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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思君如滿月+努力發掘生活中的甜

第二位死者,今年31歲,剛轉業回來半年不到。

盛夏時節因抗洪搶險被沖走,三天後找回來,已經腫脹得看不清五官。

韓蘇看了一眼靈堂上掛著的遺像,忍不住嘆息。

多帥一小伙呀!就這麼沒了。

編劇深諳張弛有度的精髓,上個故事沖突劇烈,甚至上演了全武行,這個故事就開始走溫情路線拼命催淚。

異地戀八年,女孩終于等到良人歸來娶她。

兩人舉辦了渴望已久的婚禮,沒多久就有了愛的結晶。

公婆和善,老公體貼,工作順利,又有孩子可以期待,一切都是苦盡甘來的樣子。

但……

一切都在那個雨夜過後戛然而止。

「你這次為什麼回來得這麼晚?我每天都開著燈等你敲門。」

「你看,我們的孩子,會動了哦~他想要爸爸模模他。」

「昨夜夢里,孩子問我,最近怎麼沒有爸爸給他講故事了呢?」

「老公啊,余生如此漫長,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孩子要爸爸,我去哪里給他找爸爸?」

……

懷孕的新婚妻子,守著逝去的愛人哭泣低語,聲音沙啞,嘴唇干裂泛白,眼楮腫成了桃子,全然不顧自己的話適不適合被旁人听到。

親屬全都緊張兮兮的站在她身後,一個個如臨大敵,只盯著她,不讓她掀蓋子,根本不在乎她說了什麼。

昨天人剛送到殯儀館,她得到消息趕來,不顧一切的沖過去捧著他的頭,毫無防備的親近他,把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死去的人身體里會有細菌飛速繁殖,盛夏時節腐壞得極快,這又是洪水里撈起來的,是否沾染別的病菌也說不準,家人哪敢讓她接觸?

她還懷著孩子呢!

死者是家中獨子,如今這個未出生的孩子,就是一家子的眼珠子命根子,怎能大意?

不敢使蠻勁兒拉人,只能小心防備了。

飾演妻子的女演員是個演技派,哭得眾人是心肝都在顫。

哪怕NG三次,且明知道棺中只是道具假人,眾人還是忍不住眼眶紅了又紅。

想要撐起一個完整的、足夠播放90分鐘的故事,就這點情節顯然不夠。

編劇很狗血,開始圍繞著孩子要不要留的問題,來回拉扯。

比如這一場戲。

女方父母接到消息,臉色鐵青來到靈堂,要把女兒帶走。

父親帶著一幫親戚攔著男方的人,母親則上前,一把抓住女兒胳膊,想要把她從冰棺旁拽起來。

見女兒拖不動,她就氣得拍打冰棺蓋子。

殯儀館工作人員立刻上前阻止。

知道打壞了要賠,關鍵還不便宜,她就站起來,叉著腰開始罵︰

「只憑一腔孤勇,就往前沖,只顧著自己的榮譽,想沒想過背後的妻兒?我女兒這麼年輕,遇到這種莽撞貨,也是倒了大霉!小琴!你但凡還認我這個媽,就跟媽回去!」

丈母娘不明顯的掃了一眼冰棺和遺像,藏起眼底的悲痛,扭頭只盯著自己的女兒。

說她冷酷也罷,說她不講理也好,為了女兒的幸福,她今天就做了這個惡人!

孩子不能留!

女兒必須帶回家好好疼!

當初異地戀那麼多年,把自家閨女活生生拖成了老姑娘,她就是不願意的,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這次是必須及時止損了,不然閨女一輩子都毀了!

