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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匹夫束手,豪杰按劍(一)4k

陽泉在古泉水之南,以此得名。

其地隔一河而接豫州,以灌決二水勾連九江。

也可算作是廬江的邊界之地。

自東漢以來,光武罷郡國兵,地方武備遂逐漸廢弛。雖有操練,然多是虛應了事。

加上中原之地安居多年,兵無敢戰之心,民無戒備之意。戰事一起,官軍也好,黔首也罷,自然是要惶惶不知所措。

後來張角高呼而起,黃巾轉眼之間便席卷中原各地,自然與其聲勢浩大有關,可地方之上戒備不足,兵不可戰,想來也是其中緣由之一。

劉備入陽泉時正是日暮時分,此時縣城之中便是一副亂象。

城中喧鬧不止,不少城中之人拖家帶口,背著行囊,擠在一起,正朝著城門這邊涌來。

貧寒之家步行,富貴之家乘車,想來是怕逃的晚了被那些南蠻異族堵在城中。

劉備隨手扯住一人,笑問道:「如今南蠻異族還不曾來,何以城中紛亂至此?祖宅家業這般輕易拋卻了?」

那漢子被劉備扯住,本是想要立刻發作,只是見劉備牽馬帶劍,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人物,這才強行將已然沖到嘴邊的咒罵之語咽了下去,「一看郎君就是外面來的,對咱這陽泉的情況是半點也不知。」

他臉上神色轉怒,「咱這縣中的縣令姓劉名典,是個從豫州來的外來戶。初來之時一臉康慨肅然,滿嘴的之乎者也,道德文章。听說在豫州當地也是有名的風雅人物,咱還以為遇到了個好縣官。」

「只是後來日子一久,此人就露出了本性,整日里和那些縣中的豪富之間詩書唱和,將縣中的事情都交給了趙縣丞。」

「那些豪富之人自然覺得是遇到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好官,對此人多有饋贈。來此地不過數年,卻是已堆積了金銀滿屋。自然,此人對這些人在縣中的惡行也是縱容的很。任由他們在縣中橫行欺男霸女,強佔田地,欺壓良善。」

劉備此時才認真打量起此人,「你知道的似乎不少。」

「俺知道的自然多。」漢子氣笑一聲,「俺家的田地就是被城東的李家強佔了去。俺當時氣不過,前去報官,他們反倒是勾結起來,給俺安上了一個罪名,想要將俺打死在囚牢里。多虧趙縣丞暗中出手相助,才讓俺撿回了一條命來。」

「原來是親身經歷之人,這就難怪了。」劉備點了點頭。

只是漢子的遭遇雖說確是可憐了些,可這世上不平之事日日皆有,時時皆有。

他指了指城中東奔西顧,朝著城門處擠去的眾人,「你一人有苦,要逃命不稀奇。難道他們都有苦處不成?」

漢子冷笑一聲,「郎君以為此人的作為便只是如此不成?如今南蠻異族將來,他若是敢留在城中死守一次,俺也敬他是條好漢。」

「當日听聞南蠻異族自山中而出,一路朝著這邊打過來,還連下了數城。咱們這位劉縣令掛了官印,連夜便收拾好了行囊,帶著此地豪族贈給他的嬌妻美妾,帶著身邊的護衛,帶著他那幾車的金銀寶物,連夜駕車出逃而去了。若是腳程快些,想來應當快到豫州老家了。」

「逃了?」劉備神色一凜。

他雖想過不少入城之後可能遇到的情況,可卻不曾想過一縣之長竟會連南蠻異族的面都不曾見到,便已然望風而逃。

劉備問道:「那如今縣中何人主政?」

漢子嘆了口氣,「這個爛攤子自然是落到了趙縣丞身上。」

…………

陽泉縣的府衙里,一個頭發花白了大半的中年人正蹲在縣令日常處理政事的正堂門口。

連日忙碌,即便是他這個素來處理起政事來從不知疲倦的能吏,如今也是有些吃不消了。

不得不出來喘口氣。

平日里這個劉典諸事不理,做個甩手掌櫃也就算了,他多忙些就是了。可這次此人落荒而逃,還真是給他留下了一個爛攤子。

如今南蠻異族能否攻到城下尚且不知,原本在他看來,只要聚攏起縣中原有的兵馬,加上那些縣中豪富之家中豢養的私兵,無論如何也是能湊上幾百之數的。

據城而守,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只是如今劉典未戰先逃,讓城中本就有些因南蠻異族屢破縣城而動搖的人心,徹底分崩離析了。

