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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府探病重歸于好

賈寶玉這兩天總有些心神不寧,猶如百爪撓心,想去找徒忻又裹足不前。而徒忻似乎真的很忙,這一點從兵部越來越緊張的氛圍里就可以感受得到。賈寶玉手下的必個主事論年紀都比他大,但因為深諳跟對了上司有肉吃的道理,對賈寶玉倒比對兵部尚書還親近些。而且,兵部這個地方在沒有戰爭、皇帝又沒有心血來潮要檢查武備的時候突然間氣氛緊張了,但是又沒有什麼實際的工作讓大家緊張而忙碌,顯然是有什麼勾心斗角的事情發生了,看到尚書大人臉上平淡腳步卻比往日急促了不少,大家有賣一同地縮著腦袋做人——當然是指還沒卷進去的人。

兩個人一個猶豫一個忙,賈寶玉的生日轉眼即至,因為年紀不大,也沒有大做,幾個略熟一點的同年都有禮來,原本的翰林學士們因受過他的禮,也來走禮,同事里有來往的幾個郎中並手下幾個主事送了禮,賈寶玉擬在生日前兩天請一回戲酒。結果學士們因要伴駕,武備司和武選司兩郎中都說有事,最後一起吃酒的只有幾個郎中了。席間除了賀壽,不免說到最近的風聲,一主事小聲道︰「听說,這回巷王爺下手格外的狠,逮著犯官跟多少輩子的仇人似的……」賈寶玉心中一驚,徒忻這是怎麼了?

然後,熱鬧來了,先是元妃從宮里賜了東西出來。出身的關系,賈寶玉一直以來混的二世祖∼n世祖俱樂部的成員倒都知道他的生日,就算不是全部都知道,互相通個氣也差不多了,于是一齊送了禮,又要吃酒看戲。也是借著機會鬧一鬧的意思。太妃周年過了,原先一年之內禁止娛樂的旨意也到了期,紈褲們自然也開了禁。仿佛要把這一年來積攢的熱情都消耗掉似的,逮著個機會就要拼命擺戲酒,听各種熱鬧戲文,有此良機豈會錯過?于是正日子的前一天,馮紫英自帶戲班還央到了有名的小旦琪官,與衛若蘭、陳也俊、裘良等人一道佔了賈寶玉的別莊。賈寶玉少不得要做個東道,裘良要賈寶玉宰御賜的羊烤來下酒︰「兩位聖人要賞旁的咱們也就看看罷了,既是這個,豈有不沾光的道理?」于是又烹羊宰魚,院子里搭起戲台子,咿咿呀呀地唱著。一日盡歡,席上,大家說起話來就有些幸災樂禍了,先前他們這些老一輩家族倒霉的時候旁人看笑話,現在兵部刮起新一輪風暴,倒與他們沒有關系了,樂得看個笑話兒。喝著小酒劃著拳,酒令也不行了,最後跟著台上拼命叫好——年輕男子踫一塊兒,這會兒都不計較什麼形象問題了。莊上管事事先申請兌了二十兩銀子的新制錢,近有兩萬枚,裝在笸籮里,听到一聲‘賞’,著人抬著錢就往台上酒去。

賈寶玉滿腦門子嗡嗡響地回到了家里,第二天,他生日的正日子,倒有一天假。于是家中再為他做生日,排場更是不小,又有薛姨媽等親戚送來鞋襪壽面等禮物,嫁出去的迎春也有禮來,她是出嫁了的姐姐,鞋襪衣服等比探春這些姑娘又要齊全些。

賈寶玉明白大家這是在補償他呢,雖然賈璉之事牽連到他只是一場虛驚,但是中間自己擔了極大的風險,唐佑也是看在自己的份上才願意主動把事情透露的。幾日不見的賈璉如今傷也養好了,只是賈母不許他出府——也不全是罰他,只是怕他這會子出去了,萬一腦筋不清楚再與尤二姐勾搭不清,又要生出事端來,以此便要拘著他一陣兒,過了一陣子,自然也就淡了——一直在自己院里躲羞。今日賈政爺兒五個與賈璉擺了一桌,賈蘭、賈堇給叔叔祝了壽略吃了點東西,賈政就讓人帶他們下去︰「他們老子在這里,他們也不自在,叫嬤嬤們帶到老太太那里玩。」賈珠臉頰一抽一抽的,賈寶玉心里早笑抽了,賈政也有今天吶!

