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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你在此地不要走動

「米凱爾,昨晚的蕎麥面還好吃嗎?」

「……好吃。」

「米凱爾,這條路是不是走錯了?我昨晚查過,到留置場不是應該走……」

「……那邊在堵車,我繞個路。」

「呃……這里是不是應該轉彎,為什麼沒有變道?」

「……因為轉彎過去就會被堵住,所以繼續往前繞路。」

「那、那、那今天早上的包子做的怎麼樣?我之前看了好多攻略才學會的……」

「唉……」

米凱爾嘆了口氣,一邊輕輕打著方向盤轉彎,一邊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已經樣貌大變,完全認不出本來模樣的芽衣。

「我的大小姐,你別這麼緊張啊……」

「啊?我有緊張嗎……這麼明顯嗎?」

芽衣將剛扎好的黑色長發解開,再重新扎緊。又將襯衫領口的那顆扣子解了扣,扣了解。

「人在緊張的時候會不自覺地試圖用其它行為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緩解緊張的情緒。比如碎碎念,比如不斷重復無意義的動作。」

芽衣整理外套下擺的雙手硬生生停住了。被這麼直白地說破心思,她非但沒感到不用繼續掩飾的輕松,反倒是更加緊張起來。

「放松心情好了,芽衣。說句不好听的,有我在,這絕對不會是你與你父親的最後一次見面,有什麼好緊張的呢?」

「不,我只是……我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緊張,就是……手,手一直在抖。腦子里太亂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就手一直在抖,一直在莫名其妙抖。」

「唉……早知道如此,就讓笨蛋琪亞娜陪著一起來了。」

「噗——」

這句話不知怎麼得就觸踫到了芽衣的笑點,她忽然捂著胸口痴笑起來,雖然看上去笑得像個傻子,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她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了,自然也就沒有那麼緊張了。

但實際上,她只不過是想到︰如果琪亞娜在她身邊,此時此刻只會在她的傳染下變得同樣緊張,而且以琪亞娜的「天賦」,她的話和動作只會比芽衣更多吧?

其實她還挺想看這一幕發生的,倒不是出于別的什麼原因。她能有什麼壞心眼呢?她只是想到米凱爾一向不擅長應付琪亞娜,她只是想看看米凱爾被琪亞娜纏得焦頭爛額的樣子而已。

「好了,做好準備吧芽衣。再過兩個紅綠燈,就到留置場了。記住,不要緊張,你現在不是雷電芽衣,僅僅只是受雷電芽衣小姐和米凱爾先生委托,為雷電龍馬先生進行辯護的律師赤木小姐。明白嗎?」

「了解。」

芽衣很想如此干脆地發聲,可米凱爾不提醒還好,一提醒,那先前暫時被壓下的緊張感瞬間死灰復燃了。

用單純的緊張來形容似乎有些以偏概全。那是一種起因並不純粹的緊張,既有對即將見到父親的激動,又有對偽裝被識破的恐懼。

但不論起因如何,手抖了起來,這一結果並不會為之而改變。

「無妨,芽衣,我說過了。這不會是你最後一次見龍馬先生,所以不必為此而激動。而我給你做的偽裝天衣無縫,只要你自己不露出馬腳,就不可能被發現。當然,就算被發現了,也不是什麼值得恐懼的事情。大不了我就帶著你殺出留置場,順帶著還能帶走龍馬先生,然後我們完全可以找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隱居,這樣不也很好嗎?」

「嗯……」

芽衣輕輕應了一聲,心情也跟著平靜下來。

果然,米凱爾還是一如既往的了解她,永遠能用最直白的方式解除她的一切顧慮。

「好了,司機的任務結束了,接下來就輪到你登場了,大小姐……啊,不對,是赤木律師。」

芽衣有些茫然地掃視了一下周圍,車子緩緩駛入留置場的第一道大門,在空空如也的停車場里隨意挑了一個車位停下。

「冷靜!一大早起來,米凱爾不也帶著我排練了好幾遍了麼?到現在為止,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兌現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成功了,一定要相信他。當然,也要相信自己,賭上雷電家的名號,我絕對不會止步于此!」