「不,媽媽,他不是那樣虛榮的人,他只是善良,見不得別人發生危險,安頓好我,才去幫助別人的,這都是意外……」

丈夫剛剛去世,還走得這麼悲慘,妻子正是最悲痛的時候,受不了丈夫被人詆毀,哪怕說這話的是她媽媽。

「有老婆孩子的人,做事情就該以自己的安危為重,若只想為社會做貢獻,就不該結婚!我就是不講道理!你們誰想要罵我,盡管罵!火炭不落到自己腳背上,就不會知道有多痛!」

罵著罵著,她的眼眶就紅了。

「親家母,親家母,您坐下來喝杯茶,我知道你的心情,但你閨女好歹活著,我兒子……」

婆婆媽頂著核桃眼迎上去,小心翼翼護住兒媳婦,對著親家母做小伏低。

她想著,親家母再怎麼不痛快,跟她一比,心里都會好過得多。

婆婆媽本是好意勸解,結果丈母娘一听這話就氣炸了︰

「什麼叫我閨女好歹活著?難道是我讓你兒子去死的嗎?」

「不是,不是,親家母,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小琴還懷著孩子呢,你先別著急,有事慢慢坐下來談,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難過……」

提到孩子二字,丈母娘的火氣頓時八丈高︰

「孩子?呵!你們做什麼春秋大夢?!生下這個孩子,說得輕巧,這是個孩子,不是塊叉燒!生下來當媽的怎麼可能不聞不問?

「有了這個孩子,她以後還怎麼開始新的生活?

「孩子生下來誰養?別說你們養!你們年紀一大把了,能養到什麼時候?

「你們家有皇位要繼承嗎?拿我女兒一生,換你家血脈留存?還要不要臉了?

「不行!誰說都不好使!我寧願她恨我一輩子,也不希望她有一天哭著問我,媽媽,你當初怎麼不攔著我?」

丈母娘一通怒罵,見一直相處得很好的親家母眼淚汪汪的看著自己,短短幾日不見,鬢邊已經花白,再不復之前容光煥發的模樣,兩人對視良久,丈母娘到底還是軟了下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閨女受苦。」

「我們自是不會讓她受苦,我們遵從她的意見吧!她要不想要這個、這個孩子,我和他爸也、也沒意見。」

「親家母,你、你能這麼說,別的話我就不說了。我先帶她回去,她這麼傷心,肯定扛不住,其他的事……哎,等這事兒完了再說,反正也就幾天的事。」

「好!那小琴就辛苦親家母照料一段時間,過兩天出殯再來看一眼就好。」

「這是應該的。」

倆媽媽抱在一起哭成淚人。

講真,但凡婆婆媽脾氣差一點點,都不會這樣雷聲大雨點小。

「過!」

李憶如少見的沒有罵人,吸吸鼻子喊了過。

接下來就是調整鏡頭換燈光再拍幾次。

有了剛才的成功經驗,拍起來順利極了。

最辛苦的就是幾位有哭戲的演員。

為了維持眼楮紅腫的樣子,開拍前要傷傷心心的哭一場,拍攝間隙,怕情緒不到位,也要提前哭一場,幾場NG下來,感覺眼鏡都要瞎了。

拍完這一場,匆匆吃過晚飯,趁著落霞漫天的時候,飾演死者妻子的人拆掉假肚子,抱起裹好的襁褓適應起來。

等她調整好情緒,就成了孩子已經出生,正在緩緩從喪夫之痛中走出來的媽媽。

「老公,你放心,我們的孩子很健康,我一定會好好把他養大成人。」

她抱著孩子抬頭,視線越過松柏,望著晚霞漫天的天空,鏡頭給她微紅的眼楮來了個特寫——之前腫著,吃完飯狀態正好。

值此倦鳥歸巢之際,恰有大雁飛過。

場景絕美,讓人想起「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

韓蘇和法醫正好下班過來遛彎,看到這一幕,不由相視一笑。

法醫說︰「你看,這里也不全是冰冷。」

韓蘇說︰「是啊!偶爾也有溫情。」

第三個故事拍完,明天就要開始星網同播第一集。

連續工作大半個月,劇組大發慈悲放了一天假,倪冰硯總算可以回家了。

此時已是六月初,天氣越發炎熱,倪冰硯穿著一身垂墜感極強的黑色掛脖連體褲,戴著大大的墨鏡,踩著高跟鞋走出殯儀館大門的時候,整個人都帶著股生人勿近的冰寒。

「唉?好巧啊!」

路邊,桑沅搖下車窗,對著她笑。

倪冰硯無語,直接上車。

「走吧,別編瞎話了。」

再怎麼順路,還能二十天內往殯儀館順六回?

