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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4 章 鬼神格(一)

一襲黑衣直裰,松垮垮地套住消瘦的身體。長發精致地成漂亮的半披肩,臉上卻扣著一張看不清容貌的鬼面具。

修長有力的手指,彈了彈胸前不存在的灰塵。「天下太平」四個大字,龍飛鳳舞地在衣襟上涂抹出一片灰白。

「煉獄的空氣,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悶啊……」沙啞的嗓音,微帶著一點嘆息,「來點風吧……」

于是,拔舌地獄中就刮起了風,紅砂漫天,蒼涼而血腥。

一如當初,前代黑無常毫無征兆地走到田戰面前,又消失在風沙里的那天……

這是田戰繼承了黑無常位格的第八十個年頭。

無常,被世人稱為鬼差,有黑白二者焦不離孟。是與文武判官、牛頭馬面、枷鎖二將一同流傳于民間志怪傳說中的,維護陰陽輪回的勾魂使。

然而在這個秩序已經崩壞的煉獄里,鬼魂們對「它」卻自有另一種更為敬畏的稱呼——鬼神。

手握規則,言出法隨,抬手驚三界,跺腳震寰宇。

是為神。

三界當然是沒有三界的,在這方被遺忘的小天地里,甚至抬頭望去,寰宇也是沒有的。

極目望去,只有一片刺目的血色罷了。

血紅的天空,血紅的岩石,血紅的砂礫,偶爾還有一兩段血紅的枯枝。

可是規則在手中,呼吸之間那天空、那岩石、那砂礫、都是授命于「神」。如臂指使不至于,約莫就像寒毛月復髒,沒有隨心所欲的程度,卻切切實實的受著影響,可以控制。

而這保住了她的命。

甚至田戰還隱約的意識到,對這些寒毛月復髒的控制力不夠,並非是因為不能,而是「無常」這個位格她融合得還不夠。

五代掌門人灰飛煙滅的那一年,田小八曾無數次的後悔,為什麼忘了問一問,「神降」到底是什麼?

群英薈萃的竊天論道,將之作為一個大型課題來研究,就算沒挖出什麼聳人听聞的秘辛,總也該有點成果。

那位掌門人竟然也沒有主動說。

八萬年啊,你枯等了八萬年,怎麼就不多傳遞點信息給我,橫豎都是泄露天機身死道消,多回點本錢也好?

可是一年之後,當昆侖學霸田小八戴著無常鬼面,正式跟地府其他鬼差磕上之後,她終于明白了。

前代黑無常不用開這個口,因為田小八早晚會明白,她這個狀態,就是神降。

無常,是十八層煉獄中,屬于神的位格!

以改變規則和自己對規則的豁免來戰斗,彼此爭奪的是對某一片空間的控制力。

這完全是不同層面的斗爭!

初來乍到,難于適應,田戰在最初的時候很是吃了不少的虧。漸漸地,她開始了解到,煉獄下九層的刑罰主要針對神經上的痛苦和可怕,是因為枷將軍和鎖將軍喜好看人殘肢斷臂,血流滿地;煉獄上九層的刑罰主要針對精神上的折磨和摧殘,是因為文判官和武判官喜愛玩弄人心,使人瘋狂崩潰。

船靈前輩說的是對的,神並不是沒有限制的,牠們一樣在約束之內行事,戴著鐐銬起舞。

無論哪位鬼神控制了拔舌地獄,牠可以讓人的舌頭憑空爆炸,可以讓舌頭失去知覺的麻木,也可以造出空氣的鉤子來把那舌頭拉長切掉,血漿淋灕。但終歸逃不開拔舌煉獄的名字。

牠可以調整入刑的輕重,是讒言告密害死人的才需要受罰,還是平時嘴賤話多傳八卦就要受罰。但終歸這受刑人一生的所為,還是要由這方世界本身從他過往的‘時間’中抽取,和評判。

