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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訊頻至東窗事發

賈敬的死訊傳來的時候,賈寶玉正在宮里陪著太子議事,正說到了京中刑部所審前番各案,說實話,這些被彈的人,挨個兒拉出去直接砍了,大概也不十分冤枉,所有的家都抄了,皇帝會發現這些人家內里的日子過得比他還舒服。刑部的審理結果太子也是知道的,最近的奏折更是經由太子遞給皇帝的,太子不願意摻和到這里頭來,但是對于空下來的位子倒是很有興趣,不介紹幾個傾向于自己的人,真是對不起自己。文臣有種天然的正統思想,即使周禮燻陶下的嫡長繼承,絕大多數文臣不用表態在心理上就是偏向太子一邊的。

武將就不同了。能封爵的,必得與軍功有些聯系,從開國傳下來的家族更是如此,這些家族非常之油滑,往往佔據了各種世襲的軍職,卻未必與太子一心。沒辦法,歷史太久了,弄不清哪里就與什麼人有了點子什麼交情。因此,皇帝也想借機清一清,換上自己的人,太子也想借機夾點私貨。沒辦法,他的兄弟都已經當差了,各有了地盤,太子名義上是統領全局,但是這全局的主意仍然不由他來拿,也就是說,他還沒有自己的牢固地盤。

如果賈寶玉真想推孫紹祖,這倒是個好機會,一推完了,賈赦也就不欠孫紹祖什麼了,也就不用‘拿喜兒抵債’了。賈寶玉牢記得‘中山狼’三個字,深恐他會反咬一口,故而不提。賈赦欠了錢,讓他還好了,邢夫人把著賈赦那里的銀子,基本上只進不出,王夫人、王熙鳳當家,拿私房填窟窿,邢夫人坐享其福還嫌沒權,事情無法收場時直接捅出來就好,這座府邸,要想繼續存在不傷筋動骨是不可能的,干脆就大動手術好了。

因此當太子問他知不知道何人合式某職的時候,賈寶玉道︰「臣能經過見過多少?這事兒有武選司的人管著呢,他們常年盯著,必有所悟。」太子一挑眉,兵部武選司與吏部文選司、考功司,乃是文武兩個系統的人事部,基層人員的選派、升降基本上由他們說了算的,吏部尚書是太子詹事,文臣方面不用擔心,兵部麼,看來武選司很重要!

恰在此時,賈敬的死訊到了。論起來賈敬與賈寶玉的血緣已遠,賈寶玉是沒有這個喪假的,但是兩家住得近,平素許多大事都是並在一起的,賈敬又是現族長賈珍的爹,賈寶玉還是要到場的。太子倒是理解,嘆道︰「近來事情還真是不少,你們家作主的人大半隨駕去了,這幾日你得空家去看看罷。」賈寶玉謝了太子,往寧府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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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尤氏前陣子裝死,王夫人房里的大丫頭與賈環有了首尾,尤氏心里在一萬個不想沾上,榮府也沒人與她說,她猜度著大約是賈政處理了,橫豎賴不到自己身上,正好當成不知道。但是賈敬的死,她卻是必須通知族中各人的。尤其賈珍父子不在家,大事不能沒有一個男子來主持,賈政又是未出五服的長輩,還是要他拿一個主意的。尤氏心里也沒當賈政能有什麼大用、賈寶玉年紀又不大且有差使不在給假之列,但是需他作個名目,這樣才好使喚底下人,忙打發人去衙門里尋賈政與賈寶玉,又叫外頭尋賈璉去。自己也沒閑著,卸了妝飾,命人先到玄真觀將所有的道士都鎖了起來,等賈珍來家審問。

