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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歷史不會記載的那些(一)

「魂歸來兮~」

叮咚水聲在耳邊潺潺的流淌, 伴隨著幽幽的嗚咽,仿佛從縹緲的遠方傳過來。

「魂歸來兮~」

那聲音不大,卻好像有莫名的力量,強行把楊夕從一片沉沉的黑暗里,活生生拖拽出來,扒開眼皮。

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白光, 定神緩了很久, 才遲鈍的意識到那是雪。

白雪反射著泠泠的月光, 從山洞的外面透進來。

山洞里一片潮濕滑膩的黑暗, 兩個身影蹲在角落里,圍著一團紅艷艷的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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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三二十個白紙剪成的小人, 圍著那兩人與火堆,跳著瘋魔一樣的招魂舞。

那小紙人一張只有巴掌大,聲音卻不小。

「魂兮歸來——」正是小紙人號喪一般嚎出來的。

針扎一樣的刺痛, 伴隨著每一次小紙人的嚎叫, 從腦海里陣陣傳來。用腳趾頭想了一下, 自己竟然是被這種針扎一樣的刺痛給活活疼醒過來。

楊夕觀那兩個圍坐火堆的人,服制乃是一黑一白,體型一胖一瘦。

雖然隱約看不太分明, 然而整體的感覺, 白瘦的一個俊美得不似凡人,黑胖的一個則丑得也很清新月兌俗。

她又隨便用腳趾頭想了一下,估模這兩個貨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了。

只是不明白,地府崩塌, 六道輪回早已成了一個傳說,這兩位大爺倒還如此兢兢業業到今日?

也不知誰給發的工錢,等等……無常有工錢麼?

這麼想著,楊夕覺得有點鬧心。

人活著累挺,死竟然也不能安生,天地之大,竟然找不見一處真正清淨的所在,真真煩死個人。

遂月兌口而出一聲嫌棄︰「好吵……」

原本這話,擱在她的肚子里月兌口而出,是打算吼出來的。

然而出聲之後,卻只是氣聲,幾乎听之不見。

甚至听不出好吵二字,只是呼呼兩聲。

這兩聲的響處又十分特別,竟然不是從口腔發出來的,而像是從……脖子附近?

這個認知讓楊夕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她是記得自己臨死前的一切過程的。

萬箭穿心,割喉削首,飛火流星一般的羽箭從四下里飛過來,從朝天的視角上看去,那真是她一生都沒有見過的壯美祭奠。

烈火灼身,彼時已經感覺不到疼痛,然而當通紅的火焰遮蔽了整個視野,熊熊得好像要燒毀整個藍天的時候。

一道漆黑透著逆風的裂縫,在火焰的中心,隱秘的向著自己展開……

楊夕神思里寒了一寒,有些凜然的想︰所以我這是,死了還是沒死?

想要環顧四周,把所處的幻境看得清楚一點,卻是連手指頭都不能多動一動。

忽有人聲在這時似笑非笑的響起︰「醒了?」

這聲音低沉,語調文雅,忽然間響起來,楊夕才恍然發覺,自她喉嚨中間那處發了聲音之後,整個山洞里的嘈雜都寂靜了。

那紙裁的小人兒不再嚎了,同時安靜的還有楊夕事先沒听出來的,低低私語。

隔了一小會兒,方有一個穿黑衣的圓臉,出現在她視線的中央,含笑道︰「還記得自己干了什麼嗎?」

這人聲音如有安撫人心的魔力,然而長相卻足以令被安撫好的心髒再從腔子里跳出來。五官甚模樣先不說,就嘴唇邊勾出來的那一對齙牙,簡直令人懷疑他怎麼能夠這般字正腔圓的說話。

楊夕直直的盯了那齙牙半晌,估模著自己還是死了的可能性高。

畢竟,要是活著見到這樣丑的人,實在是人生一大奇事了。

結果那丑成奇事的人接著就低笑著開口︰「你沒死。」

楊夕微愕,只听那人繼續道︰「我在火光里開了虛空裂縫,以替身之術用換了你。在場沒有合道,那麼微弱的空間之力當無人察覺。」

不等楊夕有下一個表情,那人就徑直說下去,每一句都是回答,且正中楊夕听了他上一句話產生的疑惑。

「嗯,我是合道,陸百川。」

「為什麼救你這事兒不好說,反正恰好知道了,又最近無事,便不太好容你自己去死了。」

「你師長說得對,你從前認識我,但我把你那段記憶消了。」

「為什麼?還不就是為了省掉眼前這樣的麻煩。」陸百川帶著幾許無奈笑了笑。

楊夕心中驚駭,驚得卻非這是陸百川,而是難道他竟然會讀心?

讀唇之術到是遍及天下,世道不安,人心悖亂,凡有心者無不習之。

可這讀心之術!縱然她年輕無知,也明白這是何等逆天的能力。

他要真會讀心,又是合道,只消撕開一個虛空裂口,往抗怪聯盟的作戰室里一站,蓬萊這一戰還哪有輸的?

陸百川笑著搖了搖頭︰「是,也不是。」

楊夕來不及多想,連忙放空心思,生怕自己想了什麼不該想的,被眼前這個可怕的賊人給讀了去。

這般心思,體現在臉上,就有些雙眼失神,表情空白。

陸百川失笑道︰「你不必防我到這樣,一來你其實也不知道什麼要緊事,再者我這一門本領與其說是讀,不如說是算的。」

楊夕神情不變,謹小慎微的在心中連罵了三遍︰陸百川丑破天際,陸百川丑破天際,陸百川丑破天際!

