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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父親的散文詩

被這麼一打岔,葉輕帆的焦躁情緒緩解了很多。

他模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說話的語氣都輕松下來︰「不過說真的,這些送外賣,送快遞的小哥確實很辛苦。」

「嗯。」于海道︰「很多事情,你沒有親身經歷過,沒有自己去體驗,是無法感同身受。」

「我以前暑假期間也簡直做過一段時間快遞員。」

這一點,于海沒有說謊,原身以前經常在假期做這些工作掙學費。

用地圖導航和問人的方式,終于在十二點之前,將四份飯菜送掉。

這樣的話,只剩下最後一份菜了。

不過一直找不到第五個收貨人,兩個人都有些著急起來。

主要是飯菜要涼掉了,而且這個點,兩人其實都饑腸轆轆,想要早點回去吃午飯。

在一路問了許多人之後,他們終于在鎮子的邊緣位置,找到了一座老舊的院子。

一個褲腿上都是泥巴的漢子坐在那里抽著旱煙。

「大叔,您的外賣到了!」

于海停下車,葉輕帆直接就喊了起來。

那老漢頭發發白,身形瘦削,一臉飽經風霜的樣子。

他抬起頭滿臉疑惑地看著他們︰「什麼外賣?我沒點過外賣啊!」

于海從車上拿些外賣遞給他︰「是您女兒給您點了,他叫徐秀麗!」

「秀麗是我閨女沒錯。」老漢急忙放下煙斗,將手放在褲子上擦拭了一下,一邊接過飯盒一邊都囔︰「這孩子,又亂花錢。」

于海微笑︰「您女兒也是關心您。」

大叔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替她心疼,她在外面掙點錢也不容易。」

「花不了幾個錢的。」葉輕帆安慰他。

大叔雖然嘴里埋怨,其實兩人看得出來,他收到女兒點的飯還是很高興的。

最後一份餐點送達,兩人立即風馳電掣地回到蘑孤屋。

此時院子內涼棚的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各色菜肴,就等兩人回來吃飯了。

一個上午,大家確實都感覺非常累了。

狼吞虎咽地吃完午飯。

正攤在那里昏昏欲睡不想收拾的時候,客廳內的電話響起了。

「今天的外賣業務不是已經停業了嗎?怎麼還會有電話打過來。」

尹度站起時拉起听筒按了免提後,再次坐回椅子上,顯然是不太想動的。

「喂!哪位?」

「您好,蘑孤屋,我是來打電話謝謝你們的。你們送的外賣我父親已經收到了,說很好吃,謝謝你們啊!」

大家了然。

今天送出去的二十多份外賣里面,就只有一份不是本人點的,是遠在外地的女兒替她父親點的。也就是于海兩人送達的最後一份外賣。

「不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尹度坐在沙發上回應她,突然也起了聊天的興致。

他好奇道︰「方便問一下,老家這邊只有你父親一個人嗎?怎麼不把他接到身邊?」

電話里的女孩听聲音很年輕,她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他不肯。他覺得自己在老家勞動掙錢足夠自己花銷,不願意來城市里成為我們的累贅。」

「這確實是很多老年人的想法。」尹度嘆口氣。

農村的許多老人都有這樣的想法,他們一輩子為子女付出所有,臨到老了,卻又怕自己被子女嫌棄。

要強了一輩子的人,隨著身體的衰弱,突然就自卑起來了。

其實也不只是老年人。任何一個成年人,如果自己沒能力,無法獨立的話,心里都是沒有底氣的。

即使是自己的子女,寄人籬下的滋味終歸不好受吧!

那頭的女孩子也嘆了口氣︰「其實他這樣子,我們更擔心,可是我媽媽要幫我哥照顧小孩,否則他們老兩口一起我還很放心一些。」

大家一愣,原來都以為他媽媽已經走了的,原來不是︰「你媽媽在幫你哥哥照顧小孩啊?」

「是啊!我哥哥嫂子都要忙工作嘛,請保姆很貴而且也不放心,就只能讓我媽照顧了。」

「那豈不是把你爸爸和媽媽拆散了?」

「是啊,原來我哥有小孩之前,他們老兩口在老家日期過得還是很自在的……」

這其實是現在很多年輕人面對的問題。

如果沒有家里長輩幫襯,他們是很難顧及得來家里的小孩。

但是對于這些長輩來說,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長大,好不容易放下擔子過一些舒服日子了,第三代又要自己操心。

似乎一輩子就這麼為了孩子在妥協中度過。

沒有解決辦法!