賈璉多少有些尷尬,先時的感激與愧疚褪去,他對賈寶玉也生出一點復雜的情緒來了。賈珠這時起身了,對賈政道︰「叫他們留下來陪老爺罷,寶玉今兒生日,總得去給老太太磕頭。我與他一道兒去,老爺在這兒叫兩個小東西陪著自自在在的吃酒,璉兒照應一下子罷。」賈政道︰「這卻是了,老太太要留寶玉,就在那里陪著說說話,不必過來了。」孫子比兒子貴重多了。

到了後面,人倒齊全,迎春今日也被接了來,賈寶玉細看她比往日面色紅潤了些,口角也有了笑影兒。只听王夫人問︰「姑爺呢?」迎春道︰「他今兒須得到衙里去,晚間再過來,與寶玉吃酒順道兒接我回家。」接下來就是家長里短。李紈這時道︰「戲子們已經裝扮上了,點戲麼?」是了,家中沒有什麼娛樂,一年沒听戲了,正好借機又訂了一班小戲再度咿呀開唱。賈母是老祖宗,愛看熱鬧戲文,從賈寶玉這個壽星點戲開始,都照顧到她的愛好,鑼鼓鏘鏘又是一個鬧。

一個一個的日子都過得有滋有味兒,賈寶玉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頗覺無味,後院里的歡樂,對個正常男人來說,是不能夠滿足的,有許多話不能夠說有許多事不能夠商量。不用考試,不用上進,賈政也不逼著了,家里諸事也安寧了,賈寶玉听著戲台上鑼鼓喧鬧頭大得緊,他空虛了,于人多處,更覺寂寞了。這個時候就不免想起某個讓人神經緊繃汗毛乍豎,听到名字就能注意力高度集中、立刻興奮起來的人來。

賈寶玉狠狠撓了撓頭,怎麼又想起來了。能被他察覺的、讓他听得明白的告白,徒忻那是頭一份兒,就像任何人都很難忘記初戀一樣,想忘掉這樣的被表白,太難了,尤其你是在你對這個人沒有反感只有好感的時候。其實,只要不被壓,也沒神馬麼……賈寶玉自暴自棄地想,干嘛就這樣翻臉?現在弄得……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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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有人背地里念叨你的時候,你會打噴嚏,噴嚏打得多了就會感冒。如果這個說法是真的,徒忻一定是被人念叨得病了的。十六爺在極度苦悶中繼續大殺四方,連續工作,拿著犯官出氣,火氣連連上揚,工作效率前所未有的高。工作狂的下場是過勞死,十六爺只是借工作發泄,所以老天爺只是讓他——病了。據說把卷宗往皇帝那兒一交,回頭他就倒了。皇帝派了仨太醫給他看診,結論是郁結于胸、肝火未平、操勞過度等等等等。皇帝十分愧疚,各種藥材流水般往恭敏王府里賞,還說︰「好好養病,你的心朕都知道的。也是朕疏忽了,你這般為國操勞,府里也沒個照顧你的人,朕會給你選個好媳婦的。」徒忻未置可否。

賈寶玉很快就知道徒忻病了,他很猶豫,人家病了,自己就不要去添堵了吧?再者……人去了,說不定還要讓他再起來見客,來回換衣服,折騰著說不定會更重,要不揀好的藥材送去也就是了,等他病好了,嗯,再說。說實話,他有點怕見徒忻,莫名居然有些愧疚。誤解了人家神馬的,徒忻那天的神情他還記在心里映在眼前。這些天下來,徒忻真的沒有任何報復或者其他的舉動,賈寶玉也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想著徒忻當時消瘦的臉,心里更揪得慌了。在屋里打著轉兒,賈寶玉莫名有些心疼了,早知道這樣至少當時應該去拍拍肩膀安慰一下什麼的。

正巧李紈打發人來問他︰「听你哥哥說恭王爺病了,可要去探望?你們雖熟些,這禮還是仔細些好,不能因著王爺不在意,你也隨意了。」張羅著為他收拾東西。賈寶玉應了,又翻自己的積蓄,也不知道徒忻具體的病情,翻了一回箱子,最後把能找到的每樣挑了上好的一股腦兒包做一大包打發著要送去,反叫李紈與王夫人說了一回︰「哪有這樣送法兒的?」她們又篩揀了一回,擇了合適的禮物,讓賈寶玉寫了貼子著人送去。

不意東西送了,這天卻被徒愉堵住了,邀他一道去探病。賈寶玉道︰「你們是兄弟,你去看是正理,我跟著你算什麼呢?你沒與千歲們一道探望十六爺?」徒愉道︰「與他們那一拔昨兒就去了,鬧心,煩。假惺惺的,討人厭,我真怕十六哥被他們氣得病上加病。今兒咱們跟十六哥真心好的一道去,也好給他開解開解。」賈寶玉還要推辭,徒愉道︰「真是的,你顧忌什麼?滿朝誰不知道你跟十六哥好?這會子又避的什麼嫌?十六哥躺床上正難受呢,正要個知心的去說話,我又只會氣他,孟固新郎官兒,十六哥又不叫他過去。都這樣了你還不去?」

賈寶玉問︰「不是說只是累著了靜養麼?怎地不能起身了。」徒愉到︰「太醫說的我听不大懂,只知道又累,又心病的。哎呀,快走啦! 」跟秀才廢的什麼話呢,直接拖走,這不就結了麼?