賈政、賈寶玉都急急趕了回來,尤氏正在寧府等著,此時也顧不得太多禮儀,直言了如此這般,已命鎖了道士,听候發落,或請老爺拿個主意,叫寶玉辛苦一趟陪著去廟里檢視一番。賈政自然答應,又說︰「外頭有管事的麼?」正說到尤氏心急處,榮府里王熙鳳剛出月子,雖能下地了,但是她兒子身體不好,正要看顧,又有了賈環之事,榮府之人能借出個賈寶玉陪著跑一趟就不錯,自己家里賈珍父子不在,賈政于這些事情實在沒主意,賈寶玉道︰「先前蓉兒媳婦去時怎麼做的,現在依樣畫葫蘆就是了,除開身份不同,白事的路數難會差很多?先前派了誰,現在還派誰。當時大嫂子病了,是鳳姐姐主事,如今大嫂子好好的,難道還有別的難處不成?眼下要緊的是告訴珍大哥哥。」賈政听賈寶玉說得清楚,便不再插手,只說︰「我與這些上頭不是很通,有事你們商量著辦,再有不決的可以問你璉二嫂子,有外客時,我也應付得。」

尤氏這才放心,請賈寶玉隨往城外道觀而去,又請太醫看視到底系何病。賈寶玉道︰「要請也是請忤作,怎麼請大夫了?」人都死了,不請法醫請醫生?難道能起死回生?又拿貼子就近衙門里找忤作。結果也顯而易見,丹藥吃死的。賈寶玉的意思,放了算完,事情鬧大了,生怕人家不知道賈敬個進士出身的人行事荒唐麼?然而孝子賈珍同學還沒回來,賈寶玉不好隨便結案,先把道士鎖著,要放要告也要等賈珍回來決定。尤氏看視道完窄狹,不能停放,橫豎也不能進城的,忙裝裹好了,用軟轎抬至鐵檻寺來停放,掐指算來,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賈珍方能來到。目今天氣炎熱,實不得相待,遂稟了賈政,命天文生擇了日期入殮。壽木已系早年備下寄在此廟的,甚是便宜。三日後便開喪破孝。一面且做起道場來等賈珍。賈寶玉看尤氏一樣一樣分派得也是妥當,又听她派人頂了賈珍父子侍奉賈母的差,心道這也是個周到細致的人,怎地寧府里還是亂七八糟?晚間賈政、賈璉听了賈寶玉回來說尤氏欲尋族中子弟去代賈珍父子,便道︰「正好叫璉兒去罷,老太太那里也缺不得一個主理外事的人,珠兒一個人恐忙不過來。老太太問起來,你只管說一切都好。問你父親好。」賈璉道︰「佷兒省得。」心中卻記得與王熙鳳所議——賈環之事,彩霞[1]是王夫人房里的,邢夫人知道了又是麻煩,不如悄悄與王夫人說了,等王夫人作了定奪,事情了了,邢夫人知道了也生不出事來,也不必回老太太了,橫豎賈環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人。

次日賈璉便領上賈珖等上路去了。

雖然太子給了假,賈寶玉自覺明天還是要去應個卯才好,也是表明立場,更兼寧府那里畢竟還有幾家不夠格隨駕的親友到訪,也要個男子出面,賈政未必看顧得過來,賈寶玉見尤氏也是有主意的,囑寧府大管家賴升好生伺候了,這才回到城里來。那邊尤氏不能回家,榮府自己的事情還掰扯不清楚,便將繼母接來在寧府看家。她繼母只得將兩個未出嫁的小女帶來,一並起居才放心。

賈寶玉次日去宮里應個景兒,以示自己不敢忘了本職工作,太子也高度表揚了他的這種奉獻精神,讓他繼續回家辦喪事,雙方皆大歡喜。賈寶玉回到榮國府听說賈政還沒到,自己先回屋換了身素服,往寧國府去看視,一切依往年舊例準備幡杠等物扎靈棚、掛孝幔,接受眾親友吊唁,一面等賈珍回來。正在忙時,賴升引著兩輛車過來,見賈寶玉在,忙上前回稟,如此這般把親家太太母女幾個接了來,珍大女乃女乃叫安置在上房。賈寶玉問他︰「把小姨子放到上房,合不合式?」賴升臉上一僵,旋即笑道︰「大女乃女乃請親家太太並姨女乃女乃來看家,住在上房好辦事。」賈寶玉唔了一聲,寧府的家事,榮府的爺們不好更深入去管了,更兼賈珍父子與尤氏姐妹的私情也不算什麼秘密了。當下命小廝去給尤氏請安,自己懶得理會她們,把賴升揪到一邊,恨聲道︰「珍大哥哥的事,風流罪過,我也沒什麼話說,只你盯緊了,國孝家孝的又把她們放到這麼個地方,傳出不好的話來我先與你們算賬。」賴升四五十歲的人了,本以為賈寶玉年輕不諳世事,未免將他當作賈政一流,此時方有些肅然。

