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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7 章 應對(二)

模模糊糊中,楊夕處于一個半夢半醒的狀態里。

能感覺到身邊有人來了又走,腦袋不知道被什麼人攬在腿上的。

同時又一直能看見想象中的那朵巨大的黃色魂火。

時而又變成長著梧桐葉片的大樹,時而又變成身披天劫之威的巨大睚眥。

它們總是那麼大,追逐著小小的自己。

楊夕于是就很生氣,奮力地對著整個世界喊︰「我已經很厲害了!我那麼努力,我付出過那麼多代價,拼死拼活……怎麼就還打不過你們?」

然後巨大的黃色魂火、梧桐巨木、頭頂雷雲的成年態睚眥就一起對著她嘻嘻怪笑︰m.

「哪兒厲害了?還是沒築基。」

楊夕氣壞了,一股憋屈頂到腦門兒上。

猛地一瞪眼,心說我跟你們拼了!

然後她就給氣醒了。

醒了之後第一眼,先看到了算師門地宮雕鏤著夜幕星斗的金頂。視野的周圍,是一圈各種款型的腦袋。

是了,我是在算師門地宮里具化心魔的時候暈過去的。

然後楊夕開始區分那些腦袋。

emmm,有戴冠的,有梳髻的,白發的,有馬尾的,有禿頭的,有齙牙的,有黑眼圈的,有橘子皮的,有矮一截的……

楊夕眼楮斜了斜,著重關注了一下矮一截的。

是一個陌生的少年人,面貌周正,神情一板一眼的。倒不是說他生得不好看,主要是太周正了,毫無特色,毫無氣質,毫無風韻。眼楮是人群的平均大小,鼻梁是平均人群的高矮,嘴唇是平均人群的厚度。

也就是個兒矮是個特色……

但那是我沒有站起來……

等等,這麼比好像並沒有佔便宜。

所有腦袋上的眼楮都很認真地盯著。那眼神好像她是個什麼精貴的瑰寶,或者稀世的珍品,或者美味的佳肴。

楊夕有點毛毛的……

「她這是醒了?」白頭發的花紹棠有些遲疑地開口。

一個頭頂七星冠,身穿白底藍紋法袍的修士,沒什麼特殊的神態神情,看起來卻自有一股清高寡淡。

「看著像。」

「那她怎麼不說話?」

「這個時前輩就沒留下任何線索了。」氣質寡淡的修士搖了搖頭。

楊夕听得一愣,什麼意思?听起來救醒自己的事情,似乎有什麼隱情?

那修士也是一怔,觀察了一會兒,忽然淡淡一笑︰「這小丫頭有點意思,這眼楮會說話。」

楊夕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眼楮會說話。

但她把目光順著修士的臉看了一看,沿著領口滑下去,那是一身很質感很冷峻的法袍,雪白的料子,小立領,領口、肩膀、以及胸前的兩條線皆有深藍色細窄的一條滾邊兒。

領口與前襟相接的位置,並不明顯的領口側下,繡著一小團北斗七星圖。是一種閃閃發亮的藍色絲線,楊夕看一眼就猜到那是從某種寶材里用幻絲訣抽出來的絲線。

八成概率是水瓔珞,很昂貴的煉寶材料。

七顆星辰的大小並不均等,也並非按照真正星圖的大小刺繡,而是呈勺子排列的七顆星中,勺底靠近勺柄那顆星辰格外大些。

楊夕的瞳孔微縮,瞬間知道了此人口中的「時前輩」是指誰。

那人笑道︰「猜得對,鄙人駱斯文,正是經世門的新任天璣星君。前代天璣星君時戰機前輩生前留下了三只錦囊,說是決門派之生死,分別囑咐在不同的時刻打開。第一只前兩年已經打開,內容不便講。第二只內藏一顆奇丹,並囑繼任者隨身攜帶。

「我研究了很久,此丹配方殊異,卻並不是什麼絕世奇方。只因針對之癥奇怪,已死之軀,透支靈力,心魔反噬。靈力透支兼且心魔反噬,的確是急癥,丹藥現練八成是吊不住命的。但已死之軀……

「本來我以為這是特定場合下給邢首座備下的。但我一進這地宮,才知道是給你備著的。時前輩是重生者,一定程度上能預測未來的發展,這你知道吧?」

楊夕愣愣地看著新一代的天璣星君。

駱斯文請扶了扶七星冠,笑呵呵道︰「你的未來對這個世界,一定很關鍵。」

黑眼圈的邢首座眉頭微動,忽然開口︰「難道不是現在把地府的事情講下去,很重要麼?」

駱斯文看向邢銘,微眯著眼,文玩愛好者打量一件瓷器般,喜愛之情溢于言表︰

「我觀時前輩一生軌跡,似乎是執著于改變什麼既定的路數。並不曾竭力發掘或揭露什麼隱秘,想來要麼是真相不出我輩預料,要麼是隱秘自有他人發掘。唯某些注定的災難……或者轉機,是他自認的使命。」

