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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動力、陰影

皎潔明月高懸夜幕上,月光如水銀般傾瀉而下,鋪滿人間。

蒼雷城,宋家,東北角,冷泉軒一間廂房中。

夜已深,宋旭凡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身上白日所受鞭傷還在隱隱作痛,讓他睡得並不舒服,以至噩夢連連

三四歲的幼童趁母親不注意,偷偷 出冷泉軒,他對外面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對每一個人都沒有防備,在坦露了自己的身份後,他第一次被人喊做孽種。

「旭輝哥哥,孽種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不該出現在這世上,滾!」

少年說罷,一腳將幼童踹翻,狠狠吐了幾口口水。

在那天之前,幼童從來沒有听過‘孽種’這個詞,甚至沒有听說過任何髒話惡言

幼童長到了六七歲,成了一名稚童。

他多數時間還是待在冷泉軒里,或是讀書,或是跟著母親修行,或是獨自發呆,小小的腦袋瓜里,想著許多許多事。

稚童偶爾也會走出冷泉軒一次,但幾乎每一次外出,回來的時候都會遍體鱗傷。

「賤種!」

「野種!」

「宋家的罪人!」

「如果不是他娘和他,我宋家怎會沒落?遠比現在風光!」

稚童不再是當年的幼童,每每听到這等辱罵之語,又說不過那般多人,便只能揮以拳頭,但所面臨的則是數倍于己的拳腳,他本就年齡小,再加上對方人數多,總會落得一個鼻青臉腫、遍體鱗傷的結局。

這養成了他沉悶寡言的性子

又一轉。

場景再次發生了變化。

稚童又大了兩歲,已經八九歲,算是個小少年了。

小少年在修行上頗具天賦,雖然修行日短,也沒有入家族宗學系統性學習修行,但小少年的母親卻是教導的更為精妙。

雖然明面缺少資源,但祖父祖母常會偷偷給他一些好東西,使得他修行並沒有落後,反而因著卓絕天賦而追趕上那些修行多年的族中同輩。

多年的經歷,錘煉了小少年的心性,他愈發少言,也愈發沉穩。

對于旁人的謾罵,他已經可以忍耐下來,但那是對自己的謾罵。

因著有些人罵到了母親、祖父、祖母,小少年又屢屢與族中後輩發生沖突。

雖然他也有了些許修為,但架不住另一方人多勢眾,又免不了要挨上一頓打。

在挨打的時候,小少年緊緊捂住自己的臉,任衣衫之下已然遍布淤青,但要護住臉,以免回去惹母親擔心。

透過手指縫,小少年記下了那些對自己拳打腳踢的家伙。

二房的宋旭贏、宋旭輝,三房的宋旭 、宋旭倩,五房的宋旭良

「呼!」

宋旭凡 然睜開眼楮,驚醒過來,一連做了多個噩夢,使他額頭上出了一層細密大汗。

涔涔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流淌,打濕了大半個枕頭。

宋旭凡雙手撐床坐起,擦了擦臉上的冷汗,望著房間窗靈怔怔出神。

「很久沒有做這種夢了。」

那夢中的幼童、稚童、小少年,都是他,甚至那並不是夢,而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他一度刻意去回避這些記憶,但越是回避,晚上便常常會夢到,畢竟人的意識可以在白天控制,晚上睡覺之後又怎麼去控制呢?

其實今晚的夢並不連貫。

只是因為宋旭凡突然醒來,中斷了夢境。

後來啊,又過了兩年,小少年成了少年,修為已經遠遠超過族中同輩,不再是數量所能彌補,他借力打力,沒有表現出遠超同輩的實力,僅僅依靠一些技巧,便將宋旭贏、宋旭輝、宋旭 、宋旭倩、宋旭良這些人統統狠狠教訓了一遍!

那可真爽啊!

爽到後來做夢都再次夢到了十幾次!

被那群家伙欺辱了那麼多年,終于狠狠打回去了!

但宋旭凡很清楚,自己的敵人從來不是家族里那群廢柴。

打了宋旭輝、宋旭贏、宋旭 又如何?他們的叔父輩乃至二長老、三長老、五長老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自己,都在暗中詆毀母親。

他要打的是那些族中長老,是高高在上的太蒼門。

啾!