看一切布置得差不多了,賈寶玉喝了口茶才覺出餓來,榮府王熙鳳又派人來請他回去吃飯。賈寶玉回到自己屋里,飯菜已經擺了上來,匆匆扒了兩口,听說賈政晚間才能回來,搖頭一笑。這位老爺說他呆也真是呆,由著人哄,然而于賈環的事情上居然說了一句︰「居然趁他母親遠行,與丫頭勾勾搭搭! 」 一句話就抹了前塵,只道是新交的男女朋友,賈政說的比賈寶玉說出來更好。

午間沒有訪客,賈寶玉正要午休,平兒過來了,說是王熙鳳有請。賈寶玉大奇,王熙鳳的習慣這個時候要午睡的,更兼還有個小哥兒,怎麼這會兒叫自己過去?看平兒表情不像沒事找樂的樣子,抬腳便走。

王熙鳳歪在炕上,臉色白得嚇人,賈寶玉看了大吃一驚,忙問怎麼了。平兒掩了門,一五一十地道來。原來王熙鳳與賈寶玉等議了家中裁員方案,她兒子又病了,急著照顧兒子,听說佛前點燈靈驗,又打發去點燈,還到張道士那里去討寄名符,張道士向領差的來旺同學重點介紹了賈寶玉的燈籠攤子,說︰「可見是靈的,二女乃女乃不就得了個哥兒?」來旺回來一說,王熙鳳號稱不信陰司報應的人也信了,又要打發人燒香拜佛的,弄得府中人人詫異,賈寶玉听了之後說︰「偶一為之或許靈驗,多了,就是拿錢賄賂神佛了,反而無益。倒不如對人好些。」王熙鳳是比較信服表哥表弟的,想來想去,自己過去對人也狠了一點兒,又覺放高利貸不雅,想要收手。來旺夫婦一面說放得太開,收不上來,一面勸王熙鳳繼續放貸,王熙鳳是個精明人,起了疑心,一查下去發現來旺夫婦兩個從中抽了很多油水,甚而至于有逼得人賣兒賣女的。王熙鳳先時是不怕事的,如今兒子體弱多病,不由得她不信了。更兼自己拿私房錢放貸,來旺夫婦揩了這麼多油水,想收拾了他們,又因他們知道的事太多,怕不好收尾。此事不能讓賈璉知道,娘家人又靠不上,便尋賈寶玉來商量。

賈寶玉正因尤氏姐妹的事生氣,听了此事,平兒又道︰「寶二爺也知道這家里,如今各種虧空,我們女乃女乃也是沒法子了,先頭裁省人,也是為了他們不老實,也是為了省錢。」王熙鳳把炕桌上幾本賬冊一推︰「看看罷,收成一年少似一年,如今一年下頭不過繳上來幾千銀子,還不夠走禮的,廚房里都數著米下鍋了,單常吃的碧粳米,一年才得五千斤,家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全吃這個,二十幾口人,一天合不上八兩米,」賈寶玉一推本子︰「家中的景況我豈不知?鳳姐姐還是早些收了這個的好,重利盤剝乃是大忌,趁早收了也是了了一樁心事,家中或缺了什麼,正好有由頭發遣些人。至于來旺夫婦,我看又是一個惹事的賈雨村,確要辦的,凡事出頭的是他們,鳳姐姐又沒下去收過賬。我又想起來了,大老爺前番為孫紹祖說情,叫我在太子面前薦他落個一官半職,我沒敢應實了。我仿佛听說大老爺收了人家的好處,不知這樣的事情咱們家還有沒有了?若有,定要好好收尾,一個賈雨村就鬧得四鄰不安了。又有,我還听說,家中奴才仗著主子的勢收錢為人說情打官司的,這也是要不得,最後都要落到咱們頭上算總賬,分明是他們使著咱們的招牌惹禍。」還不付專利使用費。

