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嬰小人兒謹慎地靜默一會兒, 答道︰「掌管門派核心秘辛的主峰藏經閣一半,專司門派重寶的奇門峰研究資料三成。」
鄧遠之歪著頭,眯了眯眼︰「不到一成,剛好。」
而這一成卻都是五代墓葬中的精華。
盡管鄧遠之口口聲聲凡夫俗子,但這是以他為參照物得出的結論,有極強的個人偏見。事實上, 他的這位大哥並不蠢, 真蠢也不可能算計了當年風華正茂的程二公子, 並且把秘密保守了這麼多年。
這個庸弱的大哥, 始終想的是與昆侖做交易,所以他挑選了墓葬中最重要的那部分典籍作為「人質」。
「奇怪你竟然沒貪圖五代昆侖的重寶?」鄧遠之問。
不同的門派有不同的機構設置, 千差萬別,沿襲各自的傳承,或有借鑒。最常見的還是一個真人一座山頭兒, 專門隸屬某職能的山頭, 往往是對門派來說有格外的意義。像昆侖的書院峰、仙靈宮的五行宮、經世門的參天洞。
五代昆侖中竟然有一個專門藏寶的山頭兒, 這是鄧遠之事先沒想到的。
修真界早在仙皇朝時代就已經摒棄了法寶橫行的修行方式,據說是更早的那一段禮樂崩壞的混戰中,人們發現法寶這東西太容易招來殺身之禍。于是後來發展起來的門派, 都漸漸地輕法寶、重修為。除非有煉器專長的門派, 已經很少去設一個鄭重其事的藏寶峰了。
元嬰搖搖頭︰「拿不走。」
鄧遠之︰「怎麼講?」
「煉獄圖是長在山壁上的,葬山大陣已經被啟動了。」
鄧遠之反應過來了︰「整座山峰就供了這兩樣東西?」然後整個人就有點悚然,能讓雄霸一時的五代昆侖,專門為其設置一峰, 這怎麼看都有點不簡單。葬山大陣這玩意有多難纏,鄧遠之已經見識過了。
那個煉獄圖,他估計是無緣親見了。
不過……
眼前這個好大哥,據他自稱,就是從煉獄圖中殺出來變成的旱魃。
鄧遠之審視著它。
被人捏在手中的元嬰似乎是忽然察覺到危險,掙扎起來︰「你說過我回答你的問題,就放我去往生的!」
鄧遠之彎腰把先前摔在地上的輪回池撿起來,收回袖子里。
「我說的是考慮。」
楊夕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鄧遠之要干嘛,悚然出聲︰「鄧遠之!你別沖動!」
「還叫我鄧遠之吶……」
「……程公子?」
「還是鄧遠之吧。」
楊夕內心抓狂,深感不管叫什麼都這麼難伺候。
「哎!不管你名字是什麼,但是你看,你手上那貨看起來就不太好吃的樣子……」
「說得,跟你吃過一樣。」
楊夕憤道︰「這還用吃過?他都成了尸體這麼多年了,就是塊腌咸肉也該長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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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遠之沉默半晌︰「你的想法總是這麼與眾不同。」
楊夕嘶了一聲︰「你想說我傻可以直接點。」
鄧遠之︰「你想等白允浪來助戰,也可以直接點。」
楊夕于是不說話了。
鄧遠之︰「白允浪趕不過來了,我給他留了一點小麻煩,除非大長老親臨,否則沒人能找到這里。」
楊夕低下頭。
她直接站起身來,手中已經拿著劍。
她抬起頭來︰「其實我還沒想明白這算怎麼回事兒,但我覺得,我不能讓你一時沖動,造成不可挽回的結局。」
「我不沖動。」鄧遠之也抬眼看著楊夕,「我只是想拿回我該得的那份。」
「用吃人的方法?」楊夕問。
鄧遠之嘆了口氣︰「我是魔。」
楊夕一梗脖子︰「可你至少曾經是個人,現在看起來也明明是個人。」
鄧遠之盯著楊夕。
楊夕也盯著鄧遠之。
然後楊夕就眼看著絲絲縷縷的黑氣,從鄧遠之的眉心、口唇、以及丹田三處溢出來,包裹住了他手中的元嬰。
那元嬰一瞬間就干癟了,連掙扎都沒來得及。
然後那團黑氣在空中聚攏成一團如有實質的隱約人形。
楊夕眼睜睜看著自己熟悉的那個「鄧遠之」,毫無生氣地向後倒下,重重的砸在草地上。
「我說過的,我是魔。」
那元嬰已經被這個魔吞了。
整個過程中,楊夕竟然什麼都沒有來得及做。
她圓睜著眼楮,仿佛仍震驚于剛才那詭譎的一幕,此時仍不能理解什麼是魔。
「前因後果,你剛才也听到了。」那團人形的黑氣發出的聲音,仍然是熟悉的冷靜清澈,「這是昆侖事先于天下相商,指定要的東西,我沒有壞了規矩。並且我的看法仍然沒變,五代墓葬與六代昆侖並沒有屁點關系,誰找到就是誰的,誰拿走就歸誰所有。」
黑煙中彈射出一點雪亮的光點,在楊夕眉心一沒而入。
楊夕腦海中一閃,便察覺那是一段記憶,讀一本書的記憶。
「昆侖大事記」五個字浮過腦海。
——正是邢銘說過昆侖此次開山志在必得的東西。
「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是麼?」楊夕問。
鄧遠之毫不諱言︰「是。」
「你騙他說那麼多,是為了讓我听到,給昆侖一個交代嗎?」楊夕又問,「還是單單只是為了折磨報復他,看他被戲耍的樣子出氣?」
那團黑色的魔物卻沒有回答,而是緩緩散去人形,幾乎漸漸變淡,幾乎溶于周圍的空氣。
「代我轉告大長老,並不是‘流空地縛封靈陣’不夠好,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楊夕心中一動,急急的又追問一聲︰「你接下來要去哪?」
令人意外的是,鄧遠之竟然真的回答了。
「經世門,後會有期,楊夕……」
那淺淡的黑霧,終于消散于空氣中,徹底看不見了。
楊夕沒來得及問,你是跟經世門約好了嗎?還是你打算又奪舍一個誰,再去經世門里混一個十年?
