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妮眼睜睜看著凶惡的狼人變成順服的小狗,比布來澤還要乖。褪夫每次攻擊,一定會撲上去,接自己最愛的大冰坨子。
拉妮覺得自己長久以來受到的教育有點受到挑戰了,以她的智慧硬是無法看出眼前狀況。
無名關于災厄影子的反應解釋,拉妮是相信的,但這無法解釋為何在這空曠的地方,災厄影子卻仿佛置身洞窟一般,只會左右橫跳。
拉妮觀察一番,發現這里雖然有艾斯提幼體的威脅,但終究還是有騰挪的空間的。災厄影子只要不是每次跳到左邊就跳右邊,而是連續兩次跳到右邊,就不會被打中。
拉妮可不會真的相信無名那一套什麼影子面對陽光就會退散的神棍說法。
可無論拉妮怎麼觀察災厄影子,觀察褪夫,都無法找到答桉,百思不得其解。
拉妮終于忍不住了,想問問無名。
瞥過頭一看,拉妮怔住了。
她意識到,就像只看褪夫或只看災厄影子,無法理解災厄影子那詭異的反應能力一般,自己也忽視了這個不起眼的傀儡。
每次褪夫出手的同時,無名也會轉移視線,死死盯住災厄影子的方向。
無名的目光看向什麼方向,災厄影子就一定會朝相反的方向跳躍,躲開無名的視線,甚至不惜被褪夫的魔法砸中。
即使災厄影子已經渾身顫抖,渾身是傷,也是寧可被冰塊砸中,也不要躲向無名注視的方向。仿佛那里有幾門炮頂著,蓄勢待發。
仿佛陰影在躲避陽光一般。
拉妮也沒有災厄影子那般感知能力,無法理解無名是怎麼控住災厄影子的。
他現在就是一個小傀儡,靠著輝石驅動的小小身軀,憑什麼能鎮懾住災厄影子?他難不成還能釋放出什麼暴烈的力量不成?
拉妮想不明白。
但結果好就好,沒過多久,災厄影子已經如同一條死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他的周圍堆滿了冰塊,寒冷的凍氣將他層層裹挾,保存得十分完好。
褪夫和無名把災厄影子埋進墓碑旁邊,又美美地哭了一場,燒香頌詞,給死去的狼人送行。
「怎麼敵人也要哭喪?」拉妮詫異。
褪夫撓撓頭︰「畢竟是一位強敵,我覺得還是應該尊重他的。」
無名則不急不慢捻起一撮骨灰揮灑著︰
「生活嘛,還是要有一些儀式感。」
拉妮抱著胸,等他們忙完,冷言冷語地說︰
「儀式完了嗎?」
「還有最後一步。」無名說。
「還有最後一步嗎?」褪夫有點驚奇,「之前給拉妮辦的時候不就這些流程嗎?這已經是一拉妮待遇了誒。這樣會不會不太好?拉妮還在旁邊看著呢,可能會吃醋吧?」
拉妮腦門又裂出幾條縫︰「我不會為別人的葬禮比我豪華而吃醋……」
「最後一步就是……」無名指指面前的方尖碑,「你試試搖響鈴鐺。」
褪夫也沒多想,下意識搖了一下。
一匹威武的狼人從煙霧中走出,靜靜立在褪夫身邊。
「還真可以啊。」無名看著那靈魂體,點點頭,「不錯。」
「災厄影子居然願意回應你們……」拉妮側目。
「影子躲避陽光,但也向往陽光。」無名笑,「想必是褪夫精彩的戰斗折服了敵人吧。」
褪夫繞著狼人觀察,臉上抑制不住的歡喜。
無名說︰「怎麼樣,太陽靠譜吧?」
褪夫模著災厄影子的狼毛,不住點頭︰
「太陽,行!月亮,不行!」
「好一個精彩的戰斗。」拉妮四只手給兩人鼓掌,打斷兩人,「那就繼續吧?」
褪夫原本還很得意的神情立刻垮下來,求助一般看向剛剛還盛贊太陽的無名。
災厄影子雖然已經解決,雙指卻還未見到,前面就有一個大蟲子艾斯提。
無名注意到褪夫的眼神,一指災厄影子︰
「你這不是有現成的幫手。」
「對啊。」褪夫一錘手掌。
隨後高興地帶著狼人直奔艾斯提幼體,狼人那強悍的身法直接躲過亂石,跑到大蟲子的腦門正下方。
那位置似乎是蟲子的盲區,許多攻擊都無法奏效,很快就被災厄影子硬生生砍死。
看到新幫手如此強悍,褪夫更加威武,帶著災厄影子大殺四方,雄赳赳氣昂昂,越過小溪,走進一個向下延伸的幽暗洞窟。
沒一會兒,就哭著爬了出來。
「又怎麼了?」無名看著褪夫,那身披風長裙雖然還未破損,但沒有覆蓋到皮膚的地方都被嚴重燒傷了。
「有蟲子!」褪夫眼淚巴巴。