這話題有些沉重,尹度只能轉移問題︰「你沒想過回老家照顧父親嗎?」

女孩很無奈︰「我想回來,可是這邊找不到工作……我總不可能靠我父親養著!」

這又是現實問題了!

客廳內所有人齊齊嘆口氣。

連直播間的許多人也都心情無奈起來。

這是許多小地方出來的人要面臨的情況。

追根究底,不夠有錢。

那頭女孩似乎也不願意多談︰「今天多謝你們的外賣了。」

她父親,一個男人在家,每日三餐都是應付了事。這小鎮里許多地方外賣都不送,她也沒辦法天天給父親點外賣,只能請鄰居熟人多照顧一些。

女孩掛掉電話,客廳內的氣氛一時都沉默起來。

良久周安和才嘆了口氣︰「說起來,我父親走了也有十年了!」

「你還記得他的長相嗎?」

周安和努力想了想,卻搖了搖頭︰「有些模湖了,不過,我至今還記得我看過的他日記。」

賀長平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寫了些什麼?」

「很多瑣事,關于我媽媽的,更多的是關于我的。許多我自己都不大注意的小事,被他記錄下來了。」

「也是因為日記,我對父親的印象完全被顛覆了!」

周安和微笑︰「我沒想到,面對我總是嚴肅認真的父親,在日記本里面那樣絮叨!」

賀長平不由也露出笑容︰「說起來,我們對父親的印象,似乎總是不夠全面,我也是在自己當爸爸之後,才認識到我父親的另一面的。」

「你們對自己的父親是什麼印象?」

葉輕帆月兌口而出︰「我覺得我爸爸是個女兒奴!」

大家都笑。

尹度看了看一直沒說話的于海︰「鯨落呢?」

于海腦海中閃過原主父親的身影,表情有些迷茫。

記憶里的原主父親是一位比較沉默寡言的人。

一個人撫養兒子長大幾乎已經耗費了他的所有的精力,與兒子溝通地也不多,上大學後兩人一周都打不了一個電話。

父子倆相依為命,原主也是個懂事的孩子,從來不會亂花錢。

這一幕幕,之前被于海盡量避免,而今卻不可抑制的挖掘了出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操起一旁的吉他,坐直身體︰「給大家唱首歌吧!」

大家都有些意外。

不知道他是不是突然有了靈感,不過沒有阻止,洗耳恭听︰

「一九八四年莊稼還沒收割完」

「女兒躺在我懷里睡得那麼甜」

「今晚的露天電影沒時間去看」

「妻子提醒我修修縫紉機的踏板」

「明天我要去鄰居家再借點錢」

「孩子哭了一整天哪鬧著要吃餅干」

「藍色的滌卡上衣痛往心里鑽」

「蹲在池塘邊上給了自己兩拳」

簡單的吉他和弦搭配于海清澈干淨的聲線,在人們的心里吹生出一股感傷。

他們仿佛看到,有那麼一個身影,帶著沉重的生活重擔,痛恨自己的無力,倔強不屈。

直播間外的電腦屏幕前,一位女孩子正獨自一人在出租屋內看著這一幕。

她叫徐秀麗,剛剛才掛掉和蘑孤屋的電話。

在發現向往生活在自己的家鄉錄制的時候,她是非常興奮的。

工作日她沒法每天看,但是下班後也會看一會兒直播。

她希望這檔節目能夠給自己的老家帶來一些改變,而且通過節目看著里面熟悉的一切,也能感到格外親切。

今天是周六,讓她有時間看一整天的直播,沒想到運氣好,能夠給父親點一份外賣。

許久沒看到父親了,在屏幕里見到她給了他完全不同的感受。

去年剛剛染黑的頭發,又全白了。

瘦了,可能吃的不算好。

一個人在家每餐都對付了事了吧!

應該很寂寞吧。一個人坐在門口抽煙,也沒人說說話……

徐秀麗原本看到父親身影時,心里酸澀難過,想了想還是特地又電話給蘑孤屋道謝了。

然而接下來听著嘉賓們的聊天,她的心情就更加沉重了起來。

直到于海突然唱歌,作為一個農村人,歌詞里的所有東西,她都很熟悉,小時候似乎都經歷過。

莊稼,露天電影,縫紉機……她的父親沒有寫日記的習慣,但是,她覺得,這些都是她父親會寫下來的句子。

心底涌上的酸澀,越加濃密起來。

「這是我父親日記里的文字」

「這是他的青春留下留下來的散文詩」

「幾十年後我看著淚流不止」

「可我的父親已經老得像一個影子」

听到這里,徐秀麗陡然就抑制不住自己。

淚水崩涌而至,模湖了視線。

她腦海中不斷閃過之前直播間看到的畫面。

老舊的院落外,一身塵土的父親坐在門檻上,抽著旱煙。

黝黑粗糙的手掌,刻滿風霜的臉皮,瘦削的身體,這是她的父親啊!

