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童沉默了半晌，隨後緩慢而又堅定的點了點頭。
「師傅，我學會了。」
听到徒弟的回答，孫正海臉上浮現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大徒弟走了上來，笑著道︰「恭喜你了，小師弟，師傅這道菜可是誰都沒教，就教了你一人，你可不要讓師傅失望。」
劉童大吃一驚︰「連師兄你都沒學過？」
「他學不了。」孫正海澹澹道︰「你大師兄的性格執拗，一件事要是想不明白，他會連切菜都沒心思。」
「他要是學了這道未完成的菜品，那到今天都別想出師，一輩子就跟這道菜耗著吧！」
大徒弟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無奈道︰「師傅，我現在好歹也是泰豐樓的主廚，在小師弟面前給我留點面子。」
孫正海冷哼一聲，沒有再說下去，轉頭對孫童道︰「童兒，你也一樣，我這道菜你可以學，但不要學的像我一樣。」
「這道菜，讓它保持現在的樣子，就行了。」
孫正海看向桌上的菜品，心中滿是遺憾。
他在說大徒弟執拗，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執拗。
在古時候，他們御菜一系又被稱作供神菜，意為專門供奉神靈的菜系。
這門菜系最大的成就，就是得到神靈的認可，唯有讓神靈贊不絕口的廚師，才有機會當上供神菜的掌門人。
在當時，供神菜的門徒不計其數，堪稱神州第一大菜系。
可是不知什麼時候起，供神菜開始沒落，學供神菜的人越來越少，前來品嘗菜品的神靈也越來越少。
漸漸的，供神菜之名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御菜之名。
到孫正海師傅那一代的時候，就連御菜的名頭都沒多少人听說，只有泰陽府的人才會略知一二。
如今，整個神州估計都沒有多少人知道御菜曾經的輝煌。
年少的孫正海在從師傅口中知道御菜秘辛之後，就下定決心，一定要讓御菜一系重振輝煌。
他也做到了，在而立之年，他所做的菜，第一次吸引了神靈到來，得到了神靈的贊美。
但孫正海還不滿足，因為他知道，他還沒有達到御菜一系的巔峰——那位神靈的認可。
為了得到那名神靈的認可，孫正海發瘋似的研究菜品。
也就是那時候，鳳成祥，出來了。
因為這道菜，他吸引了更多神靈的降臨，得到了神賜，也重新讓御菜之名響徹神州。
但無論孫正海做的菜多好吃，他在意的那名神靈，始終沒有降臨。
孫正海認為，這是自己菜品沒有完善的原因，于是更加瘋魔的進行研究，想要完善這道菜。
這道菜既成就了他，也束縛住了他，自此以後，他的菜品中，幾乎都有這道菜的影子。
孫正海窮盡畢生努力，想要完善這道菜品，擺月兌這道陰影，可是每次都感覺離成功差上一步。
這一步，宛若天塹一般，橫跨在他的眼前，讓他始終無法逾越過去。
徒弟有問題，還能有他這個神廚師傅在一旁指導；而他有問題，又有誰能夠給他指導呢？
孫正海之所以不敢將這道菜傳給徒弟，也是怕他們像自己一樣，把後半輩子都交代在這道菜上。
若不是劉童這次陷入死胡同，孫正海也不會將其傳授出去，而是會將這道菜和他一起帶到棺材板里面去。
不過在他心里也有著一絲期待，希望劉童能夠繼承他的意志，完善這道菜品，吸引那位神靈降臨。
只是孫正海知道，這個希望，只是希望。
「鳳成祥」這道菜濃縮了他對廚藝的所有感悟，是他對御菜巔峰的執念，他人很難理解到其中真味，就連其他神靈都無法嘗出這道菜中的問題所在。
就算劉童將來的廚藝超過他，做出巔峰水平的御菜，那也是劉童的御菜，而非他孫正海的御菜。
或許，我也該放下了……
孫正海長嘆一聲，最後看一眼自己的作品，打算和自己的執念做個告別。
沒成想這一眼，讓他愣住了。
只見在烹飪台的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曼妙女子，正旁若無人地品嘗著那道「鳳成祥」。
「這是誰？」
「她什麼時候上來的？」
「是評委嗎？」
場上眾人大感意外，此女就像突然冒出來一樣，之前沒有一人發現她的存在。
「是谷主廚！食神小店的谷主廚」
「她上來干什麼？她不是沒參加嗎？」
「我想起來了，她好像是食神大會的特邀嘉賓！」
一些去過食神小店的食客一眼就認出這名女子就是谷凰煙，就連參與大會的一些廚師也認了出來，他們當中有不少人偷偷去食神小店取過經。
「大會都快結束了，她上來干嘛？」
這些廚師十分疑惑，他們也知道谷凰煙是食神大會的特邀嘉賓，結果這個嘉賓從頭到尾都沒出過場。
