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臣下所知，安陽侯從無此心，他曾與臣下言︰陛下若是不許，我們就在這里修建一座假山，作為觀景之點，萬無有此等狂悖之想法。」
司馬遷忙躬身說道︰「至于這些所謂的傳聞，微臣反而認為，是奸邪小人惡語中傷安陽侯，陛下萬不可听取，而寒了忠誠義士的心……」
看著忽然緊張起來的司馬遷，劉徹翻了個白眼︰「好了，朕也就是隨口一提，你這般樣子，朕都要懷疑安陽侯是不是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呢！」
司馬遷表情微微一松︰「真個論說起來，這安陽縣的百姓們都富裕了起來，這個就是安陽侯給微臣灌輸的迷魂湯。」
「古代有什麼人，能有他這般本事兒，短短時間，就把一個貧窮落後的地方，變成這樣的富裕之地了麼？」
劉徹眼神奇怪，看著寬闊水泥道路上來來往往車馬行人，心中的感覺真的太奇怪了。
司馬遷搖頭道︰「按照史書上的記載，微臣也未曾听聞過。」
「走，去廠區瞧瞧，听說安陽縣的各個廠區都在一塊兒，早就已經綿延數十里。」劉徹的興致越發高漲。
而此刻，李歡正在和皇後衛子夫對弈。
皇帝劉徹，皇後衛子夫，長公主、南宮公主，還有三公主隆慮公主，以及臨邛公主等，是在昨日到的。
按照劉徹的意思，並沒有驚動太多的人前去迎接。
那李歡自然明白，這是因為劉徹前來主持自己的婚禮，很大一部分的原因，都是被迫的……
這就是被迫的……只是不知，這究竟是金錢的力量，還是親情的力量。
金盞和劉芸、衛少兒，衛君孺等人都在一邊上看著，衛青也在。
公孫賀也想湊進來，但是被衛皇後的大長秋給擋住了。
公孫賀本想說，老子現在也是淮南國大將軍，你敢擋我？
大長秋卻笑嘻嘻的說了一句︰「此番並非是不敬重大將軍，而是大將軍不進去的好。」
公孫賀听完這話後，立刻扭頭就走，前往勾欄听曲兒。
對弈之道，李歡是真的不行，他都是來到了這個世界之後，才學會下圍棋的，在此之前，象棋、五子棋倒是玩得不錯，但是他也不敢這會兒把象棋弄出來。
畢竟，這象棋只要不是眼瞎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這是劉徹的祖宗劉邦和西楚霸王項羽為背景展開的……
太過于大不敬了。
且等日後再說。
于是，李歡很自然得給衛皇後送去了三連勝，眼看著就要四連勝的時候，衛皇後瞬間就失去了興趣。
安陽侯這樣聰明的人，居然真的不會下象棋，一開始她還以為是故意讓著自己。
棋藝修養不錯的衛皇後在第二局的時候，就開始故意賣破綻，但李歡對此卻視而不見，一直持續到了第四局之後，衛皇後方才相信李歡說的是真的。
漢朝成婚，沒有伴郎伴娘一說，更沒有什麼擋著門不讓進去要紅包、以你能嫁出去算我輸為行事準則的閨蜜……然而，就算是有，又有誰敢攔住李歡？
只有那些本就過的不如意的人，才會有意的在他人大喜之日刁難新人；多數的人，也只是善意的玩鬧，達不到刁難的層次。
李歡現在感覺，眼前的一切，就是金老二娘家人對自己的堵門……難道非要自己在棋盤上，勝過衛皇後才行麼？
衛子夫放下了手中的白子，淺淺一笑的看了一眼金老二。
金盞對于弟妹的這個眼神，有些不滿，轉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
長公主很無奈的看了一眼衛青，衛青只當作自己什麼都沒看到，眼楮盯著某處發呆……
真少見，堂堂上將軍衛青也會有發呆的時候……
「咳咳……」李歡干咳了一聲，瞬間把所有人的眼楮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那什麼，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可以與我直說的。」
眾人眼神愕然了片刻，一個個都心說，你這也太直接了吧……都不帶鋪墊一二的……
衛皇後清純的面龐上，閃過一抹尷尬的笑意︰「今日之人，只差一個陳後，便已經湊齊了，姐夫可知為何？」
李歡听到這話，微微一愣，對人的稱呼，可是一門大學問。
衛皇後稱呼自己為姐夫，而不是安陽侯，那就是在以妻妹的身份和自己說話，而如果是稱呼自己為安陽侯，那就是在以皇後的身份和自己說話。
這個區別，李歡覺得非常大。
李歡本能的想回頭去看金盞、衛少兒等人，但是卻又生生止住了這種念頭。
「還請皇後明示。」