見對方臉色果然沒什麼變化,這才稍稍的放下心來。

然而緊跟著就見陸百川皺著眉頭道︰「你這丫頭,向來是個直線的神經,我說了話這許久都還沒反應,是在心里又起了什麼古靈精怪的壞主意了?」

楊夕整個人一僵。

只見陸百川擺了擺手︰「算了,我養過你好幾年,你的湊性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這世上再沒見過一個比你欠揍的崽子。」

楊夕眸色有些復雜的看著這個人。

他看起來不年輕了,面貌中年,可見修行進境與歲數的比對,絕不是如日中天。這人跟她講話,帶著幾分天然隨性的親近,像是真的朝夕相伴過很久。

然而楊夕卻是感覺不到那份親昵的,或者說這種單方面的親昵只讓她覺得茫然,還夾雜著幾分尷尬。

即便全昆侖的人都告訴楊夕,陸百川你認識,是你曾經心心念念崇拜著的長者,可是對于楊夕的感覺來說,那仍然是個遠在天邊的陌生人,甚至是高高在上的敵人。

可是這個敵人眼下救了她。

似乎還在對她表示關心……不,是真的關心,甚至不是他想表現的。

楊夕心中卻沒有半點被捂暖的跡象。

她甚至沒什麼想要嘲諷一下早知今日,當初又何苦消去我的記憶的願望。

盡管理智上知道,如她這樣一個小人物,對方既然救了她,並沒有什麼說謊的必要。

然則眼前的境況,陌生的山洞,一動不能動的身體,她感官層面的一切仍然停留在警覺的遇敵狀態當中。

她心中冰冷的想著與感情或者過去,沒有半毛錢關系的問題——什麼叫,算的?這個叫陸百川的合道大能,能準確的算出人心嗎?

陸百川又說話了︰「你想知道,我便告訴你也無妨,本也不是什麼完全無人知曉的秘密。」

楊夕的目光上移,停駐在陸百川的臉上,又在那一對兒齙牙上反復。

總覺得還是有哪里不對頭,就算眼前這個丑貨真的養了自己幾年,可憑他為了省掉麻煩就能消掉自己記憶的這份心性,他怎麼也不該是這樣慣著自己養的。

縱然有情分,縱然這情分還挺厚,足以讓合道大能屈尊降貴,萬軍面前用偷雞模狗之術盜得自己一條性命。

可這或許在旁人那里還算厚重的情分,在眼前這個男人的心中,一定也被旁的一些什麼東西給比得薄了。

不是自己的性命重到必須不計代價的出手,而是,眼前這個家伙不把世俗的一切道德、名利、敵友甚至得失放在眼里。他狗膽包天,只為一個小小的意動,就沒有什麼是他不敢干的。

楊夕心中一涼,潛意識里想要找一個詞來定義這種奇特的處事,頭腦中冒出來的第一個詞卻是——灑月兌。

她真的再也沒能想到一個詞,比這個詞更加精準。

楊夕先前那種人活著真累的感覺又漸漸從心底涌了上來,這世上的是是非非,殊難分清。

陸百川說︰「凡修士,總有幾樣看家本領,比如花紹棠是劍,白鏡離是法,那時佔機是算。我麼,基本上在于神識,或者說神魂,神念,意識……」

楊夕直勾勾看著他。

陸百川呲著齙牙笑一笑︰「急什麼,我慢慢說,你慢慢听。說快了你這腦殼又听不懂。」

在那只粗糙的大手落在頭頂的時候,楊夕莫名感覺到了一絲似乎久違熟悉、溫暖、和安全感,好像這樣的場景其實出現過無數回,好像眼前人這樣攪著深深耐心的貶損,其實也曾經听過了許多遍。

這使楊夕心中生出一絲警覺的異樣,不知是腦子已經忘了頭皮卻還幫她記得,又或者是,這人對自己施了什麼邪術。

然而很快她就不為這種情緒而煩心了,因為她發現自己的視角隨著那只大手的隨意撫弄,正以極其可怕的夸張幅度,從仰天到直視來回徘徊。

楊夕悟了︰特麼的!我的脖子居然還斷著呢……

陸百川隨意的說︰「任何一道,學到究極,都不是簡單的術、法。比如這神識,修改記憶之能,我萬年前就已經有了突破,只是當時需要仙靈宮身份,不得翻臉,不好展示而已。」

楊夕初听一頓,繼而猛地打了一個激靈。

陸百川淡淡的一笑,深黑如夜河的雙眼里,閃著詭秘的色澤︰「是的,你猜對了。我本不是仙靈宮人,也從未在仙靈宮學藝,我是改了他們所有人的記憶。」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有教無類,多贅述一句。

我看有筒子在說昆侖保護雲氏,其實這個理解依然沒有領悟「有教無類」的冰冷。

這個理想之所以被命名為崇高,就在于沒有「自己人」,昆侖弟子都不算自己人,雲氏當然也不是自己人。

昆侖從未著意保護雲氏,只是楊夕要滅絕雲氏,昆侖不贊同,又阻止不了,于是就是不合則散而已。至于戰部駕臨,就是前文說的,妥協于世俗價值觀的一種偽飾——好像我們是來清理門戶的樣紙。

然而如果楊夕跑了,昆侖是絕對不會去追的。至少按照它的道不會,但以高勝寒為人則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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