滿院皆是酒壇碎裂聲。
他低頭望著院中諸人,豪杰梟雄,盡在此間。
他在心中默念一聲,「且敬這大爭之世。」
于此之時,明堂之內,劉寬持酒而起。
堂中眾人自然也是與他一般舉動。
劉寬笑道:「少年之人果有銳氣,你我也不當輸于他們才是。」
他將杯中酒水一口飲盡。
「諸君,且敬這小酌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