偏偏此人又帶走了數十親衛,都是縣中的豪勇之士。

其實這反倒不是最讓他頭疼之處。最疼他頭疼的是縣尉武畏和縣中的豪族。

一縣之中,縣丞掌管文事,而縣尉掌管武事。

如今劉典逃去,武畏自然不會听他的命令,那些縣中的豪族也多是陽奉陰違,要他們交出手中的人手,嘴上是千肯萬肯的應下,可落到實處卻是推三阻四,不肯派人。

幾番折騰下來,這才讓原本一頭黑發的趙俊一夜白頭。

他正在這里長吁短嘆,感慨自家生不逢時。他想著自家的本事也不算差了,為何會落到這般田地。

正在他苦苦思索而不得其解之時,有衙中差役快步而入。

「趙君,門外有人自稱是朝廷派來的援軍,想要求見趙君。」

趙俊聞言 然起身,「來了多少人馬?」

那報信的小卒退後一步,「只有,只有一人。」

「只有一人?」趙俊後撤幾步,坐在台階上,失望的嘆了口氣,「請他進來吧。」

如今這般局勢,即便真的是援軍,來一人又有何用。

劉備隨著小卒步入院中,抬眼便見到了那個正坐在台階上,滿臉愁容的中年人。

他也不拘謹,自顧自的走上台階,坐到趙俊身側,接著自懷中取出盧植給他的傳,遞到趙俊手中。

「在下劉備,家師盧植,前來廬江赴任。備先行一步,為他打點。」

趙俊接過打量了一眼,卻是嘆了口氣,「盧公昔年曾在九江為政,確是一等一的好官。只是如今的局面之下,即便是盧公親來也多半是不濟事了,更莫說是劉君了。我勸劉君還是早日去往舒城才是。那里是大縣,兵精糧足,足以讓盧公用來平叛了。這陽泉多半是守不住了。」

劉備搖了搖頭,失笑一聲,「備尚未入官署之前,听縣中之人言趙君為能吏。不想事情只是才到了這般田地便要放棄。趙君,如今南蠻尚未入城,你便做如此態。身為朝廷吏員,你置城中黎庶于何地!」

「莫非要束手待斃,坐于官衙之中,等到南蠻攻來,便要開城請降?希望他們大發善心留得你一條性命?莫非是要眼見著城中之人被人擄入山中,當牛坐馬,為奴為婢?眼見著妻妾子女成為他人玩物,伏地而走,宛如牽羊!」

他怒而起身,手指趙俊,「趙君,你若是心中如此想,備立刻便牽馬出城,他日我帶兵平復此地之日,必為你以青銅立像,置于城門。且看後世之人,如何論之!」

一番指責,趙俊已然汗流浹背。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肅然起身,朝著劉備深施一禮,恭聲道:「俊謹受教,願听劉君所命。」