孫正海皺著眉頭看著面前的女子，食神小店的名頭他也有所耳聞，是一個頗具傳奇的飯店，但他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傳奇飯店的主廚。
那白女敕的雙手上，沒有一點兒老繭，一點也看不出是廚師的跡象。
谷凰煙毫不在意別人的想法，細嚼慢咽了一會兒，吞了下去，道︰「你這道菜，不是做給人吃的。」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你說什麼？！」
「狂妄！收回你這句話！」
「就憑你也配對我們師傅評頭論足？！」
孫正海的徒弟們大怒，就連場上其他廚師都皺起了眉頭。
誠然，他們敬佩谷凰煙的廚藝，但不代表谷凰煙可以在此大放厥詞。
孫正海的廚藝有目共睹，就算人老了，其廚藝也超出絕大部分廚師，是名副其實的神廚，代表著太一州廚師最高水準。
要說鳳成祥這道菜品有所瑕疵，他們認可，還會期待谷凰煙的獨特見解，但說不是人吃的，那就太過分了。
這都不是人吃的，那什麼是人吃的？
這是對整個太一州廚師的挑釁！
孫正海沒有生氣，抬手制止了憤怒地想要沖上來的徒弟們，若有所思的看向谷凰煙。
「何以見得？」
谷凰煙似乎對眾人的怒意毫無察覺，道︰「你這道菜，從食材，烹飪到口味調合，都在追求著極致，是專門做給神靈吃的。」
「這有什麼區別嗎？」孫正海眉頭皺起。
「你是人類，這就是最大的區別。」谷凰煙將手中餐具放下︰「人的口，和神的口，是有區別的，你以人的味覺，追求神的口感，本身就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但你很聰明，你會另闢蹊徑，這道菜能夠給予舌尖一定程度的刺激，讓味蕾短暫的爆發，從而嘗出超出食材本味的美味。」
「這是一個很好的手法，可惜你在一味迎合神靈口味極致的同時，忽略了這個味道對人類而言是否可以承受。」
「你的菜品，味道太過極致了，沒有調合好。」谷凰煙看向孫正海︰「這種味道，對人類來說還為時過早。」
「胡說八道！」大徒弟听不下去了，怒道︰「追求味道的極致還有錯了？！」
「極致不代表好。」谷凰煙平靜道︰「極冷，極熱，極甜，極咸等等，這些確實可以讓神靈感受到菜品的極致，但人不行，強烈的刺激過後會帶來一瞬的味覺退化，乃至失靈，這就是你菜品的缺陷。」
一旁的劉童用手輕輕踫了踫嘴唇，想到了之前舌尖那股不適之感。
台上的眾人也明白過來，原來谷凰煙說的不是給人吃的是這個意思。
剛才嘗過這道菜的評委也恍然大悟，難怪他們總感覺有些奇怪，明明很好吃，但吃兩口就會感到一絲別扭，可又嘗不出來，原來是味覺短暫退化的緣故。
都退化了，還能嘗出個鬼來！
孫正海沉默了下來，但他的徒弟們很不服，一名徒弟忍不住道︰「你都說味覺退化了，還能嘗出來？誰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
谷凰煙眉頭一挑，沒有說話，而是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拿起孫正海剛才所剩的食材，來到了一個無人的烹飪台前。
見此，眾人隱約明白了她要干什麼。
果然，谷凰煙熟練的開火起鍋，和孫正海幾乎一樣的烹飪過程，並且比他效率更快，更加賞心悅目。
十分鐘後，一盤色香味齊全的菜品，擺在了孫正海和他的徒弟們面前。
「食材不夠，將就吃。」
眾人看著菜盤上昂首挺立，展翅欲飛的金鳳，完全挑不出毛病的擺盤，還有那股讓人垂涎欲滴的香氣，眼楮都快直了。
這是將就？
你是不是對將就有什麼誤解？
孫正海猶豫了一下，默默走上前去，拿起快子品嘗。
一股夢寐以求的味道進入口中，在他舌尖綻放。
「啪嗒！」
快子掉落在地上。
孫正海顫抖著手，神情激動，不斷低聲自語道︰「沒錯，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我怎麼沒想到……」
「師傅。」大徒弟擔憂的看著孫正海，但孫正海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沒有听到一旁徒弟的叫喚。
劉童忍不住內心的好奇，也上前品嘗了一下。
菜品入口的一瞬間，劉童整個人僵住了。
比之前還要緊實的肉質在他口腔爆炸，但這次的爆炸十分柔和，就像有人在按摩他的舌頭，舌尖微微酥麻，柔和卻不刺激，讓他能完美地品嘗到這個極致味道的融合。
見小師弟如此表現，其他徒弟也忍不住上前品嘗。
在嘗過之後，每一個人都沉默了，沒有一人再對谷凰煙有所懷疑。
孫正海回過神來，看向谷凰煙，想要對她表示感謝，谷凰煙卻擺了擺手，轉身離開，耳邊傳來她悠悠的話語。
「烹飪，首先要滿足的是吃飯的人。」
「食，是民的天，不是神的天。」
听著谷凰煙的話語，孫正海怔怔出神。
類似的話，他的師傅也曾說過。