衛子夫微微抬起手來，金盞看到這個動作之後，黛眉緊皺了一下，轉頭吩咐道︰「所有的人退出去。」
劉芸第一個站起身來，急忙就要退出。
但是，金盞卻叫住了她︰「你留下，余者，全部退出。」
劉芸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了李歡，李歡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她上前來，挨著自己跪坐下去。
整個房屋內，一下就只有了李歡、衛皇後、劉芸三人。
「不知皇後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李歡還打算繼續裝湖涂。
衛皇後道︰「听聞姐夫收了一個出身苦寒的人，做了自己的弟子？」
「有這回事兒，他父親去往邊境修長城，已經徹底失去了消息，大概率是死了，也有小概率還活著，但是更可能已經被匈奴人擄走，當然，被匈奴人擄走的話，其實和死了沒有多少區別。」
「是個苦命人家的孩子。」衛子夫的話，讓李歡有些模不著頭腦。
「姐夫，我們姐弟幾人，都是出身寒微的人，很知道底層的百姓，都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生本就是充滿了無盡變化的。」李歡感嘆道︰「但只要保持一顆謙卑好學的心，幸運總會降臨到人身上的。」
衛皇後臉上露出笑容︰「姐夫，阿嬌已經有孕了，有人進言陛下，可以設置東西兩宮皇後，我同意這個建議。」
李歡微微一驚︰「你同意了？」
「與其等陛下下詔如此做，那還不如我自己知進退。」衛皇後臉上的表情很平靜，李歡也不知道她心中究竟是怎麼想的。
都已經從最底層一步步走到了最高，到頭來自己放棄了？這合理嗎？
太合理了。
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清楚自己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恩賜給予的。
皇帝劉徹給的，才是自己的，皇帝劉徹不給的，那就不能奢望。
衛子夫看著李歡臉上流露出來的嚴肅表情，反而釋然一笑︰「姐夫，人得自個兒成全自個兒，不是麼？」
李歡感覺嘴唇邊上有些干燥，抿了一下︰「皇後，大可不必如此退步，陛下或許並沒有這樣的想法。」
「如果陛下沒有這樣的想法，那我這樣做了，是不是就已經幫助陛下解決了讓他為難的事情？」
衛子夫搖頭道︰「在我抱著青兒，靠在大姐的懷中挨餓的時候，我從沒想過自己壯年時候，能成為權傾天下的皇後，更沒有想過青兒，能成為現在這樣的人，所以今日我們只求一件事情。」
李歡神色嚴肅︰「皇後說過了，我們是一家人。」
衛子夫笑著︰「那就求兩件事情。」
「請講！」
「若阿嬌的孩子將來繼承大業，我們只求富貴在身。」
李歡面色微微一變︰「這是謀逆之言！」
「阿嬌貴為姐夫之母，將來的孩子，姐夫也一定可以勸得住。」衛子夫的語氣很平靜，甚至隨和，而且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在說假話。
「過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的人，其實真的不會奢求太多。」衛子夫甚至大膽的說了一句︰「戚夫人那樣的唱著兒子為諸侯王，母親卻為奴僕歌謠的人，有他一個就夠了，子夫也是一個安于現狀，知足常樂的人。」
李歡嘆息了一聲︰「我應下了。」
「謝謝姐夫。」衛皇後臉上流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那第二件事情呢？」
「希望姐夫將來可以好好的教導劉據，劉據再怎麼說，也是姐夫的佷兒。」
李歡神色復雜，因為自己內心本就不看好劉據這小子，教育的力量確實是神奇，但是教育的力量，能在劉據身上起到多少作用呢？
畢竟，如果沒有自己這個意外出現在了漢帝國，那麼劉據從小接受的教育，也是漢帝國最為優質的教育。
所以，李歡內心對于劉據，本身就不抱有很大的希望……
只是……這世間萬事萬物，都逃不過一個情字。
親情友情愛情……
李歡感覺自己是沒辦法四大皆空，嗯他其實有辦法四大皆空……主要是劉徹不喜歡看到自己四大皆空。
當初原本真的把衛少兒變成了自己的嫡妻，那麼自己就可以四大皆空，堅定不移地站在衛青這邊，時不時還能來一句，我小舅子萬夫不敵之勇、我兒去病有萬夫不敵之勇……
