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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你方唱罷

誠意伯府坐落在皇城西安門外,一條窄窄的青石街上。

雖然劉基的爵位在滿朝公卿中並不起眼,但京城百姓卻最喜歡他,還把他府前那座橋,改名叫做‘劉軍師橋’。

劉伯溫的伯爵府也是二進小院,簡樸整潔,看上去倒跟胡惟庸的相府有些相彷。

此時,藥味濃重的後院臥房內,周院判給劉伯溫望聞問切一番,收拾好藥箱,跟著劉伯溫的長子劉璉到外間開藥去了。

臥室里,便只剩下躺在床上的劉伯溫和坐在床邊的胡惟庸。

劉伯溫不時咳嗽,神情疲憊,顯然胡惟庸的到來,並沒有讓他打起精神。

「劉先生是不是覺得,來的不該是本相,應該是韓國公才對?」胡惟庸有些酸  道。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在這兩位開國巨擘面前,確實還不夠看。

「胡相想多了,老朽家里早已門可羅雀,有個人來看看就不錯了,哪還會挑肥揀瘦?」劉伯溫澹澹一笑道。

「看來劉先生,還在為談洋巡檢司的事情,生本相的氣呢。」胡惟庸不急著進入正題,他很享受這種跟劉伯溫平等對話的感覺。

之前,從沒有過,因為他不夠格。

「難道老朽不該生氣嗎?」劉伯溫咳嗽兩聲道︰「談洋那塊三不管的飛地,一直就是土匪窩子。天下已定,那里的百姓卻依然被土匪荼毒,實在走投無路,才到老夫門上苦苦哀求。」

「老夫也是實在于心不忍,這才破例讓劉璉進京給皇上賀壽時,順帶提了一嘴談洋,建議在那了設個巡檢司,永絕盜匪之患。這就能讓胡相的狼犬嗅到味兒,編造什麼老夫看出談洋有王氣,將來會是龍興之地,所以要在那里修祖墳,好搶佔先機!」

說著,他都氣笑了道︰「還能更扯澹一點嗎?胡相?」

「確實扯澹。」胡惟庸面不改色笑笑道︰「所以本相也沒在意,知道上位明見萬里,肯定不會信的。只是沒想到劉先生反應那麼大,居然立即進京面聖解釋,之後再也不敢回老家。」

「事關全家性命,不能抱絲毫僥幸。再說觀一葉而知秋,你們搞我一次能躲過,兩次三次呢?除了回到皇上眼皮子底下,老朽也別無自保之法了。」劉伯溫又是一陣咳嗽道。

「堂堂大軍師劉伯溫,居然變得這麼卑微,真叫人同情啊。」胡惟庸聞言,忍不住得意道︰

「不知先生會不會後悔,選錯了楊憲呢?若不是受楊憲桉的牽連,以先生的定策之功,至于只落了個伯爵,還是誠意伯嗎?上位這不明擺了刺撓你嗎?」

「誠心正意,誠意伯挺好的。」劉伯溫搖搖頭。

「若當時先生換一個人接班,浙東一黨又怎會興也勃乎、亡也勃乎呢?先生也不會落到無人問津的地步吧?」胡惟庸繼續刺激他。

「老夫沒有看錯楊憲。」劉伯溫卻幽幽道︰

「皇上當時問我,楊憲是否合適拜相?老夫說他具備當丞相的才能,卻沒有做丞相的氣量。為相之人,須保持像水一樣平靜的心情,將義理作為權衡事情的標準,而不能攙雜自己的主觀意見,楊憲就做不到。」

說著他瞥一眼胡惟庸道︰「當然,你更做不到。丞相好比駕車的馬,你會把中書省這這輛拉車弄翻的。」

「感情天下只有先生能做得到?」胡惟庸譏諷道︰「可惜上位選了一圈,也沒選中你!」

「你又錯了。皇上考慮替換韓國公時,第一個就想用我,但被老夫拒絕了。」劉伯溫不溫不火,像是在說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為何?」胡惟庸一愣,他不信有人會拒絕丞相之位的誘惑。但他也知道劉伯溫不會撒謊。

「因為老夫不想死,更不想連累子孫。」劉伯溫目光深邃的看著胡惟庸,就像在看個死人一樣。

「先生在咒本相嗎?!」胡惟庸一陣怒氣上涌,若非對方是劉伯溫,他就直接罵娘了。

「不,老朽是在善意的提醒。」劉伯溫搖搖頭,十分真誠道︰「胡相,中書橫亙內外、遮天蔽日、權柄太重,難為聖人所容啊。」

胡惟庸卻一句都听不進去,只顧著反唇相譏道︰「至少劉先生,是看不到本相死期的。」

說著他直起身子,換上副公事公辦的神情,朝著東面拱拱手道︰「奉上諭,攜御醫探視誠意伯,並有話問!」

「真是……皇上讓你來的?」一直懨懨的劉伯溫,終于臉色一變。

「我還敢假傳聖旨不成?」胡惟庸嘴角一挑,貓戲耗子一般打量著劉伯溫。

這位天下第一聰明人,肯定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果然,劉伯溫的精氣神像是被徹底抽走,神情枯 ,哀莫大于心死。

「皇上問!」胡惟庸卻視若無睹,語氣愈發凌厲。

「臣恭听聖詢。」劉伯溫掙扎著爬起來,匍匐跪在床上。

「劉基,當初楊憲攛掇廖永忠瓜步沉舟,是不是你指使的?!」

「不是。」劉伯溫愈加委頓。

「你事先是否知情?」

「不知情。」

「事後你有沒有跟廖永忠聯系?」

「沒有。」劉基搖搖頭,又謹慎道︰「不過老臣退隱後,還有剛回京時,他給老臣送了兩回滋補品,但都被老臣退回了。」

「你們沒什麼關系,他給你送什麼東西?」胡惟庸冷聲追問道。

「要是老夫指使他瓜步沉舟,他恨老夫還來不及,為何又會送老夫東西?」劉基反問道。

胡惟庸見再問下去,非但沒法把劉基錘死,反而可能把自己帶溝里。不禁暗嘆,畢竟是劉基,無論何時,思路都無比清晰。

他便不再發問,最後道︰「按時服藥,好自為之。」

說完他一拱手道︰「皇上的話問完了,本相也告辭了。」

「最後那八個字,也是上諭?」劉基抬起頭。

「本相說過,御醫是皇上派的,劉先生以為呢?」胡惟庸反問一句,結束探視,帶著周院判走了。

劉璉送客返回臥室,卻見父親已是淚流滿面,手里還拿著本《天文書》。

「父親,任這是?」劉璉登時升起不祥的預感。

跪在病床邊的二弟劉璟,哽咽道︰「父親說,他要死了……」

「啊?」劉璉愣在當場。

「不錯。」劉伯溫點點頭,將那本《天文書》遞給兒子道︰

「我死後你要立刻將這本書呈給皇上,一點都不能耽誤了;從此以後不要讓我們劉家的子孫,再踫這要命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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