「正海，不要認為我們御菜沒落了，其實我們御菜正在進步。」師傅笑著道︰「你看，現在每天過來吃飯的人都在增加，這不就是進步嗎？」
「你要時刻記得，我現在做的是御菜，而非供神菜，來吃飯的，永遠是人比神多。」
「這也是那位大人給我們的教誨，要因人御菜，而不是為神供菜。」
年輕的孫正海不以為意，隨口問道︰「哪位大人啊？」
「額……師傅也沒見過，不過等你將御菜發揚光大的時候，應該就能見到她了。」
「師傅你又想騙我，這次我可不上當了。」
「哈哈，臭小子……」
……
回憶到此結束。
「怎麼突然想起以前的事了，果然是人老了。」
從回憶中醒來的孫正海失笑地搖了搖頭，轉身剛想對徒弟說些什麼。
忽然，他反應過來， 地回頭看向谷凰煙的方向。
此時谷凰煙正朝著另外一名廚師走去，在他驚訝的目光中，品嘗了他的參賽菜品。
「呸！真咸，你是帕金森？放鹽的時候把整罐鹽撒了？而且你還敢繼續放醬油，你是食鹽獸成精吧？這樣的菜品你也敢拿出來……」
听著谷凰煙滔滔不絕的毒辣評價，這位廚師傻眼了。
啥玩意？我就放了一勺鹽，有那麼咸嗎？
還有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戳心，我心髒快受不了了！
但他不敢開口，孫正海都被壓制的無法反駁，更何況是他，只能憋屈的听著。
不只是這位廚師，參與決賽的所有廚師，沒有一個被谷凰煙落下，全部被批評的體無完膚。
場下的一些曾經被谷凰煙銳評過的飯店廚師表情古怪。
回來了，那個食評女王又回來了！
這熟悉的感覺，太對了，就是這個味兒！
見此情景，在會場上空觀察一切的楚辭不禁扶額嘆息。
大姐，讓你過去教導一圈，不是讓你過去批評一圈！
你這還指望別人感激你啊！
似乎是感應到楚辭的想法，谷凰煙在痛快輸出完之後，也像在孫正海那邊一樣，將對方的菜品重新做了一遍。
只不過她做的是改良版，將缺陷通過手法很好的處理掉。
這讓大會的名廚們欣喜若狂。
他們不像劉童，有一個神廚師傅，到了他們這一地步，幾乎沒有人可以教他們了，只能靠自己鑽研，或者同行交流來進步。
如今谷凰煙在他們面前將菜品重做一遍，不亞于一個師傅在手把手教他們，頓時一個個瞪大了眼楮，仔細觀察谷凰煙的動作，生怕漏看一步。
至于那些批評？早已被他們拋之腦後。
他們學徒的時候，被師傅罵的次數還少嗎？這點挨罵算什麼！
只要能教，他們巴不得谷凰煙多罵點。
台下沒進入決賽的廚師們頓時捶足頓胸，懊惱不已。
早知道還有這福利，他們說什麼也要拼進決賽。
事到如今，他們哪還不明白谷凰煙的水平，那是比孫正海還要高的廚藝！
「食神小店的主廚名不虛傳。」一名外來的廚師感嘆道︰「食神這個店名，我算是服了。」
旁邊的廚師們深以為然。
他們最初對食神小店的感官並不好，因為食神的名頭太大了，一般人擔不起。
要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飯館就算了，他們就算知道了也只會笑笑，但一個城市的龍頭美食店叫這個名字，自然會引起他們不滿。
如今谷凰煙的表現已經征服了他們，若她沒資格起這個名字的話，那誰有資格起這個名字？
「你們說，谷主廚該不會真的是……」一名廚師話剛說到一半，便听到周圍突然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楚神大人！」
「吾神！」
「守護神大人！」
璀璨星光從天而降，一名容貌俊逸，笑容溫和的白衣神靈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楚辭面帶職業性的微笑，渾身散發柔和的神光，讓人不禁心生敬仰。
伸手一揮，一大片潔白的溫暖聖光，照耀在參與食神大會的所有廚師身上。
神靈賜福！
「感謝守護神大人賜福！」
被聖光照耀到的廚師們大喜過望，紛紛跪拜感謝。
他們不是孫正海，隨隨便便就能得到神靈賜福，此次可能是他們一生僅有的一次機會。
楚辭微微頷首，身形一閃，消失不見蹤影。
獎勵發完， 了閃人。
谷凰煙無奈的看著從出場到退場不過半分鐘的楚辭，知道他是在給自己留時間。
這場食神大會，將由她來結束。
不出意外的話，此次大會過後，她的名聲會隨著這些廚師一起，擴散到整個太一州。
走到會場中央，這里有一個神殿早已備好的無人烹飪台。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谷凰煙燒火起鍋。
「接下來的菜，你們能學多少，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
食神小店隱藏菜單——食神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