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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存周灰心辭差使

賈寶玉分派定了各色野味四處送完了東西,一天又過去了,還剩一天的假便換了衣裳帶著茗煙與掃紅往街上閑逛,以期看到一二空鋪子也好留心買了來。路上遇到了薛蟠,兩人在馬上抱拳,薛蟠喜道︰「正好遇到了你!昨兒你送來的 子真是好,我尋思著不敢輕易就動了,正要請馮世兄他們一道吃酒呢。我尋的好廚子,咱們一道罷。」賈寶玉見他興高采烈,好氣又好笑,這位表哥心腸本不壞,只是不懂事、沒常識、腦子也不靈光,事情壞就壞在他不懂事兒上——他不知道打死人是要做牢的,只道拿錢能擺平。說來他對薛姨媽與寶釵還真是沒話說,但凡母親妹妹吩咐一聲,能辦到的事就不會拖著——讓他讀書做買賣求上進除外,那實在是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外了。

賈寶玉對這個呆霸子固然喜歡不起來,一見了面看他憨傻的樣子也是討厭不起來。正猶豫著要不要跟著一起去,不想看到了一個熟人——秦璃。賈寶玉忙下了馬,秦璃帶著個小廝正閑逛呢,薛蟠不知底細見賈寶玉下了馬,也傻乎乎地下了地。賈寶玉先與秦璃招呼了一下,又給薛蟠和秦璃互相介紹一番,薛蟠見秦璃也是個年輕俊俏的公子,斯文秀氣,喜得了不得,暗道賈寶玉認識的都是這般美人。一听賈寶玉著重說了秦璃是自己同年、殿試第四、散館第一,當頭被澆了一盆雪水。秦璃見薛蟠身材高大,卻一臉白痴模樣,心不正則眸子眊焉,十分不喜,然而礙于他是賈寶玉的表哥也含糊應付了。那邊薛蟠失魂落魄,也不叫賈寶玉了,徑自走了。

賈寶玉無奈道︰「我這個表兄就是這個樣兒,心倒不壞,只是憨直了些。」秦璃也含糊著應了一句,撇開了薛蟠又賀賈寶玉得上皇與皇帝喜歡。賈寶玉道︰「那是趕巧了,統就我跟了去,平日里我何曾獵過東西?沒出丑已是萬幸。」兩人說是熟人,卻還算不得密友,賈寶玉也不好四下張望著看鋪子,秦璃也把原本閑逛的意圖隱去,兩人都說要尋新書。一道往書鋪子里走,一道閑話。秦璃心氣極高,想著自己年輕,科舉出身,也算是才華橫溢了,存了努力二十年封閣拜相之心,他瞧得起的人便少,幸而賈寶玉雖然是紈褲子弟,然而憑自己本事也考得不錯,才入了他的眼。肚里一輪回,賈寶玉與他是同年,年紀又小上近十歲,且是在太子身邊,正是適合交往又沒有太多利益沖突的人。

因上皇萬壽,心思靈活的人一看上皇壽數,比一比,皇帝將還有二十幾年好活呢,秦璃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心思,自己在當年朝能混個不壞,結交好了賈寶玉,待太子登位,也在新君那里有人,非常好!

思及此,順口問書店老板有無「好書」,又低頭小聲對賈寶玉道︰「要先恭喜介石了,令尊老大人怕是要外放高升了! 」賈寶玉看老板鬼鬼祟祟地去里頭找書,回問秦璃︰「我這兩天在家,竟沒听過呢。」秦璃笑道︰「我因在陛下面前先听到一絲風聲,旨意還沒正經下來呢。禮部奏說各地有學政出缺,請陛下聖裁,陛下命吏部選人,不知怎的記起令尊來了——這可是個好差使,桃李布一方。」賈寶玉大吃一驚,賈政他是知道的,整天不會辦一件正事,最要命的是——賈政是蔭封,上皇在時看榮國公的面子給的官,他不是正經科舉出身,平日也不見有什麼政績,如何當得了學政?最最重要的是——科場的渾水豈是什麼人都能攪的?但凡有一點不妥,士子鬧起事兒麻煩可就大了。忙問道︰「旨意還沒下麼?」秦璃道︰「陛下道眼看中秋近了,叫節後明發旨意,赴任官員過了節再動身,也是皇恩浩蕩。」