牠們改變不了這方世界的色彩,不能直接決定鬼魂們的生死,甚至改變不了彼此制定的規則。

田小八帶著七師兄,帶著從酆都里一路殺上來,已經不知失散了多少,甚至也分不出是不是原來那些的瘋鬼們。

她斗不過另外幾位鬼神。

她看見它們尖叫慘嚎,就會手抖心焦。

又傻又慫的田小八。

學不會舍離斷的昆侖小師妹。

她差點死在牛頭馬面和文武判官的一次四人聯手里。

幾百年沒轉過一次眼珠的昆侖老七,居然就在那個時候,忽然自爆了。沒有一個眼神,沒有一句遺言。

甚至分不出他是有意識的保護小師妹,還是僅僅是作為一個千瘡百孔的鬼魂,大限已至。

屬于他的鬼魂突然爆炸開來,爆炸的余波把小師妹推出了陷阱。

田小八僥幸生還,嚎啕大哭。

「師兄——」

從此,又傻又慫的田小八,漸漸地成了鐵面無情的田八爺。

煉獄里的鬼魂都知道,新無常不愛別人喊她死有分、鬼神大人、無常先生,專愛听人叫祂八爺。只要一听得這個「八」字,那木雕泥塑般的眼珠便會輕微地轉動一下,偶爾心情好,還會輕聲細語地問你什麼事?

這時候的祂,會顯出一點鏡花水月似的溫柔。

鬼神和鬼神也是不一樣的,煉獄里的老鬼油子都曉得。

不只是性情,還有能為,就像當年「七爺」的位格沒丟的時候,除了嚇唬人,那位爺也是能令人交運生財的。而同屬無常的八爺,別看他那身兒板正正的黑壽衣上寫著「天下太平」,其實卻是個只能帶來災禍的鬼神格。

單從破壞力上講,「黑無常」是地府八位鬼神中最駭人的。

就先前化成一段灰兒被吹飛了那位前「八爺」,剛入地府的時候可是風雲變色,血流成河,壓得另外六個全然抬不起頭來。要不是他無心,說不定這十八層地獄都要立起了新閻王。只是他肉身死得早,又不曾奪舍,魂魄越來越虛弱,這煉獄里才漸漸地又恢復了平衡。

說起來,那也是一位能屈能伸的爺,恐怖是恐怖了點,倒也不怎麼給大家找事兒。被重立威風的另外六人找上門的時候,他也就是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叫了幾聲哥哥。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給自己物色繼承人。

他的魂魄似乎消耗得極快,幾萬年而已,他就從煉獄里最強的一只魂魄,變成了若不是鬼神格結合得深,幾乎要灰飛煙滅的一斷殘魂。他這時候不想這吞吃點什麼補一補,卻是想找繼承人,多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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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听過鬼神還有繼承人的?

培養來做什麼?

殺了自己取而代之麼?

結果竟然是真的!

前代八爺真真是個能屈能伸,能狠能忍的人物兒!

他看上了一群從酆都那邊兒倒入煉獄的魂魄,一路拂照,不惜跟另外六位再杠起來。

拂照到最後,只剩了一個文文弱弱的小丫頭,哦不,那時候已經是滿臉褶子的老女人了,前代八爺直把自己的命都拂照給了她。

這位爺的魂魄,其實再撐個萬把年兒還是能的。

可他就沒費這個事兒。

甚至也沒有先把鬼神法則傳給徒弟,再等著這個徒弟殺了自己,搶走神格。他一步到位干掉了自己,直接把神格傳給了徒弟!

也可能,就不是徒弟?

沒教過的能叫徒弟嗎?不叫吧……

鬼神交替,王不見王,煉獄里這就是一輪新的腥風血雨。

做鬼神,其實很簡單的。

只要你不把那些普通鬼魂看在眼里,不把它們的命當命。

與災禍伴生的黑無常,逼退掌禁錮的枷鎖二將,掌罪孽的文武判官,甚至掌生死的牛頭馬面,並不算困難。只是這個不放在眼里,得是真的不放在眼里,不是你狠下心去下得了殺手就行的。

一個規則放下去,十八層煉獄的鬼魂都在哀嚎慘叫,你得听不見,眼里只有那六個只受了些微一點束縛的鬼神。

從田小八到田八爺。

昆侖小師妹這一步邁過來,就知道自己大約是回不去了。

她漸漸地明白了,為什麼另外六個鬼神都看起來瘋瘋癲癲的。

她必須要時刻提醒自己,「人也是人,鬼也是人」,才保住自己那一點僅存的理智。

記得生命里哪一部分是本色,哪一部分是代價。

船靈穆前輩、五代掌門人、七師兄、四師兄、二師兄、大師兄……昆侖……

她反反復復地把那些人說過的,已經在腦海里漸漸褪色的話語,重新拿出來咀嚼。

至今還沒有觸動過這個世界的白日變黑,江河倒流。

她只是漸漸想通了一件事,如果,我現在這個樣子,就算是這個世界的降世之神。那麼我原本的世界里,神又是什麼?