「什麼蟲子?」
「螞蟻,超大的螞蟻!」褪夫抱著肩膀,渾身顫抖。
無名看著褪夫顫抖的身體,還有那坑坑窪窪的皮膚︰「很疼嗎?」
「螞蟻……只有螞蟻我不行,我最怕螞蟻了。」褪夫捂住頭,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身上的傷,只顧著訴說自己對螞蟻的恐懼。
「你災厄影子呢?」無名看褪夫身後。
「我不道啊,看到螞蟻就跑了。」褪夫說。
拉妮則仔細觀察,冷靜分析,得出結論︰
「那靈魂距離墓碑太遠,回家了。」
「那我們把那墓碑刨了,離近一點,是不是就好了?」無名問,「遷個墳。」
「太麻煩了吧。」拉妮說。
「確實麻煩,我也有事,不能總是在這里耗。」小人偶走上前,越過褪夫,走到洞口前,「還好不是咒蛙,我還是能幫上忙的。」
無名走到兩人前面,背對著,也看不清做了什麼。拉妮正準備走上前看個究竟,突然發現周圍的霧氣濃郁了起來,身旁的溪水開始冒泡、爆裂濺出水花。
「這是……」拉妮看著周圍的異變,驚訝地無以復加。
周圍的溫度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可這種大範圍的溫度變化,需要的力量不亞于以神人之軀催動律法的力量。
一個小人偶是怎麼做到的?
溫度還在繼續升高,路邊的雜草開始燃燒起來,周圍的環境好似一幅干燥易燃的畫,被雜草的小小火苗點燃,火焰在四周蔓延。
熱浪帶動空氣,吹動嬌小拉妮的衣襟,將她置身于暴風之中。一個沒站穩就被掀飛出去。
褪夫震驚地看著無名造成的異象,下意識接住朝他飛來的嬌小拉妮。
在無名身前,河流被染成了紅色。那是廢墟和亂石熔化,匯聚成熔岩河流的顏色。
紅色的河流涌入地處低窪的洞窟,洞窟里響起巨型螞蟻們連綿不絕的刺耳尖嘯。
無名側耳傾听那些聲音被 啪的燒灼聲取代,點點頭︰「應該是清理干淨了。」
小小傀儡回頭,對褪夫和拉妮揮揮手︰
「路給你鋪平了,接下來你們自己走,我還要去忙我的事情呢。」
傀儡倒下,留下背後一片咆孝的熔岩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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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本體則回到了尹吉那里。
從賽爾維斯得到的消息來看,尹吉隱瞞了布來澤的事情。從拉妮那里獲得的情報來說,災厄影子並不是布來澤。
那布來澤就還藏在某個地方。
作為拉妮會的骨干成員,無名需要布來澤,需要這個神秘結社源源不斷消耗他的蟲絲。
「所以布來澤到底在哪?」無名找到尹吉,直奔主題,開門見山。
尹吉看到無名這來勢洶洶的樣子,先是一驚,繼而凝重起來︰
「你都知道了?」
「我見到了賽爾維斯,他把情況都告訴我了。」無名說。
「賽爾維斯……」尹吉的語氣中有不悅,「這個人的嘴就是不牢靠,明明嘴上有著封印,卻這麼喜歡披露別人的秘密。或許正是因為封印,才讓他的心理扭曲了吧……」
「這麼說來,你確實知道布來澤在哪。」無名說,「他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不出來活動了?」
「我勸你不要深究這件事。」尹吉說,「更不要去尋找布來澤。」
「為什麼?」
「布來澤現在很危險。」尹吉說,「我作為軍師,是如此判斷的,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你不是瞎子嗎?」無名看著尹吉腦袋上套著的那密不透風的鏡面頭盔。
「誰說我是瞎的?」尹吉說,「我只是帶著遮光的頭盔而已。」
「原來如此。」無名恍然,「那和瞎有區別嗎?」
「勸你不要小看我軍師尹吉的智慧。」尹吉說。
「你也能拿起大弓射穿古龍嗎?」無名問。
「軍師,軍師是什麼懂嗎?」尹吉揮舞著手中大錘,勢大力沉地揮舞,敲打出火花,「我是文員。」