結果呢，皇帝劉徹又感覺衛氏的力量過強，給自己安排了賜婚，結果一看，自己馬上要變成老舊貴族們那樣的狗玩意兒，又給自己安排了一下，讓自己成為了他的姐夫。
這下好了，自己成為了平衡各方勢力的關鍵了……
劉徹果真是那種是個人才，就往死里用的皇帝……
李歡心中無限吐槽，但也不好在這個時候說著什麼拒絕的話。
畢竟，居于此等高位，怎麼可能不為這些各方勢力所青眼？
「劉據我會認真教導，但至于能教導成什麼樣子，我也不敢保證。」李歡眉頭緊鎖，表情嚴肅又凝重︰「如果皇後放心，我自然會用心教導這個孩子。」
衛子夫更歡喜了︰「如果我兒沒有那個福分兒將來登臨至尊，做一個安分守己的諸侯王，也未嘗不是一個絕妙的選擇。」
听完這番話後，李歡忍不住搖頭︰「很多人都以為……包括母後都以為，東西兩宮皇後的事情，是我奏請陛下這麼做的，但實際上，這件事情確實不是我做的。」
「姐夫不管做了什麼事情，那都一定有姐夫的理由。」衛子夫像是直視心靈那樣，直視著李歡︰「你我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是麼？」
這麼一瞬間，李歡相信衛子夫相信了自己這句話，真的不是他暗中教唆那些老舊貴族們上書皇帝談及此事的。
也是在這一瞬間，李歡忽然明白，為什麼衛子夫可以在皇帝劉徹的眾多後宮妃嬪中，在上有阿嬌這位初戀姐姐恐怖鎮壓，左右群狼環伺之下，還能登頂皇後之位的原因了。
「夫君……」劉芸有些害怕的跟在李歡身後，長長的走道上，只有她和李歡兩人的身影。
李歡抓住了她的手掌，兩人很自然的十指相扣，花香撲鼻而過，潺潺水聲，就回蕩在耳邊。
「喜歡這個地方嗎？」
「非常喜歡……」劉芸想了一下︰「不是地方讓我喜歡，而是夫君在的地方，才讓我喜歡。」
「衛皇後她……」
「天上可以有兩個月亮，但不管怎麼看，卻都只能有一個太陽，陛下想怎麼做，那是誰也左右不了的。」李歡用另外一只手捏了一下劉芸的鼻尖︰「十天後，就是我們舉行婚禮的日子，不該把心思放在這些事兒上。」
「我知道，只是……」劉芸本想說什麼，但看著李歡露出笑容的臉，又把話憋了回去︰「白止、翠花她們穿著的禾服真好看……」
「想都別想，那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你和金盞得穿規定的衣裝。」李歡道︰「你先去母後那邊。」
劉芸有些慌張地抬頭，但李歡依舊是一臉笑容，這讓她頗感不自在︰「要把衛皇後說的話，都告訴母後麼？夫君，我覺得衛皇後似乎好可憐……」
「衛皇後哪里可憐了？」李歡忍不住笑出了聲︰「如果母後不能懷上孩子，那才是真的可憐，而且現在這個孩子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如果是女兒，自然是我大漢最為尊貴的公主，要是男兒的話……」
李歡感覺額頭有些發痛︰「那往後的事情，可就不是我們能夠預見的了，去吧，該和母後說，就和母後說，金盞故意讓你留下來，就是想要你把這些話說給母後听的。」
「夫君不去麼？我有時候很害怕母後，總覺得我心里在想什麼，母後都能看穿，她的眼楮看過來的時候，我就像是沒穿衣服一樣站在她面前。」
李歡看著縮脖子的老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那你就不要在她面前撒謊，母後現在是一個很寬容的人。」
劉芸點點頭，竟然帶著幾分燕趙 士奔赴疆場的壯烈表情，去往阿嬌的所在的那棟樓去。
李歡背負著雙手，目送著劉芸遠去，他感覺自己這個老婆真的很蠢，你一個從藩王之女變成公主的人，居然回去可憐如日中天，權勢滔天，跺跺腳，大漢帝國都要抖動幾下的大漢當朝皇後？
李歡嘆了一口氣，虧得這女人不是自己的嫡妻，否則的話他真的擔心自己日後的嫡子，是否可以守住如此大的一份家業。
因為他以前曾听人說過，兒子的智商，很大程度上是母親決定的。
還好，金老二不是這樣的人，她聰明又勇 ，是真正四肢發達頭腦也發達的怪物。
想到這里，李歡表情微微放松些許，方才要轉身，忽然看到腳底下有一只米粒一樣大的大螞蟻，帶著一群小螞蟻從太陽光下，被曬得發燙的地板上走過。
他蹲看了片刻，忽然毫無征兆的站起身來，一只腳踩了下去，用力地碾了幾下，那一只米粒兒大小的大螞蟻，瞬間變為肉眼都不可見的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