傳聞,導致了地府崩壞的冥神燭陰,和導致了天藤斷絕的空神奢比尸,當年那兩撥缺德缺心眼兒的前輩花了很長時間才使它們復蘇的。因此才有消息外泄,修士暴動,地府遭到圍攻,天藤被人撅斷。

可那為什麼一定是古神的復蘇呢?

有沒有可能,那其實是初承神格,尚待融合……

田戰摩挲著臉上浮屠深刻,冰冷堅硬的無常鬼面。不敢拿下,也不能拿下,一旦離身久了,就有可能被人搶去位格。

地獄里那幫老鬼,別看瘋傻,又有哪個沒在暗地里謀劃過干掉鬼神,取而代之?

三界六道,三界六道……

明明世有六道,豪不相容,何以卻只有三界?

煉獄一界,人世一界,傳說中飛升後的上界是第三界。

有沒有可能,所謂飛升,就如同地府未崩的年代,煉獄中的刑滿釋放。

若然如此……

如果這十八層煉獄便是人世的下界,那麼人世,又是何人的煉獄?

人世中的「無常鬼面」又是什麼?

在哪兒?

也像白無常的鬼神格一樣,丟失了麼?

拔舌地獄里,血紅遮眼。

連吹起來的風也帶著一股腥味兒。

盡管如此,七位丑態各異的鬼神們——以鬼神格自帶的那幾身扮相而言,那的確是丑態的——仍然或站或坐在拔舌地獄的不同角落,愣愣地望著天。

「這得有……兩三年沒進來人了吧?」

「二比一的時間流,三年半啦。」

「難道那幫事兒逼小青年兒突然都轉了性了?」

「不能夠吧,自古年輕愛作死,估計是外間出了什麼大事吧。」

「那得是多大的事,才能阻止滿世界的年輕人作死?」

「也可能是怹們五代墓葬里的行尸變強了,不小心撞進來的傻子,都沒能活著走到煉獄圖面前。」

「哎,再沒人進來遞個信兒,老子都快忘了雪山在南,還是南海在北了……」

「你智障麼?南海,那是在東邊的!」

「哦,醬紫。」

田八爺直挺挺地站著,頭揚起來,在壽衣和鬼面之間悄悄地伸展出一段白皙地脖子。

一地丑逼之中,一個馬臉望著那段脖子,莫名地想起了天鵝。

繼而想起了自己活著的時候,吃過的一種叫麻辣鴨脖的東西。

吸溜了一口口水,撓著下巴︰「哎,老八,我說你上次不說要去酆都一趟,想法兒出去?後來怎麼沒信了?」

「對啊,咱們這代老八是從下面進來的稀罕鬼哎!跟咱們這些作死青年出身的不一樣啊!」

田戰把目光從殷紅的天際收回來,轉過臉看著鬼神馬面,半晌才道︰「出不去。離開酆都範圍,就會被吸回輪回里面。酆都里的那些惡鬼,聯手起來我也打不過,還受了傷。」

幾位鬼神起哄起來︰

「哦哦!我說咱八爺怎麼老實了呢?」

「別瞎幾巴樂了,煉獄一共兩個出口,一邊兒堵在酆都,一邊兒堵在五代昆侖的葬山大陣里,很舒服麼?」

「……」

「算了吧,咱哥兒幾個位格融合太深,也離不了這方世界了。」

「那兒不是還有個能的嗎?」m.

「難道你希望她能出去?」

「嘿嘿,我就希望恁死這小鱉……」

田八爺緩緩地把目光收回來,對那幾個半瘋半傻的鬼神之間的對話,置若罔聞。重新仰起頭,看向了天。

當然的,她說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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