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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老道士,再見

楊夕沒想過白先生會這麼輕易的就答應了助她進階。她總覺得這事兒得有後文。

白先生如程思成一般,對翡翠之死不管,不問。甚至阻止她殺程忠,不論多麼好的脾氣,不論出于什麼不可說或者是為她好的理由,都不能掩蓋他包庇了殺戮。

【碧水劍氣】劈下來,楊夕閉上眼楮,默默運轉靈氣,開始準備沖關。

體內兩個靈氣漩渦急速流動,較大的一個開始有了崩裂的趨勢。

心魔,如期而至。

楊夕看見,倒懸的銀河,干裂的大地。

夏夜寂靜,連蟬鳴都听不到一聲。方圓百里的夏蟬,蚯蚓,早就被人吃絕了種。

幾乎沒有水氣的夜空里,才看得到這麼清明的滿月與星河。諸天星辰在寧夏的夜空里,閃爍出一種殘酷的靜美。

楊夕用力的閉了閉眼,她知道,這是哪一個夜晚。

短手短腳的小丫頭,磕磕絆絆的往前趕路,她很高興,也很著急。

她在十幾里外的一塊地上,找到了一種「觀音土」,當地的人說,這種土可以吃。

小丫頭抱著小小的一包土,興沖沖的趕回破廟。

她想告訴大家︰不用再挨餓了,這種土,吃一塊可以飽好久呢!一直都在肚子里,拉不出去的!

破廟就在眼前,楊夕穩穩的走過去,腳步一點也不顫。

然後,她看到了「大家」。

三十九個衣衫襤褸的影子,面目模糊如怪,皮膚蒼白如紙。圍著一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大鍋,眼珠子綠幽幽的發亮,口涎滴答,形如惡鬼。

鍋里坐著一個彎腰駝背,生了一張鐘馗臉的老道士。老道士安詳的閉著眼,在熱水沸騰的咕嘟聲中,狀如酣睡。

楊夕在大鍋前停下,淡笑著說了一聲︰「老雜毛,好久不見吶。」

楊夕笑著,坐了下來。

心魔如夢境,人在心魔里,看見的都是自己的執念。

其實她當年回到廟里,老道士早已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那些乞丐告訴她,老道士丟下她跑了。她不太信,那老東西一直把自己當成他的一件兒財產,丟下自己跑了,那以後誰來給他端茶遞水,揉背捶腿呢?

然後,她在破廟後院兒的一處地下,挖出了老道士的骨頭。那些人還打著順便吃了她的主意,根本就沒在意她發現不發現。

水鍋煮著的老道士張開一雙銅鈴大眼,像個變態版的怒目金剛。聲音沙啞,用詞猥瑣。

「小妞兒,不是讓你找不到吃的就別回來麼?你這是干啥?」

「哦,我這不是找到了麼,觀音土,饑荒那年,大家都吃這個。」

「屁,那玩意兒能吃死人!」

「啊,我當時才十歲,怎麼能知道。」

「歲數不是借口,你就是笨!」

「行啦行啦,你都快熟了,怎麼一張嘴還是這麼不饒人。」

老道士橫眉立目的瞪著她。

「我熟了,你挺高興唄?」

「沒有啊。」楊夕呲著兩顆小虎牙傻樂︰「我這不是好久沒見你了嘛。你也不知道給我托個夢。搞得老子這輩子听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是︰快滾,能死多遠死多遠。這像長輩說的臨終遺言麼?媽的!太不像話了!」