「她多久才能開口說話?」花紹棠問。

駱斯文轉臉面對花紹棠,態度就沒有那麼好了。倒不是說不禮貌,事實上他是十分禮貌十分客氣的。只是他對著花紹棠,和對著……陸百川什麼的,是沒有丁點區別的。

通常人面對花紹棠,不論男女老少,驚訝也好,贊賞也好,心生好感,還是心生厭惡。多少會有點不一樣的,駱斯文的不一樣卻明顯放在楊夕和邢銘身上。

楊夕就算了,傷員,還躺在那接受瞻仰。

得到一點關心愛護也是應當。

但是邢銘……

邢銘被這位駱星君,時不時傳遞過來的關愛,搞得有點懵逼。難道我上輩子救過他們全家?邢首座不動聲色地琢磨。

駱斯文道︰「這要看她底子如何,她如今這副身體有些殊異。」言罷看了一眼對面的齙牙。

齙牙敦厚地一笑,並不開口,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心魔呢?」眼覆白布的白允浪忍不住道,「心魔還有事沒事?」

駱斯文猶豫了一瞬,似乎拿不定主意。

那個面貌端正的少年忽然開口︰「不要緊,她先前給你們看的都是旁人經歷。想來她是從何處看來的,這種情況,並不容易成心魔。她應該是為了養這一心魔,反復把這段觀看,跟自己心中魔障打通關竅,想做一體。終究是心魔,沒有後面的情景,反倒不尋常了。」

少年這一番話幾乎沒有什麼語氣起伏,平平正正。但周圍人似乎都對他的論斷十分信服。

楊夕不禁微微詫異。

花紹棠點點頭,揮了揮手︰

「該照顧傷員的照顧傷員,其他人散了。不要在這兒擋著亮,跟遺體告別似的。」

楊夕︰「……」

其他人︰「……」

不過這個其他人的腦袋終于是陸陸續續撤出了楊夕的視野。

眼前果然如花掌門所說,亮了許多。

仙靈宮掌門方沉魚腳步一頓,稍微落後了一點。

側過臻首,俏皮地對楊夕眨了眨眼︰「好好養傷,回頭等你能說話了,談談少謙的事。」

楊夕先是有點茫然,我和方大少什麼事啊?

隨後一個激靈,我靠,不是當年無常小姐姐扒方少謙褲衩的事兒被他媽發現了!不得了,不得了!

跳進南海都洗不清了!

還有一個人,連稍微落後一步的表面功夫都沒做。

那個面貌平凡的少年人,就那麼直勾勾觀察著楊夕,等著所有人散去。好像並不怕旁人知道他有話私下與楊夕溝通。

人走得差不多後,那少年忽然開口︰「有興趣修魔麼?」

見楊夕沒反應,又補充道︰「我是韓漸離。」

楊夕于是連忙用眼神表示我是拒絕的。

韓漸離點點頭,並不強迫。只可疑地嘀咕,個子太小了,不好生養什麼的……

楊夕茫然不知這位魔道大佬什麼意思。于是就這樣茫然地對上了齙牙的陸百川。

陸百川在人群散去的時候退後了一步,等在一邊。待人群走干淨了才又站回「盛放」楊夕的病床前。

陸百川敦厚地笑一笑,齙牙奇丑︰「記得我麼?」

楊夕仍然用茫然的眼神對著他。

陸百川笑道︰「按理說,你應該是記得的。至少記得是我復活了你。」

楊夕眼中的茫然于是褪去了,轉而極其平靜地看著陸百川。用一種看田地里一模一樣的稻谷中的一根的眼神。

「真的都忘了麼?」陸百川低沉地詢問。

楊夕還是那個反應。

于是陸百川道︰「我不是說我,我是說以前的全部。」

楊夕就是一直用平靜如水的眼神望著他,一雙圓眼楮黑得仿佛兩汪深潭。投一顆石子進去,卻半點波紋也不肯反射出來。

陸百川等了半晌,終于抬頭看了看不遠處已經就緒其他人。大陸精英們陸續在蒲團上圍坐了一圈,是個打算開論道大會的架勢。

他沒再低頭看楊夕,只是伸出手模了模她的頭︰「對不起。」

他模得是楊夕的頭頂,發生逆璇兒的地方。

在楊夕沒有重塑身體之前,那里的頭發,原本有點刺手。

陸百川也離去之後,楊夕的視野里終于徹底干淨了。

心里輕輕松了一口氣,她其實知道陸百川是誰,也知道自己跟他大約是個什麼關系。但是她對這個人的善意惡意猜不分明,所以只有沉默到底。

這個齙牙的丑老頭子,剛才其實帶給她的壓力很大。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向著楊夕走過來,楊夕一怔釋然。

這應該是「該照顧傷員的人」,難道是昆侖的南宮狗蛋殿主……

鄧遠之彎下腰,面無表情地與楊夕對視了半晌。

「你作死的本事,我一向是服氣的。」

臥槽!