一語說到了王熙鳳心中隱憂,她近來因兒子的事還真反省了,暗下決心把亂七八糟的都收了,來旺家乃是她的陪房,處置了卻是不用回王夫人等的,自己只是讓他們施例收點利息,又沒叫他們逼人去死,壞事果然是他們做的,真如賈雨村一般,王熙鳳瞬間就做好了心理建設。又對賈寶玉道︰「我近來又想了一回,她們的丫頭也太多了,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等鬧出事來,反悔之不及。咱們家打扮個丫頭比小姐也不次了,非但管吃管穿還要賞頭面首飾發月錢,還有她們請大夫吃藥也要算進公中的去,有臉的丫頭又要求主子把家人也一道給個管事的好差使,自己沒本事要靠面子上前的能做什麼事?可不是白養了一家子?」忽想起晴雯正是求了關系把哥哥嫂子都弄進來的,又轉開了。

賈寶玉見她神色有異,忙問︰「可有什麼忌諱的?到了這般地步,姐姐還要瞞我麼?我心里沒數,如何了事?」王熙鳳憶及王夫人與她說賈寶玉欲發遣房中丫頭之事,把心一橫,把晴雯兄嫂之事說了,那多姑娘與賈璉也勾搭過,王熙鳳略有耳聞,正好下個舌頭。賈寶玉深吸一口氣,這對活寶夫妻!一個死吃酒,不干事,一個在家勾三搭四,弄得穢聲周聞。很好!好得很!最直爽脾氣的人弄了兩個混帳進來!又思及芳官要薦柳五兒,心說,張無忌他媽說的太對了,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不能信。遂對王熙鳳道︰「謝姐姐告訴我,我也告訴姐姐一聲,只管辦!看顧好小哥兒,當家作主的便是姐姐。還有,二哥哥的性子姐姐是知道的,只有一樣不好,姐姐也是知道的,這事堵不如疏,把他留在家里,總比叫他在外頭尋花問柳瞞著姐姐強! 」王熙鳳忙問︰「你听到什麼風聲不成?」賈寶玉道︰「听到了我就不是說、而是辦了,我何時對姐姐不好了?」王熙鳳道︰「我難道是不知道理的?既這麼著,過了孝期,我作主就抬舉了平兒。」賈寶玉心道,你還是不肯緩一緩手,然而王熙鳳的性子能這樣已是不易,只好慢慢來,至于尤家姐妹的事,不如悄悄囑咐林之孝多看著點兒,賈璉真要有偷娶的事了,直接打散,或者抓個現行,正好與賈珍翻臉!tmd!老子前面收拾爛攤子,你們後頭再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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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往寧府去,京中未隨駕的各家陸續來吊,因賈珍未到,人還不是很多。賈寶玉正听賴升回說已將凶訊往哪些人家通報了,又有哪些故舊還沒及報,賈政也到了,先問賈寶玉︰「你請了假來的?」賈寶玉道︰「早間太子讀了一會子書,我等太子處置政事的時候才告退了來的。」賈政道︰「明日還是如此方好,等你珍大哥回來再請假不遲。」賈寶玉應了。