賈寶玉心中煩亂,秦璃的心思也不在買書上頭,當下賈寶玉謝了秦璃通氣的情意,一人隨手抓了一本老板遞上來的書,賈寶玉順手扔了一塊銀子,也不叫找,兩人分頭回家了。賈寶玉回家先把書往外書房一扔,等著賈珠回家——賈珠未隨駕,沒得假,今天還得上班。賈寶玉知道他回來必先至賈母處請安的,便在外書房里等著攔他,閑極無聊便翻看手中的書,一翻——「王杏庵義恤貧兒,金道士孌婬少弟」這是神馬東西?!把書一合,封面上赫然三個大字——金瓶梅!

原來賈寶玉覺得書店老板鬼鬼祟祟,書店老板眼里,賈寶玉與秦璃也是鬼鬼祟祟,他兩人說到賈政外放原是機密,當然要小聲,千不該萬不該,秦璃還一面小聲嘀咕一面問︰「有沒有好書?」書店老板當然以為他們是要這種書了——這種人咱見得多了。賈寶玉還算幸運的了,他拿的書多少還有一點情節內涵,秦璃手氣差,順手拿走的是本xxoo技術圖解——俗稱春-宮,回到家一看,自己先要吐血,又疑心——賈介石沒看到我拿了這書吧?一時恨不得把自己爪子給剁了。賈寶玉也有這樣的想法,後來兩人一見面,都言語間試探對方買了何書,同時問了︰「不知你那天拿了本什麼書,可否換著看一看?」又一齊失笑,罵了一回老板坑人「再不到他家買書了。」這是後話了。

賈寶玉叫茗煙︰「看著大爺回來了叫我,我且看一會子書。」哪有心情看書啊?順手把通俗小說扔到抽屜里,枕著個夾紗枕頭在榻上想事兒,一會兒賈珠來了︰「你弄什麼鬼?叫茗煙單堵著我?」賈寶玉一長一短把遇到秦璃的事兒說了,又說了自己的看法。賈珠也皺眉,正經科舉出身的人對非科舉出身的都有一點鄙視的,貧寒人家出來的有時候會有蔭進的人還有一絲嫉妒,到了賈珠這里因自家出身高連嫉妒都沒有了。雖然賈政是自己的父親,子不言父,賈珠也知賈寶玉說的在理。出身是賈政的硬傷!更要命的是,賈政在其他方面的能力不足以彌補這一處傷。

賈寶玉道︰「可怎麼辦?老爺必得辭了這個差使,不然——不是我不恭敬,老爺是月兌俗的人,不拘細務的。」賈珠知道賈寶玉的意思是賈政就是個政治花瓶,也道︰「這個也還罷了,老爺畢竟讀過這麼多年的書,只是上皇隆恩,不必考試便除官,我只擔心,所到之處士子不忿。」賈寶玉默默點頭,現這樣,換了自己,要考試了,告訴你,出題評卷子的主考官是個文盲……賈政的情況沒這麼夸張,可也差不多了。丫在官場混了幾十年,最後還算是沾了兒女的光才升到如今的地步,尤其仕林清流尤其是未經官場浸染的讀書人骨氣還是很有一點的,萬一賈政這個不會辦實事的人有一點紕漏,出個科場弊案什麼的——這太正常了,不出錯反而是老天爺打瞌睡——賈政的官途也就走到頭了,日後對景兒翻出來又是一條罪狀了。

賈珠與寶玉兄弟兩個心里明白,卻不能直接跟親爹說︰「你連個秀才都沒撈到,還想去考別人?」賈寶玉不禁抱怨︰「不知皇帝是怎麼想的! 」被賈珠瞪了一眼,瞪完了,賈珠也直眼了,兄弟兩人憂愁地對視——皇帝,你腦抽了!賈寶玉道︰「會不會是聖上試探來的?你想,老爺真有才干也是顯在工部任上,老爺又不曾考過,平素也沒什麼詩文教人傳誦,如今一點了學差就打點行李去上任……」不是顯得不自量力、目光短淺麼?賈珠點頭︰「不如,請老太太說去罷。」賈寶玉知道這事又得自己扮小孩兒哄賈母了,腸子快打成結了︰「有事兒就哄老太太。」賈珠道︰「難不成還有旁的法子?」賈珠想得多些,瞬間已經考慮到如果賈政真在任上辦差辦得好——那是不可能的!老爺身邊兒都是些什麼人吶!單聘人、詹光一沿兒的清客相公,沒一個能辦事的,只是些會沾光的。所以,憑真材實料辦好差使然後往上升遷是不大可能的。

