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27、水牢里的囚徒

程忠抬起頭,因為太久不動,脖子有點生澀的僵硬,因為光源在自己身上,所以反而看不清對面的人。「什麼人?你不是送飯的?」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楊夕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情景下,以這樣的方式見到程忠。昔日威風凜凜的程府大管家,一言斷人生死,一語定人半生。在小丫鬟的眼里,是要拼了性命才能殺掉的人。

可眼前這個鎖在柱子上,被洞穿了琵琶骨人,披著花白的頭發,一身破爛的法衣,形容枯槁,任人宰割。

如同任何一個窮途末路的糟老頭子。

「你不是給家主辦差去了麼,怎會在這?」

「呵,他是這麼說的啊……」程忠像條老狗一樣喘了半天。喘息著道︰「我手上握著程家最大的秘密,你既然不是程思成派來的,那麼只要你把忠爺救出去,法寶、丹藥要多少有多少……」

「忠爺,我是楊夕。」

程忠的聲音戛然而止,怔怔看著面前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許久,才嘶聲道︰「啊,是珍珠,放你進來的吧。嘿嘿,養不熟的狼,都是養不熟的狼啊……」

楊夕從背後抽出【玄鐵劍】,劍尖抵上程忠的脖子︰「忠爺,我要給翡翠報仇,你沒意見吧。」

利器抵在喉嚨上,這老貨死到臨頭,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淡漠的問︰「你剛才說程家沒了,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人死絕了。姓程的,不姓程的,全都死無全尸,沒能入土。」

「報應啊!」程忠忽然狂笑起來,風箱似的胸膛起起伏伏,直笑得吐出一口黑血︰「程思成,看看你這五十年幾年處心積慮,最後剩下了什麼?哈哈哈哈,斷子絕孫,老天有眼吶!」忽然,又轉過臉看著楊夕,森森的說︰「小丫頭,你現在還要為你的小朋友報仇,五十年後我們再看,到時候,你手上死了多少小姐妹,小朋友,大恩人,你最後又是死在哪個小情人兒,小兄弟手里的!」

楊夕心里無波無瀾,果斷的一劍刺出,戳穿了程忠的喉嚨︰「我不是你。」

人血從劍傷處狂噴出來,因為水流的壓迫爭先恐後的從血管里往外擠,濺了楊夕一臉。

「我就是死了,也一定是死而無憾的。」

程忠的喉嚨被長劍釘在石柱上,一雙凶惡的眼楮終于黯淡了下去。胸口的一點幽綠,卻亮得愈發飽滿起來。生命的最後一刻,他說︰「告訴珍珠,忠爺不怪她……」

楊夕收回長劍。模索到那一點綠光,用力拔下來。光芒消失,現出一顆小小的釘子,色青白,形如骨。

正是程思成的成名法器【五骨斷魂釘】,卻又覺得與之前從齊嬤嬤那里的來的一顆不大一樣。隔著老遠,就能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惡意撲面而來。

楊夕闔上手掌。這才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然後,她震驚了。

剛剛因為處在光源下,看不清遠處的情況。而現在卻可以清楚的看見,五六米外的地方,同樣有一點幽幽的綠光。再隔一段距離,就又是一點……

密密麻麻的一行,不知排出去多長的一列。

楊夕倒抽了一口冷氣。若每一點綠光都是一個被釘在柱子上的人,這小小的一個程家水牢,到底關了多少人?

「一,二,三,……」

楊夕走一段,游一段,她覺得自己在水牢里已經趟過了上千米。開始的時候,她還會過去模一下那些人的脈息,然而只模到一具具冰冷的干尸。

一身血肉都好像被什麼東西,生生的吸干了去。

其中大多是穿著法袍,長發披散的修士,不少人身上同時釘著三五顆釘子。還有一些是束著頭發,布衣打扮的凡人,只在胸口處釘了一顆骨釘。楊夕甚至還在其中看見了一個穿著程府家丁衣服的男人。

對于死亡,楊夕有種天生的敬畏。她覺得,這世間最大的正義是「殺人償命」,這世上最感人的句子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世上最有哲理的一句話是「生死之外無大事」。

楊夕一直覺得,殺人不過是頭點地。

再多的折磨,那是造孽。

可眼前這些人,一看就是被鎖在柱子上打熬了很長一段時日,才被活活吸干死去。眼前這煉獄一般的程家水牢,令心黑手辣的楊小驢子,也不由的怵了。

想起滿地殘肢斷臂的程家大宅,楊夕腦子里輕輕的響起程忠的話「報應啊!」

水牢的盡頭,楊夕見到了更造孽的場面。

一個赤身的男人,全身各處關節、大穴被釘了足有三十顆【五骨斷魂釘】。唯獨沒釘那一顆最容易致命的心髒。

密密麻麻的幽綠光點,直把這一片照得亮如白晝。

本就刀削斧刻般的五官,因為瘦弱得不成樣子,愈發顯得深邃。整個軀干,只剩下一把搖搖欲墜的骨頭,在蒼白的一張皮里支撐出個人型。

而這個男人,竟然還睜著眼楮!