如此過了十幾天,附近親友都見了個遍,賈珍父子才飛奔回來,先到城外鐵檻寺里哭得喉嚨都啞了,換了凶服,尤氏又說了賈政父子在家照看,賈珍忙命賈蓉趕快回家料理停靈之事。賈政見他蓬頭垢面,眼楮通紅,像是十分悲哀,不免好好撫慰一番。賴升又回說賈寶玉已命把諸事備得停當,只等賈珍回來,賈蓉又與賈寶玉磕頭。賈寶玉道︰「既大哥哥回來了就好,敬大爺去了,我原該搭把手的,並不敢居功。只有一件,珍大哥哥回來了,你外祖母與你兩個姨母,不好再住在大嫂子的上房里了,記得挪出來。」說得賈蓉一噎,含糊應了,引得賈政一番發問。賈蓉心里撇嘴,只說︰「父親母親隨後就到,親家太太是長輩,請她挪動還要我母親說話才好。」

賈珍夫婦回來得果然很快,當下開張大辦喪事,十分奢侈,賈寶玉此時也請了幾天假,回來穿孝。留心著兩府的動靜,賈珍父子居然都與尤氏姐妹有染,心里十分忿忿,越發瞧不起賈珍了,秦可卿死了,他‘杖而後起’病得七死八活,賈敬死了,他倒生龍活虎,有力氣跟倆小姨子調情了!混帳透了!要不是礙于禮法,他都不想去寧國府。恰柳湘蓮也來吊賈敬,與賈寶玉見了面,說起莊子的事,賈寶玉一想,今年的冰敬銀子也到了,全國二十幾省因各種彈劾,各省都督今年給的孝敬特別的豐厚,似賈寶玉這等能與皇帝、太子直接對話的,得到的自不用提,到手的銀子攏起來居然有了六、七千,加上其他私房、去年的冰敬、炭敬,不用動用宮里賞賜也買得個二十頃的莊子。

問明原主是在如今持續不斷的彈劾風暴中倒台的諸人中的一員,並無什麼後續麻煩,次日關了銀子,取了房契、地契,往衙門中辦手續,賈寶玉看著地契上是自己的名字,心安了很多。又取禮物謝過柳湘蓮,兩府因賈敬之事正在亂哄哄的,也無人注意他的小動作。

不幾日,賈璉先期回來了,道是明天賈母便到,賈璉遠歸,先回去看兒子了。次日一早,眾人又接了賈母等,賈寶玉看王夫人臉色不大好,情知她是知道賈環的事了。幸而賈母喝了幾口茶就率眾往寧府而去,還不及听到府中傳言,在寧府一傷心,又病了,更沒心思理會這些事了。王夫人一面服侍湯藥,一面收拾家務,金釧兒等見王夫人面帶怒色,情知彩霞要不好,金釧兒見房內無人時,捧茶上來把彩霞所為偷竊等等一一說了,王夫人道︰「可是實情?」金釧跪下道︰「因出了這樣的事,彩霞叫拘了,大家便分擔了她的差使,一清點,才知道少了東西,她素與趙姨娘親密,除了她,這房里再無旁人能做出這等事來了。我冷眼看著,三爺病傷時,像還吃著呢,如今那瓶子還在趙姨娘房里東面櫃子里。」

王夫人于彩霞略有所聞,正欲借口彩霞年紀大了容易淘氣要放了她,免得傳出自己故意叫丫頭帶壞庶子的事,不意還沒動手就出了此事,孝慈縣里听賈璉密報,正恨不得把彩霞攆得遠遠得了賬。有了金釧首告,卻是趙姨娘教唆賈環勾搭嫡母的丫頭偷東西,錯處全不在自己了。氣道︰「我這屋里竟養出個賊! 」找王熙鳳來議。

王熙鳳也厭著趙姨娘母子兩個,當下命金釧仔細探看,又命周瑞家的去探望,如此這般吩咐一番,周瑞家的領命而去。表達了王夫人的問候,又說︰「這是太太叫送的藥,最是好用的,吉祥兒不必動了,伺候姨女乃女乃就是了,我來放。」一面如拉開櫃門,正看著貼著鵝黃箋子的玻璃瓶。這下好了,人贓並獲,王夫人不是平兒不是賈寶玉,不須顧忌探春臉面,要顧,也要先拔了眼中釘再顧。