劉備面色緩和下來,攙扶住趙俊的手臂,與他重新落座。

「備之言非是針對趙君,只是想起些書上的故人故事。前作此事之人,受盡罵名。前人之失,後人深恨之。還願趙君莫做此事。」

趙俊點了點頭,忽然問道:「俊也曾讀書,只是不知劉君方才口中的牽羊之禮是何時之事?為何俊不曾听聞?」

「世上事,哪里能盡載于書上,有些世上的傳聞未必為假。趙君不曾听過,也是不足為奇。」劉備只是一笑。

趙俊也不再追問,盧植天下名儒,劉備是盧植之徒,知道些冷僻之事倒也算不得什麼。

他將如今縣中的事情和劉備和盤托出。

言語之後,他長出了口氣。這事這些日子一直壓在他心中,讓他頗為抑郁。

如今他在縣中官位最高,萬般事情都壓在他身上,他又不可隨意對人言語,自然是郁悶的很。

上位之人,諸般事情固然可一言而決,風光無限,可身處高位,卻也要擔著更多的干系。

一人身系無數性命,絕非易事。

他沉默片刻後道:「劉君以為接下來咱們該如何是好?」

此時劉備正閉目沉思,思索著破局之法。

他原本以為陽泉之事是難在或許會兵臨城下的南蠻異族,不想城中也是有這諸般矛盾。細細想來,竟是半點也不比南蠻異族好應對。

良久之後,劉備睜眼笑道:「趙君,武畏此人如何?」

「武畏?」趙典一愣,隨後開口道:「武畏此人是武夫出身,當年剿匪有功,後來又立下不少功勞,這才坐上了陽泉縣的縣尉。當年也曾以武勇聞名縣中。按理說這次他本該是咱們的一大臂助。」

「只是此人當上縣尉之後與那些縣中的豪富之人多有來往,已然全然不見當年的武勇不說,如今還與那些豪富之人共進退。所以如今我也是對此人頭痛的緊。」

劉備點了點頭,「還請趙君派人將此人請來一敘。」

「劉君要見他?當初劉縣令在時,他對劉縣令也是多有陽奉陰違。如今劉縣令不在,只怕他為未必會听咱們的。」

劉備只是笑道:「劉君只要將他請來就是了,至于如何說服他,備自有辦法。」

趙俊起身去尋人傳喚武畏。

劉備獨自而坐,雙手撐在身後的台階上。

暖風習習,日光溫暖,南方的日頭照著一個北方的人。

他眯著眼,喃喃自語,「這南方的日頭也不比北方的更暖些嘛。」

…………

武畏走在去往縣衙的路上,嘴里罵罵咧咧,方才他在韓家又輸了不少銀錢,這個月的俸祿還沒下來就賠掉了大半。他如今雖不差這點銀錢,可賭輸了實在是讓人有些氣悶。

此人年歲已近四旬,若是往前推兩年還是姿容挺拔的武威中年,只是如今整日流連在縣中豪族富戶的酒席之間,吃喝不斷,酒肉不絕,此時已然是大月復便便。

從韓家的莊園到縣衙的路算不上長,只是他走著走著便是已然在頭上露出了些肉眼可見的汗水。

「娘的,老子怎不記得到縣衙的路這般長過。」武畏看著近在遲尺的縣衙,停下吐了口氣。

劉縣令掛印而逃的事情他比趙俊更早得知,畢竟縣中的士卒都掌控在他手里。

劉縣令出逃其實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與這個劉縣令的接觸雖然不多,可當日第一眼見到此人,他便知道此人是個沽名釣譽,好為大言,半點本事也無的草包,也只有趙俊這種讀書人才會覺得此人是什麼名士。

趙俊這次尋他,多半也是想調用他手中的那上百士卒守城罷了。

至于那個新來的盧植弟子?什麼上官不上官的,他可不曾放在眼里,一個此時來的外來戶,能有什麼作為?最多也不過是個趙俊發號施令的傀儡罷了。

如此一看,果然還是他這個武夫厲害些。縣中都說他趙俊是能吏,如今還不是要求到自家頭上。

武畏志得意滿,模著腰間那把花了重金買來的三十煉環首刀。

少年之時,披荊斬棘,千難萬難,用的不過是把鈍刀而已,那時哪曾想過日後有朝一日能用的上如此的神兵利器。

他咧嘴一笑,人之際遇,著實有趣的很。

一念通達,萬事順意。

有舍有得,想來也算不上虧了。

他邁步步入府衙之中,徑直走入後院。

他抬眼四處打量,卻發現趙俊不在院中。

只有一個年輕人站在院中的台階之上,居高臨下,正含笑打量著他。

那年輕人雖看著手臂長了些,可眉眼帶笑,笑意溫淳。

「武君?」那年輕人笑道。

「不錯,正是武某。」武畏下意識的應了一聲。

接著只見那年輕人點了點頭,面上神色不變,然後竟是直接模向腰間劍柄。

那人也不言語,一腳踏在身下的台階之上,腰間長劍出鞘,整個人高高躍起,日光映著劍光,于天際劃出一道弧光。

一劍斬向武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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