「 你終于來了。」

楊夕敢拿老道士的骨灰壇發誓,如果她曾經見過這樣一個鐵血的漢子,不可女敕會忘掉。不自覺的,就帶上了尊敬。

「您認識我?」

男人看著楊夕,一雙深邃的眼楮,像是在看著什麼期盼多年的寶藏。「你是昆侖弟子,我等一個昆侖弟子,等了二十年。」

楊夕那貧乏的想象力,無法勾勒出在這暗無天日的水牢,日日忍受吸髓食肉的折磨,是怎樣一副光景。對著這樣一個人,一句「不是」,都好像成了難以啟齒的殘忍 。

「對不起……雖然我可能會拜一個出身昆侖的師父……但即使是他,也是個昆侖棄徒。」

男人似乎對楊夕的否認有點不以為然,淡淡的陳述︰「可你身上,開了昆侖劍府。」

「我只是個劍僕,借了程家小姐的光,才能去昆侖看看。」

男人低低的笑了,那樣子好像是听到了「鴨蛋其實是公雞下出來的」。

「 昆侖劍修,不都是從劍僕做起的嗎?而且什麼時候,昆侖弟子竟可以私帶劍僕了?」

楊夕因為賤了太多年,慣性的第一反應是被騙了!我一定是沒有資格去昆侖的。隨後又琢磨出一點不對,心髒快速的「   」跳了三下。

難道……被騙的其實是……程思成?

可是白先生為什麼要這麼做?腦子里響起一句白允浪反復提起的話,「昆侖崇尚,有教無類」。

楊夕「啊!」了一聲,幾乎不知所措起來。

餓了許多年的小驢子,在久旱的平原上經年累月的啃著草皮,高興的啃出一朵蘑菇,以為終于可以解解饞。一口咬下去發現這朵傘狀物竟然是個修行了千年,已經可以化形的靈芝馬!小驢子叼著靈芝馬就傻掉了!

「您,您怎麼知道呢?您確定嗎?連程思成都不知道的……您也是位昆侖劍修嗎?」

「不,我是昆侖的守墓人。」

楊夕一臉呆滯的看著他,本就卡住的腦袋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給人看墓地的,都能有這麼厲害。

「我不是守某一個人的墓地,我是看守整個昆侖覆滅的墳墓。」

楊夕更傻了︰「可是昆侖劍派不是在昆侖山上好好的麼?六十年一開山,昆侖今年還要收徒弟的……」

男人這一次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長長喘息了幾聲,「我的時間不多了,只能再回答你三個問題,然後,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楊夕擔憂的問︰「您要死了嗎?」

男人笑著,一副十分欣慰的樣子︰「不,不是死。」

楊夕點頭保證,「好,我幫您做事。」熱血上頭,甚至連什麼事都沒有問。

【目前用下來,听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 換源App】

「那……您能先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嗎?」

男人輕輕嘆了口氣,「你還真是選了一個復雜的問題。」可從他的語調里,卻明顯的听出,其實這是他最願意回答的一個問題。

「昆侖,其實不能算是一個門派的名字。它是吸引了一類人的一種信仰。」男人頓了頓,形容枯槁的臉上,現出一分激揚的神采。

「倉頡造字之時,天雷震,百鬼哭;軒轅傳道之後,終究是不得好死;神農井草之末,落得個腸穿肚爛。我還听說西方大陸,有男女因食智慧之果,被逐出樂園;有小仙傳火種于凡人,被上神懲罰忍受海浪浸泡、蒼鷹啄食之苦。你看,天道不願凡人掌握這世間的法則與力量。」

男人停下來,微微的喘息了一陣。

而楊夕也跟著猛喘了一口,她剛才一直長大了嘴听著,竟是連喘氣都忘了。

「凡人自然不甘心,汲汲以求,前僕後繼,百萬年的努力,方窺見了一點天機,後來,便有了我們修仙者。」男人停了一下,露出個微微自嘲的表情,續道︰「可是大多數的修仙者,一朝得道,便自詡超月兌眾生,背義忘本,像天道打壓自己一樣,轉過打壓後人。以至于芸芸眾生,難窺大道的頭一個阻力,竟是得不到傳承。

「 功法敝帚自珍,道統固步自封,一個個恨不得把自己的經驗捂在被窩里,也不願後來人分享一點。結果,便是人人都需獨自模索,偶有得成大道者,卻也終究聚不起改天換地的力量。昆侖,則是一群不願忘本的人。」

男人把字咬得重重的,眉宇間愈發顯出剛毅神色。

「因為與世事不容,昆侖歷史上五次滅門,如今的道統與當年早已不是同一批。然而每當有人逆天改命想要重開民智的時候,打起的旗號,便又是昆侖。」

男人低下頭,鄭重又溫柔的看著楊夕,「我听說,六代昆侖的山訓,是有教無類。而我,是五代昆侖的守墓人,我信奉的教義,是道澤蒼生。小丫頭,你喜歡這樣的昆侖嗎?」

楊夕大大張著的嘴巴,一直就沒有閉上,兩眼睜得大大的,結結巴巴道︰「我……我,我可以喜歡嗎?」

當然喜歡,好喜歡!

如果真的可以進去這樣一個昆侖,簡直做夢都會笑醒,今天就能死而無憾!可是她又笨,又壞,又身份低賤,她憑什麼去喜歡這麼好,這麼合心意的一個地方?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