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將手掌搭在車門的把手上,用力一擰——

「卡吧——」

「嗯?什麼聲音?」

「啊……哈哈……問題不大……」

米凱爾皺著眉轉過頭,只見芽衣尷尬地笑著,左手緩緩抬起,掌間還虛握著半只斷掉的門把手。

「噗嗤!哈哈哈!讓你別緊張,我的大小姐喲……這可是你家的車……哈哈哈哈!」

米凱爾一邊笑個不停,一邊抬起手臂,越過駕駛位,用那仿佛永遠干燥且溫暖的手掌在芽衣的腦袋上揉了揉。

「去吧,有我在這里,你絕對不會輸!」

「嗯!」

芽衣收拾了一下心情,換了一邊車門下車。米凱爾借由後視鏡目視著她一步步走向留置場的警衛,而後如早上排練的一般,將腋下皮包中的律師執業證和法院委托函遞給了警衛。

在識之權能的安撫下,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

其實,就算出了些意外,讓警衛察覺到異常也沒有任何問題。律師執業證與法院委托函並非偽造,而是米凱爾從真正的律師那里直接拿過來的。甚至就連芽衣身上這一套正裝連同公文包也是米凱爾直接從真正的「赤木律師」那里借過來的。

警衛不可能從以上東西中看出任何破綻,因為從頭到尾,只有芽衣這個人是虛假的。而芽衣如今的樣貌也都是米凱爾根據真正的「赤木律師」所改造的,米凱爾並不相信身為普通人類的警衛能識破理之權能與死之權能協同下從細胞層面的改造。

可是,這一切又有何必要呢?

米凱爾自嘲地笑了笑,他並不是後悔,他也早已沒有後悔的權利,但是……自嘲的權利還是有的吧?

「果然,無法舍棄身為人類的那些軟弱情感,只會讓我做出一些原本沒有必要的行為,直接影響計劃推進的效率吧。真是搞笑。」

他又向後探出身子,從後座上撿起芽衣激動下折斷的門把手。

把手斷口處並不平整,材質為純銅,整體有較大形變,表面甚至留下了明顯的指印。顯然,將其折斷的並非瞬間的爆發力,而是當芽衣的手握上把手的那一刻,她就出于緊張不自覺地用力過 。

可一個還不到十七歲的女孩,就算常年修習劍道,就算是用力過 ,也絕不可能擁有這樣大的力氣。

「過家家的時間,終于要結束了呀……」

不知道是米凱爾的干預出了什麼問題,還是他與希兒這兩個「最初的聖痕持有者」引發的「潮汐現象」,又或者是芽衣自身的情感波動導致,她那原本被征服寶石強行壓制的聖痕力量遠比預想中的活躍許多。

再這樣下去……

不,再這樣拖下去,事情或許真的會月兌離自己的掌控……

若是終焉的權柄還在,他倒是無所謂用時間的權能去預測一下未來的可能性,然而在律者已然誕生的當下,貿然使用終焉權柄會導致什麼後果呢?他無法承擔這種風險,當然,也沒有必要承擔,因為只需要按照最初的計劃,趕緊讓一切邁上正軌就可以。

隨手將斷掉的把手塞到門邊的凹槽里,米凱爾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方向盤。

「可可利亞啊……這個女人還真是……古怪,難以揣測,但是……倒是個很好用的工具,也是個比奧托更好用的背鍋人選呢……」

米凱爾閉上眼,將本應該在一個多月前就執行的計劃于腦海中重新復盤了一遍。

「還好,大部分布置都沒有問題,即使推遲了一個半月,但大體情況並不需要做過多調整。也就是說,現在只需要確定下一個時間,然後一切都可以……」

想到這里,一股徒令人生厭的愧疚感涌上心頭。

「米凱爾,雷電芽衣在你心里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他的腦海里想起另一個自己的聲音,這是他在長久的寂寞下用來打發時間的絕妙方法——將自己腦海中不同的聲音直接剝離,轉而用識之權能將其塑造為相對獨立的精神體與自己對話。

「米凱爾,雷電芽衣在你心里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那個聲音不厭其煩地重復著。

「是在誕生之初就仰慕著的‘英雄’?是法理上收養的義女?是她生命的延續?還是必須要親手一步步將她逼入黑暗,再將她送回光明,只為了讓她手中的鋒刃,在故事的最後,再一次將一切斬斷呢?」

「我不知道。」

米凱爾一本正經地回答著自己。

他將自己的意識投入精神世界,在這里,精神上的一切都可以轉化為意識的組成。

于是另一個「米凱爾」也出現在他面前,不過沒有五官,只是模湖的一道人影。因為它本就不具備完整的人格,只是米凱爾以自己的一小部分情緒所強行塑造出的自己罷了。

「或許都是吧。也或許……什麼都不是吧。無論是人類,還是律者,在終焉面前都毫無意義,也不可能意味著什麼。非要說的話,在諸多連塵埃都算不上的東西里,她有些特殊。特殊到正好擋在我前進的道路上,特殊到只要也只有踩著她前進,我才能在這條路的最後,再一次見到她。」