這時,一道夜鷹的啼叫聲從院外竹林中傳出,將宋旭凡從怔怔出神的狀態中喚了出來。

宋旭凡深吸一口氣,再沒了睡意,盤腿坐在床上,開始了漫漫長夜的修行。

那童年時所經歷的坎坷遭遇,是他如今刻苦修煉、不斷提升自己的動力,每每想起,都會感到恐懼,從而渴望變得更為強大,然後打敗那些令他感到恐懼的人,或者說恐懼本身!

但另一方面,小小少年又哪里知道,那童年時的坎坷經歷,在成為他奮發向上的動力的同時,也成為了他心中的一道陰影,時時刻刻折磨著他。

每個人在成長過程中,都會有一些不堪回首的過往,這些過往會成為遺憾或者陰影。

但若是為了彌補遺憾或者消除心中陰影而拼命的去努力、去攀登,這個過程將會很累和痛苦。

過去的遺憾或者陰影,是奮發向上的動力,卻也是痛苦的折磨。不斷努力使自己變得更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要直面過去,以坦然的心態去分析、接納、了解。

這許多東西,自然不是年僅十二歲的宋旭凡所能知曉的

冷泉軒外。

顧慎雙手垂在身側,目光極為復雜的看向這座院子。

他從那虛丹二層的宋家修士處知道了很多,有關于宋大家的,也有關于自己凡兒的。

得知了這十多年來宋大家的遭遇,顧慎心中很是愧疚,但更令他愧疚的還是兒子宋旭凡。

目光掃過院牆上那散發著澹黃熒光處,最終落于院門前的兩尊石饕餮上,顧慎面色便是一冷。

這冷泉軒分明是被布置了一種困陣,那院牆上散發著澹黃熒光的乃是一種寶料,是困陣的組成部分,而院門前的兩尊饕餮,便是這困陣的陣眼所在。

這兩尊饕餮看似是石質,實則不然,乃是某種罕見寶料。

「太蒼門——」

顧慎臉上一片漠然,卻在心中狠狠念了一聲。

從那虛丹二層宋家修士口中,顧慎知道了這座四階困陣乃是太蒼門所布置,不僅僅是要困住宋大家,還帶著折辱之意。

尋常人家多是在院門前放置石獅、貔貅、玄武或者其它瑞獸,卻從來沒有放置饕餮的,因為饕餮外形丑陋,乃是一種凶獸。

「這個場子,很快會找回來。」

顧慎雙唇緊抿,面色嚴肅,抬腿便邁進了冷泉軒中。

這座四階困陣經過特殊布置,所有陣紋都鎖定住了宋引章的氣機,宋引章的半分氣機也難出這院子,包括神識。

但對其他人沒有影響,顧慎進出並不受影響。

當然,即使這困陣的陣紋沒有全部鎖定宋引章,是針對所有人的,對顧慎也沒甚影響。

到了顧慎現在的修為實力,起碼要六階以上的陣法才會對他起作用。

顧慎身形一閃,也不見院門打開,身影便已經出現在冷泉軒中。

他四周打量了一下,正對著院門的是一間正屋,院門左手邊有兩棵梨樹,梨樹和正屋之間是一間廚房,看到廚房,顧慎不由想到許多年前的一件事,那時宋大家精通三絕,一是琵琶,二是凋刻,三是糕點。

「她做的糕點,也是極好的。」顧慎想到。

目光轉向與廚房相對的一間廂房中,宋旭凡住在這里。

顧慎邁步,向前走去,站在窗靈前,卻沒有影子映在窗靈紙上,隔著一層窗靈紙,他也能清楚看到里面正在苦修的宋旭凡。

「凡兒。」

顧慎心中微動,但他很清楚,現在還不是相認的時候。

驟然得知自己竟然還有一個孩子,顧慎心中驚和喜都有,也迫不及待的想要認回孩子,但現在還不行,若是突然相認,容易打草驚蛇,而且會暴露自己。

太蒼門畢竟是一方大教,門主乃是合體期的絕頂大能,顧慎現在還不是其對手,不過顧身份也有優勢,相較于處在明處的太蒼門,他現在處于暗處,佔據著主動。

一旦若是暴露,就會失去這份優勢。

所以,為了穩妥起見,他和兒子暫時還不能相認,已經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也不差這幾日。