年少時偉岸身影,無所不能的形象,什麼時候變成而今略帶句僂令人心疼的樣子了?

我的父親,已經老得像一個影子了。

似乎是陡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徐秀麗的心里一股巨大的恐慌席卷而來。

而屏幕中,于海面容沉靜,手指繼續在吉他琴弦上劃過︰

「一九九四年莊稼早已收割完」

「我的老母親去年離開了人間」

「女兒扎著馬尾辮跑進了校園」

「可是她最近有點孤單瘦了一大圈」

「想一想未來我老成了一堆舊紙錢」

「那時的女兒一定會美得很驚艷」

「有個愛她的男人要娶她回家」

「可想到這些我卻不忍看她一眼」

這歌詞,太扎人了,一句句,一個個詞匯,那樣真實,那樣感同身受,讓人猝不及防。

強烈的共鳴感襲上心頭。

直播間的彈幕都變少了,觀眾就這樣怔怔地坐在那里,腦海中閃過一個身影,眼淚就這麼突然從臉頰滑落下來。

父親啊!

電腦前的徐秀麗感覺自己哭得都快喘不過氣來。

紙巾被她抽了一張又一張,可是她的眼淚卻怎麼也停不下來。

自己如果結婚了,父親會不會很難過。

哦,沒關系,我沒有男朋友!

徐秀麗一邊眼淚拼命地流著,一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至少,還來得及。

「這是我父親日記里的文字」

「這是他的生命留下」

「留下來的散文詩」

「幾十年後我看著淚流不止」

「可我的父親已經老得像一張舊報紙」

「舊報紙」

「那上面的故事就是一輩子」

一曲唱畢,于海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還是太感性了一些。

一個沖動,讓這些人淚流成河。

于海看著客廳內一個個淚眼婆娑的樣子,心里略微有些歉意。

好好的一個休閑綜藝節目給他整的這麼傷感。

罪過罪過!

于海將吉他放下的時候,屏幕前的徐秀麗也終于下定了決定。

她要辭職回家,回家陪著老父親。

找不到工作她就嘗試在網絡上尋找出路。

開網店什麼,網上做兼職,她就不信她一個大學生,還能被餓死?

反正她還很年輕,有很多機會可以嘗試。

但是她的父親已經不年輕了,不會等她功成名就。

過了一會兒,被突然整破防的觀眾在彈幕里面破口大罵︰

「魂澹鯨落,不講武德,搞偷襲!」

「本來開開心心的周六,被你給破壞掉了!」

「必須陪一個!」

「一下子就被擊沉了!」

「最討厭這樣的扇情了!」

「……」

蘑孤屋客廳內,尹度轉頭偷偷抹掉眼淚,輕咳了一聲︰「鯨落,這首歌叫什麼名字?」

「《父親寫的散文詩》」

「寫得真好!」許謙如啞著嗓子說了一句。

他拍了兩下手,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鼓了幾下掌。

氣氛一時又突然沉默下來。

然後賀長平突然站起來對著窗外喊︰「老王,把我手機拿過來,我打個電話!」

「我也想打。」

「王導,手機!」

知道這些人是想要給自己父親打電話。

王深沒有拒絕。

讓工作人員把大家的手機遞給大家。

于海擺擺手︰「我困了,卻午睡一會兒!」

說著,他就直接回二樓的房間,樓下的人,父親還在的,自己找了一個角落打電話去了。

留下周導演坐在客廳怔怔發呆。

網絡上,關于這首歌的听後感,絡繹不絕地出現。

「我的父親沒有散文詩,他只有手上厚厚的繭,他很平凡,什麼都給不了我,卻又什麼都給了我」

「我多麼希望父親還在身邊,不奢求幫我任何地方」

「听到這首歌,眼淚止不住奪眶而出,慢慢長大,我的父親也漸漸變得滄桑,想起自己很多次與父親耍脾氣,心里難受得要死,我最愛的爸爸,女兒永遠愛您」

「昨天和一位長輩聊天,他說︰‘我女兒也許隨時都可以放下我,可我只有到死的那一天才不得不放下她’」

「很奇怪,我們的父親不相同,卻在這首歌里看到了相同的父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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