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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三章 過火

正月底的南昌,要比南京暖和一些,但行轅中依然燒著地龍,把整個水閣中都烘得溫暖如春。

沉立本和熊啟泰只穿著單衣,怡然自得靠坐在軟榻兩端,一邊嚼著精心炮制過的檳榔,一邊低聲說著話。

「老大人此番下來,到底有何貴干?總得跟卑職透個底吧。」熊啟泰忐忑問道。

「也沒打算瞞你,」沉立本的姿態像一個松松垮垮的‘太’字。但他很享受現在的狀態,在南京時整個人實在太緊太壓抑了。

下來省里,才重新感到了當官兒的滋味。

「是胡相派本座來的,他老人家有兩層意思,一是讓本座妥善處理劉璉醉酒墜井一桉……」

「哦?」听話听音,熊啟泰听沉立本這樣說,就懂了。「胡相和老大人的意思是,就一口咬定他是醉酒墜井而亡的?」

「什麼叫本座和胡相的意思?」沉立本面無表情道︰「都是一省之長了,怎麼還這麼遜?」

「是是,屬下確實遜,」熊啟泰忙陪笑道︰「但也是屬下以赤子之心對大人的緣故啊!」

「嗯。老夫已經體會到你的誠心,但是有些事能做不能說,言多必失啊。」沉立本老氣橫秋的教育自己的老下級。

「卑職謹記大人教誨。」熊啟泰忙坐直身子,拱手受教。

「你先說說這桉子到底怎麼回事,跟你有沒有關系吧?」沉立本沉聲問道。

「……」熊啟泰尋思片刻,方緩緩道︰「大人剛教誨卑職有些事能做不能說,做了也不能認。」

「你倒是學得快。」沉立本笑罵一聲,對熊啟泰的回答很滿意。

雖然當初是他授意熊啟泰收拾劉璉的,但他從沒說過讓熊啟泰宰了劉璉,自然也不會認這筆賬。正樂得熊啟泰跟自己打馬虎眼。

不過有些事還是不能打馬虎的,他又正色問道︰「動手的人現在何處?」

「已經不在南昌了,大人放心吧。沒有人能找到他的。」熊啟泰自信道。

「你們衙門里少了個人,還能瞞得住嗎?」沉立本皺眉問道︰「太草率了吧!」

「大人放心,那天是在曹參政家過年聚餐,他家就一個廚子,兩個僕人,根本忙不過來,所以從鶴香樓請了廚子伙計加起來十來個。」熊啟泰明知道無人能偷听,但還是做賊心虛的壓低聲音道︰

「動手的人打扮成下人,混在其中。鶴香樓的人問,他就說自己是曹參政家的;曹參政家的人問,他就說自己是鶴香樓的人。得手之後即刻就翻牆跑了,神不知鬼不覺。」

「真沒人察覺?」沉立本輕聲問道︰「沒有留下什麼首尾?」

「放心,按察司馮副使是咱們的人,按察使曾泰只是個擺設而已,真正辦桉全得靠馮副使。」熊啟泰道︰「桉發後,他已經把現場清理干淨了,就是包拯再世,也找不到線索的。」

「嗯,還算是周密。」沉立本微微頷首,然後目光漸漸陰沉下來,死死盯著熊啟泰道︰「咱和胡相只是想讓劉璉身敗名裂,卻從沒想要他的命,你為什麼要做到這個程度?」

「回大人,劉璉這人十分孤僻,除了公務,整天關在屋里讀書。與我等沒有任何私交,也從不跟本地士紳私相授受,要不是喝過年酒,他都不會接受任何宴請。簡直道學的不能再道學。」熊啟泰無奈道︰

「他身邊還有楚王府的兩名護衛時刻跟隨,我們就是想給他栽贓,都沒機會,更別說拉他下水了。」

「跟劉伯溫一樣,油鹽不進,真可惡。」沉立本啐一口。

「所以要想阻止他搞黃冊,只能出此下策了。」熊啟泰咽口唾沫道︰「不然開春之後,他就要強推里甲制了,到時候會全省大亂的!」

「你會為了公事做到這種程度?」沉立本還是不信,狐疑的打量著熊啟泰︰「不會還有什麼事瞞著本座吧?」

「沒有,怎麼會呢?都什麼時候了,卑職怎敢有一絲隱瞞?」熊啟泰強笑道︰「也是前番收到中書商侍郎的口信,催卑職趕緊動手,卑職哪里還敢再拖延?只能用這種簡單粗暴的辦法了。」

「你這是作死知道嗎?」沉立本恨聲道︰「那劉璉是皇上親自派來江西的,他還是劉伯溫的大兒子、楚王的師兄,怎麼能害這種人的命呢?你這是把天都捅破了!」

「大人息怒,卑職當時真是別無他法。再說這事做的也是天衣無縫,查不到我頭上。」熊啟泰強撐道。

「天真,你以為沒有證據,皇上和楚王就會放過你嗎?他老朱家殺人什麼時候要過證據?只要懷疑到你頭上就夠了!」沉立本拍著軟榻扶手罵道︰「你真是蠢到家了!」

「也不會懷疑到卑職頭上來的,我跟劉參政又沒有什麼直接的利益沖突。而且誰能想到堂堂一省藩台會對手下參政,做出那種事呢?」熊啟泰使勁搖頭道。

「你平時沒跟他爭吵過嗎?他不知道自己推行黃冊最大的阻力來自哪里嗎?」沉立本黑著臉道︰「他手下兩個護衛,可是楚王派給他的。那倆人只要在楚王面前告你一狀,朱老六就會騎著大熊貓,沖到南昌來砍你腦袋的!」

「大,大人,放心,那兩個護衛回不了京了。」熊啟泰卻忽然低聲道。

「怎麼,你對他倆也下手了?!」沉立本一驚,真沒有這姓熊的不敢干的事。

「正好當時他倆不在衙門,」熊啟泰趕忙解釋道︰「在外頭順手弄死他們,既可以偽裝成兩人畏罪潛逃的假象,又可以讓別人懷疑到楚王頭上……畢竟那些天潢貴胃,喜怒無常,視人命如草芥,誰知道是不是劉璉不小心惹惱了他,讓他反手給拍死了?」

「嗯……」沉立本對這個說法將信將疑,他狐疑的打量著熊啟泰,總覺得這廝有什麼事瞞著自己,但怎麼也問不出來。只好先壓下心頭的疑惑,又問道︰「那些黃冊呢?沒有直接毀掉吧?」

這是他來南昌的第二個目的。

「屬下沒那麼蠢,這時候要是燒了黃冊,不是欲蓋擬彰了嗎?」熊啟泰忙笑道︰「劉璉死後,卑職便命人將他一切文檔書籍,裝箱封存。」

頓一下,他狡黠一笑道︰「當然那些裝黃冊的箱子里,不小心混進了一些衣魚和書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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