賈政听說起出了賊贓登時大怒,直接叫攆了彩霞。彩霞急得要命,想起原來趙姨娘素日深與她契合,趙姨娘巴不得她與了賈環,方有個膀臂,雙方早有默契的,便央她母親求趙姨娘,不料趙姨娘也做不得主,起了贓物時就關在屋里等發落了。彩霞便叫她妹妹小霞偷偷去看賈環,賈環剛剛能下地,正活動筋骨伸腰呢,一伸腰,臀上隱隱作痛,見小霞來尋,恨天咒地,罵一回彩霞誤了他︰「要不是你姐姐,我何至于此?真是禍水。」小霞道︰「全家上下只我姐姐對你好,三爺哪里再尋一個這樣好人來?」賈環扭臉往椅子上一座,疼得站了起來,見小霞竊笑,怒道︰「不過是個丫頭,沒了彩霞,將來自然還有,三條腿的蛤蟆沒有,兩條腿的人還少了?」小霞听了噎個半死,回來對彩霞道︰「還理他做甚?好好一個小爺,一點子事兒也不肯擔的,難怪沒出息。」彩霞心如死灰,她對賈環一片真心,原以為賈環能念舊情,不意賈環竟不肯有一句維護之語,出了這樣的事,攆出來便再無出頭之日了,一根繩子吊到梁上。

賈政一面忙著交割衙門公事,又要到寧府去應付喪事,忙得腳打後腦勺,今見出了人命,拉倒賈環又狠打了一頓,直打得喘不過氣來,又要攆趙姨娘。探春又哭了一場,哭完了,還得給一母一弟討情。賈母那里不敢讓她知道,王夫人也氣病了躺倒了吃養心丹,賈珠等忙于喪事,她見賈寶玉從寧府退出來,正好來尋他。

孰不知賈寶玉正氣著呢,賈璉見賈環的事處理得巧妙極了,十分安心,又因老太太、太太都病了,便說須得等她們大安了才好說裁員的事,從此整日膩在寧府不著家。賈寶玉恨得想帶人抄了寧國府!耳提面命叫林之孝看好賈璉︰「東府的事我也听到一些,別叫二哥哥渾纏進去。」林之孝道︰「寶二爺知道珍大爺叫小蓉大爺做局家聚賭的事了?」賈寶玉噎眼了,他因記得紅樓二尤,只留意不要有穢亂之事傳出,不料賈珍做的不止這一樁。細細問來,只听林之孝道︰「珍大爺悶了,日間以習射為由,請了各世家弟兄及諸富貴親友來較射賭個酒東,也沒有什麼不好。」賈寶玉又問︰「寧府里的親家太太還在,這般吵鬧豈不叫她看笑話了?」林之孝心里一突,回道︰「親家太太已經回了。」

沒兩天賈政、賈赦也知道了,賈政還說︰「這才是正理,文既誤矣,武事當亦該習,況在武蔭之屬。」賈寶玉叫李貴去細打听,回來才知道不止是習射賭輸贏那麼簡單。原來賈珍在天香樓下箭道內立了鵠子,皆約定每日早飯後來射鵠子。賈珍不肯出名,便命賈蓉作局家。這些來的皆系世襲公子,人人家道豐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雞走狗,問柳評花的一干游蕩紈褲。因此大家議定,每日輪流作晚飯之主,——每日來射,不便獨擾賈蓉一人之意。于是天天宰豬割羊,屠鵝戮鴨,好似臨潼斗寶一般,都要賣弄自己家的好廚役好烹炮。沒幾天從賭頓飯變成賭錢,如今已是不習射專抹牌搖色子一邊賭錢一邊吃酒,還叫孌童來賠酒。又說尤家母女三人已不在寧府。