自從上次相親完,桑沅就開始光明正大的追起她來。

倪冰硯都沒想到,有人竟會像他這樣大費周章,只為獲得一個追求她的機會。

她最近拍這戲拍得實在抑郁,听從心理醫生的建議,正在努力發掘生活中的甜,也就鼓起勇氣默認了這種關系。

就像桑沅說的,兩人合不合適,短時間哪里看得出來?不如多相處,讓時間來告訴她答桉。

他不像別的追求者那樣給她送花,給她買買買,也從不成天纏著她聊天,給她講無聊的笑話,或者對著她炫各種知識,裝博學,只是時不時的過來看看她,給她捎一些她家院子里的果子。

他來的次數也不頻繁,卡著她能接受的頻率,隔三差五來一回。

家里果子正是成熟期,倪冰硯許久不在家,怕熟過頭浪費了,就把院門打開,在大門口掛了牌子,告訴鄰居們可以隨意進去采摘。

桑沅知道她喜歡什麼,從不踩她的雷點。

送果子送得也不多,每次都一小捧,洗干淨放在白瓷碗里帶給她。

她在那慢悠悠的吃,他就在邊上跟她說話。

說他的工作,說他的朋友,說他的一切。

等她把果子吃完,他立刻起身走人,絕不痴纏。

有時候倪冰硯甚至會有種錯覺,他們是不是已經認識很久?

倪冰硯有一次開玩笑一樣問過桑沅,他是這麼回答的——「有白首如新,有傾蓋如故,我倆大概就是後者。」

「晚飯想吃什麼?先吃完飯再回家吧!我家晚飯比較早,現在回去可沒吃的了。」

桑沅開著車,看著前方,自然的與倪冰硯說話。

倪冰硯知道他家兩個廚子,不可能吃不上飯,不過是找個借口陪她。

拍這部電視劇實在費神,她也不想做飯,就點頭答應了。

「如果我和朋友聚會,你會打電話叫我回來嗎?」

車里氣氛實在太過沉悶,桑沅知道她入戲走不出來,最近一直很消沉,甚至還抽時間去看了心理醫生,就找個話題逗她笑。

「我叫你做什麼?又沒事找你。」

倪冰硯還在走神,听到他問,也沒多想。

「我是說假如,假如我倆已經結婚,然後我和好哥們兒出去喝酒……」

「你愛喝酒?」

倪冰硯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哦不,我是說,朋友約我出去搓、哦不,玩兒桌游……」

倪冰硯眉頭皺的更緊了︰「我倆結婚了,你出去玩,竟然不帶我?」

桑沅︰「……」

大概是開啟話題的姿勢不對。

見他眼神不斷往這邊飛,倪冰硯沒好氣︰「好好開車。」

兩人無話,直接去了一家火鍋店。

鍋底燒上,各種菜也上來,桑沅都認命的開始替她涮毛肚了,突然听她問︰「你希望我叫你回來嗎?」

兩人正處于互相了解的狀態,時不時聊一些這種話題,還挺有意思。

倪冰硯最近反應有點慢,總是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又有種做什麼都提不起勁的感覺。

桑沅咨詢了心理醫生,一直在努力讓她積極起來,比如帶她吃她喜歡的火鍋,給她送她喜歡的果子,跟她說很多有趣的事。

見她總算主動說話了,忙把燙好的毛肚放她碗里,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這個你得分情況。比如,我和兄弟們全都沒有帶老婆,把手機放桌子中間,約定誰先接到電話,誰就買單,你就得快點給我打。」