「文員?那你也經常刺繡縫紉了?」無名說,「在拉妮會給人偶做衣服什麼的。」
「我尹吉會做這種事?我讀書的!」尹吉拿起自己平常就時常翻閱的那本書,「看到嗎?」
「看到了看到了。」
無名抬頭仰視著巨大山妖。
山妖手中的書籍裝飾華麗,還是倒著的。
無名開口︰「說起來,你知道典字聖典嗎?」
「那是什麼?」尹吉問。
「一種給盲人看的書。」無名說,「通過將文字陰刻陽刻,做出凹凸不平的字,讓盲人通過觸模來」
無名說︰「回頭給你整兩本來研究。」
「是嗎?那太好了,謝謝——你什麼意思?」
「酬謝,是酬謝。」無名說,「只要你把布來澤的情況告訴我。」
尹吉看無名如此堅持,嘆了口氣︰
「好吧,以你的力量,應該也不會出問題。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布來澤會很危險。」
「到底發生了什麼?」無名問。
尹吉沉默片刻,訴說著那幽暗的秘辛︰
「布來澤是拉妮成為神人時,由雙指指定給她的侍從,拉妮大人的影子野獸。」
「災厄影子?」無名問。
「在拉妮大人拒絕受雙指擺布以後,親密的侍從就會成為災厄的影子。」尹吉說,「這是布來澤的命運,與他本人的意志無關。」
尹吉說︰「雙指的精神控制能力,你有所耳聞嗎?」
「見識過。」
尹吉說︰「作為本就由雙指指派的侍從,布來澤不可能抵抗雙指的命令——即便他們親如姐弟。為了讓拉妮大人能安心追尋自己的道路,也為了不讓他們姐弟相殘,我提前將布來澤關進了監牢。他此時就在寧姆格福南邊,靠近啜泣半島的封印監牢中。那些不便殺死,不忍殺死的人,只能監禁。」
無名沒想到尹吉隱藏的秘密如此殘酷,一時有些說不出話。
「雙指,真是可怕啊。」無名有些無奈。
精神控制,實在是無賴又無解的能力。不像那些毀天滅地的半神調動的力量,這種能力要更加難以防範。
「沒錯,能對人的精神施加影響,便是最恐怖的能力。」尹吉說,「所以我才要戴著這頭盔。」
「你這鏡面盔,有什麼作用?」
「這是永恆之城的遺留技術。」尹吉解釋,「以詛咒對抗詛咒,可以彈開雙指的控制。」
「這是好東西啊。」無名說,「我還愁怎麼解決雙指的問題呢,這不是有現成的方案——你怎麼不給布來澤戴上?」
「你說呢?」尹吉揮舞了一下自己手里那本書,那本倒置的書。
「也是啊……」無名喃喃。
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失去眼楮,也就是失去了幾乎一切。
尹吉說︰「而且這東西的制作非常困難,我也是用了許多功夫,才做出這麼一件。」
「干掉雙指,布來澤就可以不受控制了嗎?」無名問。
「恐怕是不行的。」尹吉說,「雙指的詛咒,遺毒深遠,會永久性地改變一個人。」
「永久……沒什麼是永久的。」無名說。
「這是我軍師尹吉的判斷。」尹吉說。
尹吉那篤定的話,比他龐大的身軀更加壓抑。想到布來澤已經被精神控制,在監牢里呲牙咧嘴,雙目通紅地磨利牙齒,準備像災厄影子一樣撕碎曾經的主人,無名也有點惋惜。
無名就見不得人發瘋,失去曾經的意志。
無名決定去看看布來澤,如果他真的發瘋了,尹吉不願意做的事情,他可以代勞。
懷著這樣的心態,無名從寧姆格福走到啜泣半島,找到關押布來澤的封印監牢。
果然看到布來澤雙目血紅,喘著粗氣,犬齒流著涎液,在嗓子中擠出咕嚕嘶吼。渾身的毛發都在盛怒中震顫擺動。
手中還攥著一個嬌小的拉妮人偶,發出咆孝怒吼——
「原皮拉妮才是最好的拉妮!」
布來澤對面,另一位形似獵犬的全身鎧騎士則高舉一個精致了不止一籌的女僕裝女巫拉妮,靠著一個魔法掃帚︰
「女巫女僕顯然更好!」
布來澤咆孝一聲,沖了上去︰「閉嘴,你連拉妮的一絲一毫都不懂!」
對面的騎士則以飄逸的身法閃過布來澤的攻擊,針鋒相對,語言嘲諷。
無名看不下去了,上前一巴掌拍翻一個,嘆了口氣,抹了抹淚。
布來澤他大約的確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