賈寶玉氣瘋了,你爹死了,你還開同性狂歡party!王八蛋啊!忠順王是好惹的麼?他前腳死了娘,你後腳把半個京城的貴族召過來連續n天不間斷慶祝?你跟他們娘兒倆得有多大的仇恨啊?忠順王現在哭得七死八活不知道,等他回過神來,不活吃了你才怪!還要搭上全家!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尤家姐妹不在了,不知是不是已經叫賈璉包養了。一捶桌子,茶壺、茶杯跳起來老高,把門外的探春嚇了一跳。賈寶玉斂了怒容,問探春何事,探春猶豫著說了——彩霞已叫攆了出去,賈環等的發落近在眼前,再不說就來不及了。賈寶玉深吸一口氣答應了。

到了正房,看王夫人氣色還好,正要開口,王夫人道︰「你們一道來,有什麼事我也知道了,趙姨娘好歹是過了明路的,又生兒育女,自不可攆了去,叫她往後在自己院子里住,不用來我這里了。」探春忙謝了,情知以趙姨娘之為人,王夫人算手下留情了,至如賈環卻是正經主子,倒不怕會被怎麼樣。又听王夫人道︰「太醫早請下了,你去看看他們罷。」正說著,只見賈環的乳母哭著進來︰「太太,三爺不好了。」王夫人險些從炕上跌下來,她不喜賈環,卻還沒到想他死的地步。賈寶玉忙扶了王夫人,命金釧扶起探春。

原來賈環先前一頓還沒好,又被大板子打了一回,賈政本意是教子,但是底下人太實在了,看趙姨娘娘家叫王熙鳳整倒了,更無顧忌,賈政又立逼叫打,打得重了。賈環雖不得勢,也是一樣婆子丫環小廝侍候著嬌養的,如今兩傷並作一傷,他掛了,驚得彩霞家幾乎要一起去死。趙姨娘死了兒子,女兒又不親近,沒了指望,她又慪了氣,前番挨了賈政一腳也沒好,竟致臥床不起,精神也壞了。賈政又驚又氣又覺賈環死了可惜,也病了。

這下瞞不住了,必得回了賈母,王熙鳳定議,先說賈環、趙姨娘教唆彩霞一事,把王夫人、賈政氣病了,賈赦從旁道︰「這算大事麼?大家子常有的,就值得生氣了?白白叫老太太擔心。」賈母怒上心來︰「呸!從來只有老子娘給的,也有討的,討而不給就要老實收手。哪有稟都不稟一聲兒就偷老子娘的丫頭的?! 」新仇舊恨啊!賈赦坐回椅子上閉嘴了。到了下午,才說賈環叫打壞了,此時賈母正擔心賈政身體,哪里還會傷感?真正傷心的也就是一個探春罷了。

當下榮國府也辦起喪事了,賈寶玉從來不知道,喪事也能扎堆辦的。賈環算是夭折,不宜大辦,家中也無人願意為他大操大辦,收斂了放到鐵檻寺里,念了幾日經便埋了。賈寶玉領著賈蘭等去送了一程,回來就听說趙姨娘也掛了,卻擔心探春。見探春眼中神采全無,木木地道︰「二哥哥,我恨他們不爭氣,恨我不是太太養的,恨我不是個男人,恨他們不尊重給我丟臉,為什麼現在會難過?我寧願他們依舊活著給我丟臉、叫我難看……」賈寶玉對于賈環和趙姨娘是哭不出來的,他是給探春說哭了的,兄妹倆抱頭大哭。賈寶玉道︰「我如今也是一樣心思,東西兩府,多少烏糟事,我恨不得……罷罷,總強過以後後悔,如今先抹了他們的事罷。」探春這才回過神來︰「這家里又怎麼了?」賈寶玉道︰「這家里能有什麼好事?你先養養神,這些日子你夠累的了,總不能叫你再跟著傷神,有什麼不好跟他們說的,打發侍書去我那里說。」