「……」

隨著米凱爾的言語,原本一片空白的世界里,在兩個米凱爾腳下,一條平平無奇的道路就這麼出現了,另一個米凱爾一言不發地轉過頭,道路在它身後繼續延續,直到散發著粉色光芒的遠方。

「沒錯,這就是身為這個世界的神明的我余生的唯一意義。同樣身為我的一份子,你應該理解我才對。所以,趕緊消散吧,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連五官都沒有的另一個米凱爾點了點頭,但卻沒有任何動作,就這麼靜靜地擋在米凱爾前進的道路上。

「嗯?」

米凱爾看著那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身體輪廓,失望地搖了搖頭。

「我們擁有相同的記憶,我們都知道她是一個怎樣完美的生命,也都知道自己曾經犯過的錯,也都知道她的付出,也都知道她比我們更有資格活著。是的,活著,她必須活著!親眼見到她想要見到的那個結局!她消散的前一刻,我們不是和她約定好的麼?」

「你真的確定那是約定嗎?」

沒有面目的米凱爾發出一串冷笑。

「她那個時候已經因為恐懼失去理智了。你忘記了嗎?她同樣也問過你這個問題,如果人類本身就是一種不完美的存在,那麼她在故事的最後是否成為了嗎?你當初給出的回答是——是。那麼,你也必須承認這種可能性︰她在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已經因為對死亡的恐懼而感到後悔,進而說出了這些話。如果你真的這麼做,她只會失望……她不會喜歡你帶給她的結局的,即使這個結局再美好,也掩蓋不了一路走來她最討厭的黑暗。」

「嗯。」

米凱爾深吸了一口氣,重重點了點頭,看上去平靜無比。

「你說的對,我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那又怎麼樣!又怎麼樣你告訴我——又——怎——麼——樣!!」

米凱爾雙手掐住那個沒有面目的自己,將它拎到自己身前怒吼著。

另一個自己那一片空白的臉龐像是一面鏡子,映照著他因為憤怒而扭曲而變得血紅一片的臉龐,映照著他額角爆起的經絡,也映照著他口中噴出的白汽與唾沫。

「為什麼要擋我的路?我只想讓她活著,只要她活著!其余的都無所謂,什麼都無所謂!」

「卡啪」一聲,他捏斷了那個自己親手塑造的存在的脖子。

他殺死了他,誰讓他擋著他的路了呢。

「呼……」

米凱爾長吐出一口氣,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殺死自己了,手感還是一如既往的……舒適。

他在意識空間里似乎度過了很長的時間,周圍空間的顏色已經暗澹為昏昏成成的紅,又像是恰好能讓人感到微醺的紅酒的顏色。

「已經是傍晚了嗎?芽衣也該出來了吧?」

家人好不容易重逢,難免控制不住地會說多一些吧。問題不大,辯護律師需要確認的問題很多很雜,溝通的時間長一些並不會引起警衛的懷疑。倒不如說反過來才會如此。

他怔怔地盯著西邊的天空,向著那個方向地平線的視線被一片密林以及更加高大的鋼筋水泥所阻擋,但仍可以看得到那像是被火灼燒過的天空。

「冬冬!」

車窗被輕輕敲了兩下,米凱爾轉過頭,隔著一張車窗,芽衣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晚霞的顏色遮蔽了眼眶一圈的微紅,卻無法掩飾淚水下的紅腫,當然,米凱爾對此並不意外。

「上車吧。」

隔著一面車窗,芽衣听到了米凱爾的聲音。

黑色的轎車緩緩駛出留置場,還是芽衣先開了口︰

「謝謝你,米凱爾。」

「……」

是該回答「沒關系」?還是「舉手之勞」?還是「不用謝」?

似乎都不合適,只有沉默,能表達以上所有的意思。

「父親問了我許多事,這一個多月來過得怎麼樣,有沒有被同學疏遠,和你相處的如何……听到我的現狀,父親也很開心呢。」

「嗯。」

「米凱爾……」

「嗯。」

「父親說……他想再見你一面。」

「嗯。嗯?」

「他說,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有辦法和他見面的。」

「呵……」

米凱爾冷笑了一聲,輕輕拍了拍方向盤。

又向前走了兩條街,估模著雷電龍馬已經回到了牢房,米凱爾直接在街邊找了個車位停下。

「你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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