沒錯,顧慎想要幾日之內就將這太蒼門解決。

做事向來穩妥的他,這次卻有了一個瘋狂的想法,也做了一個頗為冒險的決定。

不過,他還是有最後一張底牌的,他相信便是在這中域捅出個天大窟窿,那位蓋世級強者也能給他兜住。

壓下心中躁動的情緒,顧慎仔細打量著房間中正在修煉的兒子。

神識掃過,顧慎眼中閃過一抹疼惜,接著屈指一彈,一道精純法力飛入正打坐修煉的宋旭凡體內。

房間中。

宋旭凡盤腿坐在床榻上,運轉著《青木功》。

《青木功》是宋家核心功法,乃是寶典級功法中的上品,只有宋家嫡傳弟子方才能夠修行。

宋旭凡雖然在宋家地位淒慘,但也算是宋家嫡傳弟子,而且這功法是宋引章所教,宋家許多人只敢私下發幾句宋引章的牢騷,還真沒人敢闖進冷泉軒來質詢宋引章,畢竟當年宋引章和宋家老祖那一場大戰,宋家許多長老弟子都親眼所見,當年老祖便已經拿她不下,而如今過去這麼多年,誰知道這位當初的天之驕女走到了哪一步。

隨著宋旭凡不斷運轉功法,《青木功》吸收著外界的靈氣,慢慢轉化為體內法力,同時也在緩緩恢復著身體所受的傷勢。

突然,他頓感身上 地一暖,《青木功》運轉的速度陡然增加,一股精純的法力沿著奇經八脈游走。

「哼~」

宋旭凡忍不住輕哼一聲。

太舒服了!

渾身上下都仿佛沐浴在溫泉中!

他能感覺到自己白日被那周家築基修士所打的內傷竟完全痊愈了,而且身體表層皮膚也是一陣熱烘烘,方才還一直隱隱作痛的鞭傷突然變沒了感覺,似乎也是徹底好了,如果不是身體有所感知,他甚至都要以為自己身上沒有那幾處鞭傷了。

而這還沒有結束。

這股精純柔和的法力在沿著奇經八脈走了數圈治好了內傷外傷後,竟然又向著丹田處涌去,最終匯入丹田。

丹田之中,一縷縷如同要凝為實質,因著濃郁到了極點,仿佛都有了幾分濕潤氣息。

而一旦丹田中這些法力凝聚出液體,便是踏入築基之時。

良久,宋旭凡 地睜開眼楮,閃過一抹震撼和驚喜。

「真的好了!

「內傷和外傷全部都痊愈了!」

宋旭凡掀開自己的白色寢衣,看到已經結痂的傷口,他伸手輕輕戳了戳,那些血痂竟然全部月兌落下來,露出下面潔白的一層鮮女敕皮膚。

「嘶,太驚人了!

「就像做夢一般,白天我真的被周家那名築基強者打傷了嗎?我真被周剛甩了幾十鞭子嗎?

「還是說,這是在夢里?」

宋旭凡抬起小手,掐了掐自己那仍顯稚女敕的呆呆臉龐,「嘶,是真的噯!

「這就是築基的玄妙嗎?

「我尚且還沒有築基,便已經有這般偌大好處,若是真正築基了,又該是什麼樣啊?」

宋旭凡沒想過是有人在幫自己,更沒想過會是那個被自己罵了不知多少次的無情的窩囊父親。

此刻他下意識的將自己身上所發生的變化,歸功于即將突破築基的緣故。

他的心中,不由對接下來的突破築基充滿了期待

西廂房外。

顧慎看著傻樂的小子,不由也是輕輕一笑。

他看得出來,凡兒的積累已經足夠,自己方才若是加一把力,真的可以將其推入到築基期。

但那就有些倉促了,便是破入築基期,境界也會有些虛浮。

不如再等幾日,讓其自行築基,自己從旁護法便是。

「而且」

在笑笑身上,顧慎發現笑笑的生機提升,而自己處于其一丈之內,便會產生陽氣。何為生機提升?最直接的自然便是境界突破時生機會大大提升。

「笑笑修行速度還是慢了些,不知凡兒突破築基」

顧慎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手,放在眼前,想要模一模那個冷冰冰的小家伙,只是目光一堅,下一刻,身影便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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