斷劍呼嘯而至,碧藍色劍氣縈繞其上。

斷劍停在楊夕的身前。

楊夕輕輕的收住了笑,抬手握住了劍柄,觸手冰涼。

「老道士,心魔破了一個少一個。以後……我大概就再也見不著你了。有空還是給我托個夢,我老是一個人兒混,那什麼,怪想你的。」

鍋里那老貨定定的看著她,目光難得的真誠,有一點點不舍。「小妞兒……」

——那是楊夕想象中,老道士最終跟她分別時會有的目光。

鍋外邊三十九個妖魔鬼「丐」躁動起來,放棄了鍋邊肥美的人肉,開始繞著楊夕抓耳撓腮,桀桀欲撲。

楊夕提臂揚劍,劍尖直指天空的一輪滿月。

「老雜毛,再也不見了。」

遠方響起蒼涼的呼喝︰「天地不仁……」

魔物們一擁而上。

楊夕長劍橫掃,霜寒四方。

「劈、刺、撩、掛,點、抹、擊、挑」

看過無數遍的動作,自然而然的在手中呈現。招招致命,劍劍封喉。

戰斗,是學習劍術的唯一捷徑。

——彼時楊夕尚未听過昆侖磨劍堂的堂訓,卻已經用親身經歷,感受到了前輩們總結出的真理。

待心魔退怯,幻境崩裂。

楊夕在一片天崩地裂中,對著那口鍋,揮了揮手。

再睜眼,已是一室寧和。

「練氣三層,突破。」白允浪手持【避世鐘】,斂目闔眸,鼓勵的微笑。

楊夕卻好像听見一個沙啞猥瑣的嗓音︰「小妞兒,要築基啊!」

楊夕輕聲的自言自語︰「啊,我知道啦。」

楊小驢子是個粗糙的小妞兒,傷感吶,懷念吶,這些柔軟的情緒在她這兒向來沒什麼可持續發展的潛力。

在她的概念里,把那些讓她傷感的人剁了才是正經。

可是當她終于適應了練氣三層的力量,並且發現白先生也不再關著她的時候。卻得知了個十分不妙的消息。

大管家程忠,被家主派出去辦差了,早一個月前就走了。程家的僕人都知道,只有她一直被白先生拘著,才不知道這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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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真是,十分的不妙。」

珍珠懶懶披著衣裳,站在大管家的屋舍里,完全一副以主人自居的模樣。

「忠爺至少一個月才能回來,你估計是趕不上了,不過你要真有什麼事兒,跟我說也是一樣。」

楊夕揉揉眼楮,覺得自己進門的方式可能有點不對……

「珍珠,你……大少爺……」

珍珠環著雙臂,見她這個樣子,懶洋洋的笑了一笑︰「倔貨,你怎麼干長歲數,不長腦子和個子?」隨手捏捏楊夕圓乎乎的臉蛋,珍珠說︰「傻樣,大少爺已經把我賞了忠爺了。」

楊夕覺得心里頭像是被塞了一團泥巴,糊得難受。

楊夕一直覺得珍珠比琥珀聰明。

因為珍珠說過︰「人嘛,沒有奢望就不會失望。我不圖大少爺娶我為妻,也不圖他納我為妾,我就是在他身邊兒就高興。」

可是現在,她連大少爺的身邊兒也沒得呆了。

楊夕覺得這兩個傻娘們兒可能是半斤八兩,物以類聚。

我擦,怎麼把自己也給罵進去了。

楊夕不大會安慰人,她只會被珍珠捏完了左臉,又把右臉遞過去給她捏。

「那什麼,我知道你跟著程忠心里不舒坦,你放心……」

「我沒不舒坦。」珍珠的表情淡淡的,兩只手捧著楊夕的小胖臉︰「楊夕,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似的一成不變!我手段出盡才搭上的忠爺,他的喜歡就是我全部的前程,我現在日子滋潤的很,只是不太好意思見你們。」

楊夕覺得腦子有點沒轉過來︰「這個……‘們’也包括……翡翠嗎?」

珍珠垂下眼皮,「嗯。」

楊夕愣了半天,又沉默了許久,才道︰「珍珠,我有八成把握,翡翠是程忠害死的。」

「我知道。」珍珠涂著蔻丹的雙手交疊起來放著,光果在外的手臂上五六只金釧明晃晃的,更襯得皓腕如雪︰「翡翠來找忠爺的那天,我在。」

直到房門在眼前被關上,楊夕也沒能從嘴里再吐出一個字兒。

她想︰那你還真是應該不好意思。

幾日之後,程家給幾位要去昆侖的小主子開送行宴。

楊夕幾人有幸列席,帶上了【紫玉項圈】。

程忠果然不在,奇怪的是代替程忠站在家主身邊的二管家,一臉魂飛魄散的驚惶。

楊夕和鄧遠之在宴席上錯身而過。

「老遠子,你還真去昆侖吶?」

「小雜種,再多一句嘴,爺當場就捏死你。」

楊夕心里不爽,橫著眼楮看他︰「一句嘴,一句嘴,一句嘴。你倒是捏啊?」

鄧遠之︰「……」

每次見到這丑丫頭,爺都覺得鼻子歪了不少!