到了徒忻那里,滿府肅穆,賈寶玉的心呯呯跳,徒忻不會真有什麼事吧?人年輕一向身體又好的。徒忻確是病了,還不至于不能起身,只是心里不舒服,懶得出去應酬。兩人被趙長史迎入,總管太監接著,引進徒忻臥室,過了一道鏤空隔斷,徒忻正斜靠著床頭呢。徒愉很關心哥哥,吁寒問暖,賈寶玉手足無措站著。

徒愉問了一大通感覺如何,最後又問︰「沒有不相干的人來煩擾你吧?誰不長眼這會子過來,告訴我,我打上他門去,沒有這樣吵鬧病人的。」說完挽著袖子向總管太監逼問訪客名單去了。

賈寶玉蹭到床前,徒忻一直被他弟弟聒噪著,話都沒答上一句,此時揉揉眉心︰「來了?坐。」賈寶玉默默在床邊上坐下,動了動嘴唇,看了徒忻一眼︰「殿下覺著怎麼樣了?」

「還好。」

「悶聲不坑地坐床上還說好呢。」徒愉中途插嘴。

徒忻側側臉看著他︰「還說旁人鬧,你又來,你且讓我們靜靜說會子話。」

徒愉搓搓手︰「我就知道帶對了人了,這些人里,我也算你不討厭見的,只是你一見著我就要說我。我只叫你操心,不如石頭能開解你。哥,那我走了啊,父皇那里好像有株好參,是熱河總督獻的,嘿嘿……我我、看父皇去。」

「走慢點兒,仔細磕著了。」

「知道啦。」

總管太監知道徒忻心里看重這個弟弟,連忙追著親自送了出去。

賈寶玉沉默半晌,道︰「十八爺是個好弟弟。」

徒忻沒接茬兒,兩人靜坐,賈寶玉渾身僵硬,不知如何是好。這時總管太監親自端了藥來。徒忻皺眉︰「又是這些個。」聲音很輕,賈寶玉抬頭看他一身白色中衣,頭上扎著帕子,靠著個大枕頭就這麼倚在床頭,顯得……有那麼一絲脆弱。

賈寶玉覺得自己當時肯定是被下了咒了,居然管不住自己的嘴,居然勸徒忻吃藥。徒忻道︰「整天灌這些,我不過略累了些兒,多睡一會子就好的,偏偏聖上當了真的,逼著太醫院開院。是藥三分毒,沒病也吃出病來了。」總管太監急了︰「王爺……」

賈寶玉伸手接了碗,略嘗了一下,品了品藥味兒,依稀分辨出幾樣藥材,互相也沒有相克的,倒是溫補。回頭對徒忻道︰「這藥沒什麼不好的,王爺早日養好了,也就不用喝這些個了。」徒忻不說話,總管太監從旁道︰「賈大人,給老奴罷。」伸手去拿,賈寶玉尷尬極了。

五只手踫到了那只碗,兩只姓賈兩只屬于太監,另一只……總管太監縮回了手去扶徒忻,徒忻一手撐著身子呢。賈寶玉耳根發熱,湊上去,一勺一勺喂著,徒忻一口一口喝著,不大會兒,一碗藥喝完了。賈寶玉順手想拿水給他漱口,一旁小太監忙捧了上來,徒忻就著賈寶玉手里漱了口。總管太監要服侍他躺下,被揮開,又一揮手,人全走了。

賈寶玉︰……。我這算不算上趕著犯抽?