兄弟兩個到賈母那里且不敢說自己的意思,先由賈寶玉說了路上見到同年,如此這般,賈母興致來了︰「是個有出息的年輕人?」賈珠上前解說︰「只要是科舉出身的,哪能沒出息呢?」細說科舉種種好處,于仕途上的幫助︰「旁的猶可,只有兩樣,一不入翰林不可得相,二出學差的要科舉出身才壓得住,否則難以服眾。」等等。賈寶玉就說︰「我怎地听秦兄說我們老爺節後要點學政哩?」賈珠故作一怔,賈母也低頭沉思。

不一會兒賈政也從外頭來了,賈珠賈寶玉一齊起來見他,賈母問他從哪里來,賈政道︰「兒子外頭與詹相公說一會兒風土人情。」清客相公是做什麼的賈母自是知道,細想兒子身邊竟無一個可用之人,遂道︰「寶玉今兒得了信兒,聖上許要點你的學差,你整日吃酒不管事可能為聖上分憂?」賈政驚出一身冷汗,忙上前跪了,賈珠、寶玉一齊起身隨他跪下。听賈政道︰「兒子如蒙聖上青眼,自當肝腦涂地! 」賈政的內心是興奮的,他最大的怨念和遺憾就是未能考出個功名博個光明正大的出身,所以死逼著兒子讀書讀不好就要打要殺的,如今能點學差,真是做夢都能笑醒。又回頭喝問寶玉︰「你哪里听來了?!私探禁中語可是大罪過!白讀了這麼多年的書,這點子規矩都不懂?!回來我再收拾你! 」賈母啐道︰「你也只好嘴上說說罷了!你只管嚇唬他!他道上遇到人好心賀喜,他能堵上耳朵不成?珠兒、寶玉都回去!往後有什麼事兒也別與你們老爺說了,省得叫他捶你們! 」賈政忙叩頭道︰「老太太息怒。」賈珠與賈寶玉亦上前求情,賈母只叫兩人出去,兩人悄悄退了出去。

賈母這才道︰「豈不得罪人?往後誰敢與他說話?說他不懂規矩?你懂?我方才還替你歡喜,忽而記起來,我活了快八十歲了,沒听過蔭官能點了學差的!你一听著就樂得忘了北,聲兒都樂得顫了,可想過你竟憑什麼做這個官?」把賈政說得汗流浹背又惶惶不安。賈母揮手嘆氣︰「你好好兒想想罷,這不是鬧著玩的。」母子二人都有些灰心,賈母還好些,畢竟孫子爭氣,賈政就憋屈了。到王夫人上房,把賈珠、寶玉都叫了來,細問情形,賈政也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乍听消息只覺聖恩浩蕩、皇上是伯樂,被賈母一說,熱炭團似的心思倒去了八分。賈珠小心道︰「這只是寶玉路上听來的,旨意還沒下,做不得準,真有旨意下時,老爺先看是單自己呢,還是有其他人,其他人是不是科甲晉身的,若都是,老爺便上本推辭,看聖上是個什麼說法兒。」賈政長吁短嘆了一陣︰「你們都去罷,明兒還要去衙里呢。」

這一年中秋因有了這個事壓著,賈母心情就淡了,更兼王熙鳳要養胎不大管家務,李紈只管小心,迎春萬事不管,探春要管事又要與趙姨娘生氣,寶釵要回家過節、黛玉身體又不大好,一個節弄得有些凌亂。

節後果有旨意傳出來,點了賈政的學差,賈政依賈珠的主意上表辭謝,理由也如賈珠所說。不料被駁了回來,只說「賈政教子有方,未必做不得學政。」賈政心里惴惴,又燃起一絲希望之火,口中仍是反射性謙虛 推辭,道︰「臣萬不敢如此應。」聖上這才欣喜發話,準了賈政所請,把他調為太常寺少卿,是個正四品的餃兒,算是升了品級,工作依舊清閑。賈政且喜且悲,謝恩退下。代他為學政的也不是外人——賈珠的岳父,國子監祭酒李守中。