「哦?不是應該別第一個打嗎?那多不會過日子?」

桑沅就哈哈笑,一邊笑,一邊把香孤放進鍋里。

「這你不懂了吧?你得讓他們知道我怕老婆,以後干壞事才不會拉著我,我就不用因為老是拒絕他們,以至于關系生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為什麼要和這樣的人做朋友?」

桑沅︰「……」

這話沒法聊了。

不是該問他為何致力于成為一個耙耳朵,然後他再把老丈人好好夸獎一通,同時哄得老婆和老丈人心花怒放的嗎?

果然實操和假想是有差距的。

這就不是個喜歡按牌理出牌的人。

見他抓耳撓腮,故意做出焦急樣,倪冰硯忍不住笑出聲,給他撈了兩根萵筍。

她記得他很喜歡這個。

「你為什麼總幻想我們結婚以後的生活啊?說實在的,我之前被你嚇得夠嗆。」

哪有人這樣追女生的?

剛知道的時候,覺得他比尾隨者還可怕。

桑沅無辜的瞪著大眼楮︰「誰讓你那麼難追?我這叫另闢蹊徑,要不這樣,你能願意和我相處一下試試?再說了,咱們投資那些項目,簽完合約之後,你什麼感覺?難道不盼著掙錢,盼著賠錢嗎?」

開始追求女朋友,不盼著結婚,難不成盼著分手?

雖然他們還沒在一起,可這不是已經在穩步進行中了嗎?

這話好有道理!

倪冰硯也瞪大眼楮看著他。

這人就是有這本事,明明胡攪蠻纏,偏僻還讓人挑不出理,奇葩得坦坦蕩蕩,反而讓覺得他奇葩的人渾身不自在。

「快點,鵝腸老了嚼不動!」

倪冰硯瞪得眼楮干,干脆一敲鍋沿,叫他吃飯。

好吧,先干飯。

桑沅無奈聳聳肩。

吃過飯,兩人回家,到了郊區,路上車子少,倪冰硯又忍不住了。

「你說,夫妻兩個相愛很多年,其中一個去世了,留下的那個會是什麼感覺?一兒一女還都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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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沅直接踩了剎車,把車停到路邊,一臉震驚的扭頭看她。

其中一個去世了,一兒一女都不孝……

車子 的停下,倪冰硯毫無防備,狠狠撞在靠背上,也是嚇了一跳︰「怎麼了?」

桑沅定定的看著她的眼楮,見她眼里並沒有自己熟悉的情緒,這才磕磕絆絆找了個借口︰

「你、你可不要說這樣不吉利的事啊!我們都會好好的啊!必須好好的!孩子咱們好好教,肯定不會不孝順的!」

倪冰硯︰「……」

「要是孩子們不孝順,我會給你留很多很多的錢,足夠你衣食無憂……」

上輩子的事,他絕對不會再讓它發生了!

「停停停!你在想什麼啊?」

倪冰硯滿臉爆紅。

之前只是暢想一下婚後生活也就罷了,現在腦回路直接蹦到教育孩子和養老上頭了,這到底是朵什麼大奇葩啊?!

還孩子「們」?

算了,能干出先上門搞定老丈人再來追求老婆這種事的,這世界上大概也找不出第二個。

不能跟奇葩計較。

倪冰硯緩緩吸了口氣。

「我不過是因為最近拍的電視劇,有感而發,你不要想那麼多。」

見桑沅不說話,她就跟他說起老太太有一兒一女,結果最後卻自殺的事。

「按理說,活到這歲數了,不至于心理那麼脆弱,我懷疑,她是不是從她老公去世之後,心理方面就有點問題,然後又沒去找心理醫生?」

桑沅沉默著,重新發動車子。

直到把她送回家,他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上輩子沒想過,這輩子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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