——這是楊夕內心最直觀的寫照。

她做夢也沒想過身份尷尬的老遠子會出現在這種場合,關鍵是鄧遠之的身份地位也還並不夠。

鄧遠之又道︰「但我最服氣的還是你命硬。這麼作都不死。」

楊夕特別的想打他。

感覺恢復健康這件事忽然變得破切和有動力起來了。

老遠子與楊夕一站一座互相盯了半晌,忽然一撇嘴。

一坐在了楊夕躺著的平床上。

楊夕︰??

我是傷員來著。

遠處開會的眾人之中,不少人往這邊或明或暗投注了目光。

方沉魚意味深長地微彎嘴角。

高勝寒怒火中燒。

邢銘兩眼微眯,忽然露出個威脅的笑意。

鄧遠之全當沒看見,背對那邊開壇的人,從懷里掏出一塊風過櫻花圖案的手帕。

那手帕的織造技藝十分高端,手帕展平還不覺得,拿在手上微有卷折擺動,樹上櫻花便好像正在紛紛灑落。櫻花熱烈淒美,樹干卻沉靄筆直,挺拔如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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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東西粗看或許只覺得精巧,細細回味方覺其中奢華。如此精致的物件兒,卻並不是能表在畫框里,或者瓖在扇面上的。只有拿在手上真正使用,才能見其中三分精妙。當真是富貴人家奢侈品的路數……

「是你織的麼?」鄧遠之問。

楊夕盯著那方手帕眨眨眼,半晌,又眨眨眼。

鄧遠之有些遲疑,又有些不敢置信︰「你是……不記得了?」

楊夕于是坦然地望著鄧遠之。

「這你都能忘?」鄧遠之抖了抖那塊精巧的手帕,這東西市價怕能換回一座大行王朝都城的豪宅。而楊夕又那麼窮狗……

楊夕翻了個白眼。

鄧遠之琢磨了一下,「這種東西你織過很多?」

楊夕眨了下眼。

鄧遠之想了想,問︰「景中秀?」

楊夕又眨了下眼。

鄧遠之戾氣沖天地扼腕︰「這殺才,當初只說做個小生意,從我這坑了法陣,從你這弄得織品,到底是掙了多少錢?你不知他那珍饈錦盒在外要價能換一座城池……」

鄧遠之說到此處剛好與楊夕無語的眼神對上,閉了嘴。

轉過頭去,裝作自己從來沒有計較過金錢的清高臉,又浩然正氣地轉回來。

「這是時戰機遺物中發現的,而且看起來被研究了很久,你看,邊角已經有月兌絲。」

楊夕眯眼看了看,的確,但仍是一臉茫然想不起來。

並且她覺得,就算沒有失憶這一茬,自己估計也是想不起來的。

鄧遠之捻了捻手帕上的櫻花瓣,沉默片刻,道︰「我知你想成劍,但你的幻絲訣別落下。當世有這份功力的只你一人,或許這小法訣有大用。」

楊夕的眼神暗了一下,些許笑意。

挺不是滋味的樣子。

鄧遠之道︰「修真界的頂級都在這,難道還不能保你成劍?」

楊夕不怎麼上心地往開會的方向瞟了一眼,又回眸定定看著鄧遠之。

鄧遠之道︰「我就是為這手帕來的,因我依稀記得當初景中秀好像給你畫的花樣子里有這個。但織工,我真的認不出來。」

楊夕微微蹙眉。

鄧遠之于是道︰「你是奇怪駱星君?」

楊夕眨了下眼。

當然奇怪了,那位經世門新星君從頭到腳都很奇怪,比如為什麼格外稀罕自己的樣子,又為什麼會帶上鄧遠之。他應該明知道這是得罪昆侖的事兒。

經世門人雖然寡于社交,卻並非不通人情。

鄧遠之道︰「駱星君是時前輩的……嗯……愛好者。他對重生的事情極感興趣,並且只對重生感興趣。駱前輩天縱奇才,但是人格方面有微妙的缺陷……你小心接觸。」鄧遠之極低的聲音道,往地宮角落里瞟了一眼,補了一句,「蘇不言、蘇不笑都是他入室弟子。」

楊夕瞪大了眼楮,眼角的余光能隱隱看到地宮北部的台階上,兩個相似的身形正尬坐在一處。

身體里好像有一種與算命有關的神秘火焰隱約燃燒了起來……

地宮東南側,各方勢力的最核心人物終于開起了正式的論道。

然而說是開壇論道,第一個張口的卻是一個凡人。

百里歡歌咳了兩聲,聲音里有點老年人不勝久站的疲憊︰

「各位開始討論之前,我有一個發現需要跟各位分享一下。歸根結底,我是外人,有些事情我的意見和觀點不重要。我只是來,把消息親口傳達給你們……我覺得你們的世界,人類的繁衍是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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