家中賈母舒了一口氣,叫擺酒唱戲也算是去去凝重的氣氛了。王夫人的誥命又升了一級,戴上加了一樹一鈿的冠、金革帶替去了烏角帶,衣服上的翟鳥也加了,家下奴才又都湊趣上來磕頭,大為高興,也不去管家中是否虧空了,興沖沖地與到賀的王子騰夫人等說笑。李紈這里又要打點東西送往李府,王夫人、賈母亦各有饋贈,賈珠又攜妻兒等去與李守中餞行。闔家上下都高興,最不樂意的反而是升了官的賈政了。

外邊賈政那里也有不少來賀的,賈寶玉覺得自己應該是高興的,但是看到賈政那種糾結的表情,又有些不忍了,轉去與到賀的薛蟠說話。薛蟠正說道︰「可惜那天你沒來,馮大哥他們都說到你了呢。」正說著,馮紫英代其父道賀,已經過來了,兩下見過,馮紫英埋怨到︰「頭前兒隨駕,你也不說一聲兒,我父親也隨扈的,倒好看顧一二。過後听說了你的事兒,好捏了一把汗。」賈寶玉笑道︰「我只是個陪太子讀書的,誰料到竟叫我也上了場呢?老將軍隨駕也有差使,不到萬不得已,哪里好去打擾,設若誤了事兒,我也不安心呢。」馮紫英道︰「那也罷了,可惜上回薛大哥請吃酒,回來說你道上遇著了有人急事兒,竟不得去。」又說 子味道好。賈寶玉笑道︰「令尊回來少不得帶的,你這麼說,是變著法兒夸我呢! 」三人都笑了起來。又約定得了空一道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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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賈政自覺年景漸老,事重身衰,一應大小事務一概益發付于度外,只是看書,悶了便與清客們下棋吃酒,或日間在里面母子夫妻共敘天倫庭闈之樂。最大的正經事就是督促著賈環讀書,把個賈環逼得苦不堪言。單一個賈政還好說,偏又有一個趙姨娘,覺得女兒不向著她,立逼著兒子給自己長臉。府中丫頭婆子最大的八卦笑話就是她了,得閑了就挑撥她兩句,只為圖一個樂,便是探春嚴厲也壓不住眾人犯壞。

這日,家中婆子閑得發慌,趙姨娘又巴巴地想收攏兩個人作自己一勢的,婆子得了趙姨娘一碟果子,笑道︰「咱們老爺實在會教兒子,眼見大爺不過是進士,二爺已是探花,保不齊三爺有更大造化呢。」婆子只是吃了她的東西,順眼哄她一哄,幾曾當真說的?趙姨娘反听得眼熱心跳,越發催逼起賈環來,賈環又不是個好性子,看賈政不在,學著趙姨娘在屋里打起滾來。王夫人眼看坐不住了,命探春回園子里去,又罵趙姨娘︰「他一個小爺,也是你管得的?」叫賈環,「環哥兒跟我來,弄得灰頭土臉成什麼樣兒?」一面給賈環洗漱了,又喝退了婆子。

趙姨娘著急上火,回來對賈政如此為般一說︰「我叫環兒讀書,被太太攔著不讓管呢。」不料王夫人對賈政道︰「我竟沒見過這樣管教孩子的!老爺想想當年,我對珠兒便是嚴些,也沒逼得一個小爺滿地打滾兒。只嘆我如今精力不濟了,不然,也不會放著環兒被教壞了。老爺听我一句勸,少在外頭吃酒,多管管環兒也是好的。」把賈政弄得啞口無言,回思賈珠、寶玉乃至探春皆是神彩飛揚,唯賈環猥瑣已極,果然是趙姨娘教得不好。當下慎重點頭︰「夫人說的是。」

從此賈環越發過得淒苦了。王夫人看著賈政著急上火罵賈環,連帶著往趙姨娘屋里去的時候也少了,心里直樂——你也有今天?!王熙鳳也拿這個當笑話解悶,心說,叫你四處爛嘴下舌說扣了你的錢。唯有探春,畢竟是自己生母,哪有不關心的,然趙姨娘做事確實不靠譜,實在無法回護,又因天涼,竟生了一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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