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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鄭王蕭蟄恩的小院,此時已被神機營總兵岳沖率軍,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

左哨參將魏琪帶著傷在外邊跪了個把時辰,還是沒收到傳喚。跪在他身後的一男一女兩個護衛,臉上神色亦無變化。

整個小院寂靜無聲,氣氛卻肅殺凝重。

雖然豫王蕭逸寒自打下了馬車起就低垂著眼眸,可他還是瞧得真切。

那個女護衛是燕王妃陸挽瀾的護衛遲錚,邊上的則是六弟蕭晏之的護衛唐風。兩人身上即使已經做了簡單包扎,可還是有血止不住地從袖口往外爬,又滲進泥地里。

能活著回來,又受了不輕的傷。

想必,那狼群已經跑了。

而在自己到來之前,負責把守皇宮各門的神機營中軍已被關押,就連在城南驅疫的參將和把總也被撤了腰牌,與內監宮女一起下了獄。

行動還真夠快的。

不過蕭逸寒並沒有旁人預料的那麼緊張。

他深知這次所謂的通倭罪名還要不了自己的命。可他事後或許會受罰圈禁,或許會褫奪封地,哪樣對自己來說,都不是無關痛癢的。而這一切對皇兄來說,也是一樣的。

他又想到六弟蕭晏之。

在燕北苦心經營七年,才回京沒幾天就為一個女人丟了封地。面上看著,是賢德恭順一朝盡毀,原來背地里早就對神機營虎視眈眈。

狼子野心的氣焰,在有著同樣野心的人面前,是掩飾不住的。

皇兄又怎麼會相信,這個尸山血海里滾出來的塞王,真的是閑雲野鶴?

既然如此,那他這通倭的罪名,就不成立。

蕭逸寒輕笑著,抬起拐杖跨過了小木屋門檻。

屋內生了火盆,四角點著燈。佛龕前的香爐中,三支線香已燃到了盡頭。

蕭逸寒不動聲色掃視左右。

右邊的鄭王蕭蟄恩滿面恭順如常,他邊上的內監總管劉元海跪在地上,一柄雙手長刀被他雙手舉在頭頂。

左側的太傅謝弼用冷茶潤著唇角,沒有似往常般對來人寒暄。

此時被聖上傳喚,對自己來說,是意料之中。倒是他剛回太傅府時,宮中傳出的一個消息讓他吃了一驚︰

太子蕭方霽不顧時疫凶險,自請去謝貴妃處侍奉湯藥,雖被東宮諸位內監宮女攔下,卻還是時時從太醫處打探貴妃病情。

謝弼也未曾料想,太子這番轉變如此之快,竟是受了段臨那老匹夫的囑托。

聖上對此沒有表態。

可再觀太醫陸雲歸一桉,聖上的態度卻一直都是左右搖擺。

不過後來欽點慶國公主審,又沒有實行回避制度,便是無意在這多事之秋大興牢獄。如今陸雲歸不但沒有獲罪,反而去了太醫院救治病患,也是他意料之中。

那麼此時,被押到御前的豫王,又會被如何處置?

謝弼捋著長壽白眉,看蕭逸寒站定在屏風前頭,澹定地施了禮︰「臣弟參見皇兄。」

「恩,賜座吧。」

屏風後頭,蕭靖禹稍稍挽袖,接過宮女遞過來的冷帕蓋了蓋臉,聲音中透著細微的倦怠。

蕭靖禹方才做了場噩夢。

夢里的他又回到關西沙州衛的大漠。

面前的駱駝沉重地踩在黃沙上。

兩指粗的麻繩,一端綁在駝峰上,一端捆著他的雙腕,繃直了拖曳他的身子,像隨意拉扯著一團破爛的棉絮。

堅硬的沙粒凌厲地抽打在他的臉上,胸前明晃晃的護心鏡卻彷佛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烤著他的胸腔。

「哈哈哈!沙州胡子!老子……」

蕭靖禹剛一張口,就被沙丘埋了腦袋,沙子嗆了滿嘴。

會死在這嗎?

就這麼窩囊地死在這了嗎?

悶在黃沙里的蕭靖禹睜不開眼,只能听見沙粒與甲片摩擦的聲響,還有幾乎被風沙淹沒的一聲︰

「大哥——」

接著是鐵蹄揚沙的轟隆巨響,一柄長刀砍斷了他手上的麻繩。

他掙扎著想起身,卻發現雙腿陷進流沙里怎麼都拔不出來,只見晉王蕭良玉背對著自己,厲聲喝道︰

「你們反了!給我殺!」

喊殺聲中,長刀揮砍。

沙粒「呼啦」一下鋪了他滿臉,蕭靖禹模了一把,是滿手的血。他仰頭看,刺目的陽光下「撲通撲通」地,滾下一顆顆頭顱。

就在他晃神之際,身後又傳來鄭王蕭蟄恩的聲音︰

「二哥!快來幫忙!」

蕭靖禹這才發現,流沙轉瞬間就沒過他的大腿。

兩兄弟硬是連拖帶拽把自己從吃人的大漠中,拖了出來。

他喘著粗氣,奪過蕭良玉手里的長刀,一刀砍下了沙州衛首領的頭顱,那人甚至還沒來得及拔刀。

「刀不錯!哪來的?」蕭靖禹愣了半晌,把刀還給蕭良玉。

「父皇賞的。」蕭良玉收刀,去一旁牽馬。

蕭蟄恩撇著嘴道︰「我怎麼沒見過?這刀和大周兵營的刀不一樣!」

「是風將軍從倭寇窩里繳的!」蕭良玉見蕭蟄恩也眼巴巴地瞧著,便將刀連著刀鞘擲了過去,「不過父皇叫人重新鍛造了吞口和刀鞘,旁人看不出來罷了。」

「父皇對你也太好了!」蕭蟄恩拔出長刀,對著陽光細細端詳,「等回了京城,我也讓父皇賞我一把!」

蕭蟄恩說著,將長刀又扔給蕭靖禹︰「大哥,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找父皇,他也太偏心了!」

蕭靖禹低頭笑了笑︰「老三別胡說,二弟和我們不一樣!」

「哪不一樣?不都是父皇的兒子?還有老四、老五和老六,長大了不一樣要出了京城就藩,當個塞王……」

看著手中的長刀,蕭靖禹已听不見蕭蟄恩的碎碎念。

刃開雙槽,工整有力。刀根處龍頭吞口造型凶悍,玉鋼匹煉般的精芒耀眼奪目。尤其是刀刃 砍時強大的侵切力,讓蕭靖禹這輩子都難以忘懷。

即使如今他已是九五之尊,可以擁有天下至寶,卻永遠無法釋懷年少時的羨慕,還有嫉妒。

「皇兄這麼急著叫臣弟過來,是為著通倭的事?」蕭逸寒垂著頭嘆氣道,「若是因為那枚令牌,臣弟倒也無話可說。」

听蕭逸寒如是說,蕭靖禹搖了搖頭︰「五皇弟多慮了,區區一枚令牌代表不了什麼。」

他說完,起身緩緩從屏風後頭踏出,微笑著經過劉元海身側時,輕輕握住長刀刀柄,刀刃的冷光隨之映在蕭逸寒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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