楊夕只來得及盯著地上,熟悉的「鄧遠之」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
只怕下一次再見到鄧遠之的時候,即使面對面走過,自己也沒辦法認出他了。
牙關打抖的聲音細細碎碎的傳入楊夕的耳朵里,楊夕恍然回神,這才發覺地上趴著的程十四不知什麼時候,也已經醒了。
楊夕暗叫一聲不好,「你都……听見了?」
程十四抬起臉來,滿臉淚水滂沱而下,她是死死咬到嘴唇流血,才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
楊夕暗暗有點麻︰「全部听到了?」
程十四張開嘴,咬著嘴唇發出細小壓抑的聲音︰「楊夕,我懂了。」
楊夕一愣︰「什麼?」
程十四看著楊夕,那眼神讓楊夕想起冬天牆角里僵死的蜥蜴︰「你爹爹沒騙過你麼……」
楊夕一呆。
回過神來趕快去扶程十四起身︰「哎呀,你先別計較這個。先前都是我胡說八道,我也不知道有這麼巧的事情,再說到底哪個算你爹還說不清楚呢……」
事實證明,楊夕真的不太會安慰人。
楊夕模到程十四的手臂,才發現炎炎夏日里她渾身冰涼得沒有一點溫度。
「不是巧,」程十四僵硬地說,「他能救下十九,卻故意沒有。因為當年離開昆侖山的時候,十九沒有給他解開練奴環。」而天真單純的程十四,卻毫不猶豫地給楊夕解開了。
所以她活了,而十九死了。
楊夕的手指攥在程十四冰涼的手臂上,頓了一頓︰「先回昆侖再說吧。我一次二次的總被騙,都分不清什麼是真的了。」
楊夕架著程十四趕回昆侖的時候,時間已是深夜。
遠遠地就望見了一排垂直排列于地面上的浮島,楊夕的第一反應是離火眸壞了,第二反應是自己腦袋壞了,第□□應是大概指南針壞了自己走錯了。
很是花了一點時間,才接受了眼前那一排看起來相當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東西,真是昆侖未來的終極形態。
那可真是個壯觀的形態。
無需離火眸也能看見,一座座浮島在夜色下發出瑩瑩的皎潔光芒,從地面一直排列到看不見的高空之中。像從天空垂掛下來的一串華美珍珠,那排列微微帶著一點曲度,又有點像從地面升起的一只串式風箏。
連程十四先前滿心驚懼淒惶,也被這場景震撼得暫時忘記了心中的傷痛。
「這真是人間嗎?」
穿過洗劍池,在地面留守人員的指引下,楊夕懷著近乎朝聖的心情,踏足這條據說很可能是天藤的昆侖新山門。
卻在爬到第一座山峰的一半時,就發現漫山遍野的昆侖修士們,正在點燈熬油地刨地。
擼胳膊挽袖子,揮汗如雨,間或傳來一兩聲大長老蘇蘭舟的督促︰「孩兒們!趁天黑快點刨!等天亮了就該讓仙靈宮的偽君子發現了!咱們趕快刨完了自己的,趁天黑還可以偷偷去刨他們的!化整為零是重要戰術,更前方還有經世門的在等著你們吶!」
這種鋪面而來的猥瑣感,瞬間就覺得踏實了是怎麼回事……
楊夕隨便拍了一位揮汗如雨的昆侖的肩膀︰「師兄,你們這是刨什麼吶?」
該昆侖外門修士回過頭來,看清了楊夕之後一愣,緊接著便竄天放出一記響箭,並且大叫一聲︰「高堂主!楊夕在這了!」
楊夕一臉懵逼,不等動作就被從天而降的一座刑堂「畫地為牢」給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