回到外書房坐下,王榮逼著手腳進來,一臉驚駭︰「寶二爺,璉二爺近日在小花枝巷置了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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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賈政居然上了告病要致仕的折子,皇帝再四不許,賈政心意已決,太醫子回皇帝說賈政精神似是不好,許了賈政所請,又叫不許告訴元妃。賈寶玉思忖再三,與賈珠說了寧府之事與賈璉偷娶,兩人拘來近日常跟賈璉的興兒來拷問,賈寶玉很直接︰「花枝巷里日子過得不錯,你是跟我說呢,還是叫鳳姐姐問你?」興兒非常識時務,一五一十全招了,賈蓉、賈珍作媒,賈璉娶了,尤氏過了兩天去看,賈珍也常去,又說賈璉還撥鮑二一家去伺候等等。說得賈珠的表情也猙獰了起來︰「好個大哥哥!璉兒個混賬東西! 」

他不知道,賈璉如今兒子也抱上了,王熙鳳越發坐得穩了,心里原是要與尤氏姐妹弄個露水姻緣的,並不真想娶了來。不意賈蓉一力攛掇,這賈蓉也是存了心思,想叫賈璉當個冤大頭,出錢養了尤氏姐妹,他也好過來沾光——哪管賈璉死活?死馬也要說成活的,沒理由也要找個理由,賈蓉便說︰「嬸子常年拘著叔叔,如今她兒子也養了,家里也站得住腳了,還有什麼由頭?叔叔也該松快松快了,先娶了來,過個一年半載的鬧出來又能怎樣?」賈璉一想,不錯!又見尤二姐生得美貌異常,最要緊的是看著性情溫順,實在不可多得,這才答應著娶了來。

賈珠冷笑道︰「我倒要去謝謝大哥哥這麼心疼璉兒了。」賈寶玉攔著道︰「出了這樣的事,要密著才好。只是,我再也不想踏進東府了。」賈珠道︰「說不得,畢竟同宗,未出五服,厭著他也不能看著他出事,勸他一回,听不听在他。轉頭再收拾璉兒去。」賈寶玉接口道︰「如今老爺病著,不要驚動,興兒去看璉兒什麼時候外頭宿了,他歇下了你再回來告訴我。走了消息,仔細你的皮。」興兒在地上踫頭答應了。

白天賈珍是在家的,珠玉二人去見他,先說習射之事為引,賈珍不以為意︰「蓉兒的事我是知道的,又不擺酒唱戲,不過習射而已,聖上不許唱戲又沒不許習射。你們都察院的頭兒都不肯管我,你們不必擔心了。」梗著脖子不肯認,他心里對珠、玉二人感情有些復雜,不願叫他兩個教訓了去,更兼賈寶玉于尤氏姐妹事上明嘲暗諷了幾回,簡直像在打他的臉,更不想听了。珠、玉二人看他那表情,臉上簡直寫道——再說我就翻臉了啊。說完還道︰「明兒還要去做佛事,我得先備著去。」揚長而去了。

珠、玉二人對看一眼,不能由著他鬧了,家中正值多事之秋,朝中正逢動蕩之時,一點錯處便要倒霉,何況這錯得不是一點半點?

晚間,听說賈璉在外宅歇了,賈珍亦未歸來,兩人先悄悄去寧府捉賈蓉的現行。屋里眾人還有要拉二人賭的,賈蓉也腆著臉道︰「二位叔叔只當心疼佷兒。」賈寶玉道︰「你跟我出來。」拎著賈蓉出去了,尋了間安靜屋子攤牌︰「你父親到底去哪里了?你兩個姨母呢?你真當她們是姨母?」賈蓉的冷汗這才下來,賈珠劈頭蓋臉,撈起什麼就是什麼一頓痛打︰「帶路去。」賈蓉哭喪著臉︰「真要帶叔叔們去,佷兒就活不成了。」賈寶玉道︰「你道我們什麼不知道就來的?賴升呢?叫外頭都散了罷,你滾起來與我一道去小花枝巷。誰走了消息,我揭了他的皮。」干系重大,誰敢亂說?

到了小花枝巷里,賈寶玉叫不許出聲,取了鐵尺挑開門栓,驚得賈珠以為他弟弟晚上兼職做賊。眾人一擁而入,逮住了兩對。

〔1〕原來寫彩雲是錯的,應該是彩霞,現改正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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