白允浪坐在上首,布衣難掩風華,侃侃而談此次出行的路線。

「我們從仙來鎮乘船出發,歷時七天,到艷陽城。然後從艷陽城的傳送陣傳送到雲夢平原,換乘獸車。乘車走上十幾天,大約就到昆侖山下了。」

十六少爺一臉驚奇的問︰「白仙長,為什麼我們不直接乘獸車過去呢?這樣換來換去,不會麻煩嗎?」

在場有此疑問的不少,但是顯然不是人人都像程十六那麼直白。

白允浪好脾氣笑笑,「不通過艷陽城的傳送陣,從此處道昆侖,要走上五六年才到。即使用傳送陣,中間也要中轉三四次才行。」

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土貨集體震驚了,從未想到昆侖竟然這樣遠,單是趕路就要幾年。天地之大,仿佛此時才真正了然。

楊夕低聲問鄧遠之︰「艷陽城是什麼地方?」

鄧遠之凶巴巴的瞪著她。

楊夕︰「問你是給你面子。」

鄧遠之扭過頭︰「哼!」

楊夕︰「一句嘴,一句嘴,一句嘴……」

鄧遠之︰「你夠了!」咬牙切齒道︰「艷陽城東洲十六郡第一大城,是真正的修士之城。只有這樣的城市才會設有傳送陣。我也沒有去過。」

楊夕很詫異,問道︰「乘船七天,應該是很近的呀。你都沒去過?」

因為楊夕著重強調了「你」字,是以顯得對自己似乎有幾分高看在里面。鄧遠之臉色總算好看了一點,涼兮兮嘲笑︰「修士之城,哪里是那麼好進的。沒有築基以上的修士領著,找都找不到艷陽城。」

楊夕點了點頭︰找不到的城市呀……

心里稍稍的對這樣神奇的城市有了一點神往。

直到出發這天,楊夕才知道。雖然陪著主子們去拜師的只有區區幾名劍僕,但跟著上路的隨從仍是不少。只不過他們大多只照應這一趟水路,並不跟著乘坐傳送陣。

楊夕抱著小包跟在程十四身後。

程十四嫌棄的看著她,一手指頭差點戳斷楊夕的鼻梁骨︰「都怪你,跟我說什麼齊嬤嬤要害死你。害我被爹爹關了幾個月!不許你坐我的船!」

楊夕心道︰怪不得你這幾個月沒作……

程家此次出行一共是七艘客船,白允浪一艘,程家五位小主子各一艘,剩余一艘是用來裝小主子們日常愛物的貨船。

程十四的本意是讓楊夕去跟那些苦力一起擠貨船的。

楊夕卻腳步一頓,遠遠的掃見了一群熟悉的打扮。

黑衣斗笠,赤足草履。

三五人遠遠的聚在一處,神色陰冷的看著程家這邊。

一只大手忽然攬住楊夕的肩膀,白允浪正要登船︰「丫頭,不用怕,有我在,亡客盟不敢動什麼手腳。」白允浪垂下頭︰「要不要來跟我坐一艘船?」

楊夕抱著包袱,一臉乖乖的︰「我不怕,我就是覺得他們有點欠揍。」

白允浪按著楊夕腦袋︰「不許惹事!」

楊夕撓撓腦門前面的逆璇兒︰「先生,我想坐十九小姐的船,我跟小遠子關系可好了!」

鄧遠之正跟在程十九身後登船,突然一腳踩穿了踏板,險些掉下河里喂魚。

【順風耳】什麼的,怎麼特麼的就不能關上……

跳板前,程十九卻命人攔住了楊夕。

程十九居高臨下,神色冰冷。

護院們傳話也是硬邦邦。

「瓊小姐說,既然能搭上白先生,自去坐白先生的船。沒有往這兒擠的道理。」

楊夕抬頭看程玉瓊,小聲說了句話。

護院︰「?」

程玉瓊側過頭問鄧遠之︰「她說什麼?」

鄧遠之神色恭敬︰「她問小姐,想不想知道怎麼過第三關。」

媽蛋!拿老子的【順風耳】傳話。

程玉瓊冷笑一聲︰「放她上來!我倒要看看,旁門左道的伎倆能走到什麼地步。‘鏤石’可不是‘劈樁’,敢跳房子就完了。你若做不到,可別怪我丟你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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