看看徒忻坐著閉上了眼,賈寶玉心里也氣了,雖然是我……把你想得那什麼了一點,你,也不用這樣脾氣大吧?但是,病人這樣會病情加重吧?嗯,不跟生病的人一般見識,生理疾病久了也會引起心理問題,咱不跟病中苦悶的人計較。輕輕過去,扶著他躺下,擺好姿勢,發現手下的人眼珠子微微在動。賈寶玉的呼吸重了兩分,手下也重了兩分,蓋上被子掖掖被角就要走人。

啪,手腕被抓住了,一拽。賈寶玉相信徒忻身體沒大礙了,哪家病人像他這樣有力氣的。「你不怕壓死,我還怕悶死呢。」賈寶玉的聲音悶悶的,不是郁悶的,而是大頭朝下栽到人家床上,臉埋到被子里的原因。

「噗哧。」眼睜開了。

賈寶玉掙扎著坐正了身子,慢慢抽出手來。徒忻緩緩松開手。賈寶玉覺得手上一沉,得,他手上的戒指拉上了被子上的線,線都被拽出了一截來。急著想抖開,線頭越發纏得亂了。賈寶玉本就一身躁熱,這會兒一急,居然想把戒指月兌下來再解線,反正不能勾壞了人家的被子。戒指戴得本不緊的,摘得急了,反而沒摘下。一雙修長的手伸了出來,一手握住那只泛上粉色的爪子,一手輕輕捏住戒指,慢慢旋下,然後……他戴自己手上了。滿意地看著手上的瓖貓眼的金戒指,徒忻得意地看向賈寶玉,見到了賈寶玉傻乎乎的樣子,忍不住特意亮了一下剛才公然打劫的成果……

靜默靜默再靜默……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笑完了,又都不想說話,就這麼坐著,直到王府擺飯。徒忻的飯是在桌上擺了個黃花梨的大炕桌吃的,琳琳瑯瑯擺了十幾道菜。看著要擺飯了,賈寶玉猶豫著要不要告辭,動了動嘴唇,卻看到徒忻陷在個大大的靠枕里勾著嘴角看他,手底下也緊了兩分。賈寶玉心道,這是什麼意思呢?報復呢吧?你吃我看著。飯菜一道道地往上擺著,賈寶玉的手被扣在被子底下不得月兌身,眼睜睜地看著。此時總管非常自覺地添了一副碗筷,然後提醒︰「殿下。」該吃飯了。徒忻笑著指指對面兒,賈寶玉的爪子此時才得了自由,紅紅的四道印子,最近遇著這個人就要在身上留點兒痕跡。

因在病中,又說是上火的毛病,這頓飯的菜色就很清淡,一道炒得青翠的菜心兒吃得最可心。不能喝酒,雞湯這類的東西也要少吃。徒忻掃了一眼桌子,對總管道︰「那道雞尖兒酸湯呢?他愛吃的。」賈寶玉道︰「這就不錯,見天兒的肥雞大鴨子,還是這樣可心。」徒忻道︰「外頭吃膩了方覺得這個好?去做了來。」總管听他主子的,應場去了,不一會兒一道開胃提神的酸辣湯就來了。雖有食不言的規矩,這頓飯的話也說得不少,比如還記著某人喜歡吃什麼。

吃完飯,賈寶玉才問︰「殿下究竟是什麼毛病兒?太醫是怎麼說的?好幾日不見上朝。今兒看著飲食上雖清淡了,胃口卻還行。」徒忻擺擺手,他覺得現在什麼毛病都沒了︰「煩了,累了想歇歇。」說完,看了一眼賈寶玉,賈寶玉咳嗽了一下,面部表情非常不自然。有話沒話,開始扯話題,從外面各家拼命唱戲說到自己生日莊子上也被迫演戲,又說︰「如今外面風景正好,殿下可養好了身子好去疏散疏散,不然再遲一陣子就太熱了,不宜奔波。」

徒忻一直含笑听著,含笑看著賈寶玉手足無措又不肯走。此時方道︰「那說定了?」賈寶玉道︰「好。」

總管太監又過來了︰「殿下,該安置了。」徒忻從袖子里變出塊表來,一看︰「都這個時辰了?」賈寶玉也掏出懷表來看看︰「將交子時,這麼晚了?我得走了。殿下好生將養。」

徒忻道︰「我這里是留不住麼?每回來了,總要急著走。」

「明兒還去部里呢,我沒帶衣服。」

「……」

「我明兒還來。」

賈寶玉慢慢倒著走,嗖地轉過身,拉開門,開跑!

前腳剛出門,身後傳來一句︰「這會兒早宵禁了……」賈寶玉險些一跤跌倒。

身後的聲音又響起︰「我這屋子,大約神仙也住得了。」

悉悉蘇蘇,洗臉解發,寬衣解帶,並頭躺倒。

「居然這樣晚了,來的時候挺早的,到時候兒了我不覺得,你也不說一聲兒。」

「嗯?」

「怎麼?」

「嗯。」

「你干嘛呢。」

「……」

……

……

……

「得寸進尺說的就是你吧。」

「累不累?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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