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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弒師(下)

「師父!」

在門被推開一個小縫的剎那,華听到了來自身後的呼喊,但她並未理會,而是稍稍用力,將門徹底推開——

一時間,劍光四起,四面八方皆傳來劍鋒破空之聲。

她不退反進,邁入屋中,長袖一卷,將左右的劍氣逼退,容貌清秀的少年右手虛握,已然沖至她身前,一劍直指她心口,但她甚至連眼都沒眨一下,左足輕挑,恰好點在了少年的右腕上,而後右手如他一般向空氣中一握,手中憑空出現一把赤紅色的大劍。

而後,在少年驚恐的目光中,那原本屬于他的「赤影絕」在師父手中斜 而下,凌厲的劍氣在他如少女般俊美的面孔上留下數道深可見骨的疤痕。

「啊——」

華並未對著少年窮追 打,因為左右劍氣再至。她倒持長劍,信手往身側揮出兩道劍氣,便將兩側的攻擊悉數化解,並且那劍氣極為強勁,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了對方的攻擊不提,竟還氣勢洶洶地向著兩道攻擊的發出者襲去。

華的雙眼轉動,也趁機看清了攻擊的發起者——「婉如、素衣……」

劍氣眨眼便至,就在這時,正前方傳來一聲嬌喝︰

「大師姐!」

蘇湄 地擲出手中的雙劍,卻不是擲向華——她擲出的雙劍比劍氣還快了幾分,後發先至,擋在了婉如與素衣身前,替他們擋下了致命的一擊。

此時,華先前挑起的左足還未落地,忽然右踝一痛,整個身體失去了支撐點,斜斜向右倒去。

「朝雨!」

局勢在頃刻間反轉,婉如接過蘇湄的長劍,與姐姐一道沖至華身前,極為精準地挑斷了她的雙手經脈,蘇湄則 手奪過還在猶豫的素衣手中的墨染香,一口氣在華胸口刺出十幾劍。

但如此,還不夠殺死仙人。

于是,一直未出手的人終于刺出了定鼎的一劍。

那是一道清澈至極的劍光,因為持劍之人並未領會任何劍意,長劍在她手中自然也未有任何變化,甚至連一絲殺意都沒有……

但那依然是華平生所見過的最為凌厲的一劍,就連一無所有的虛空都似被這劍氣撕裂,多余的一切向著四面八方倒卷而去,形成一連串環形的屏障,而直到劍尖閃爍著刺到身前,出劍時的聲音還未來得及傳入華耳中——僅僅是凡胎刺出的劍招,居然在一瞬間突破了多層音障!

華于絕望中揮動赤影絕,在劍尖即將觸及眉心時將其攔下,雙劍相踫,金色長劍在相觸的那一瞬間爆裂成了無數的碎片,但這一劍還是中了——揮劍之人早就料到如此,所以金色的長劍不過是虛招。

她真正的劍氣蘊藏在兩指之間,精準地刺入了華的眉心,一擊斃命。

彌留之際,華看到面前少女本就斑駁的一頭青絲瞬間變得雪白,只來得及念出少女的名字︰

「凌霜……」

——本該如此、本會如此、一切本會如此,如果忽略那不起眼的角落里搖搖晃晃飄落的幾根羽毛的話。

羽渡塵重歸平靜,華也收回了神思,如同幻境中一般,她听到了來自身後的呼喚︰

「師父,不要——」

一切似乎都與先前的幻境中一模一樣,但華還是義無反顧地推開了大門。

門扉重重地撞在牆壁下,發出沉悶的巨響,左右兩側本應在此刻襲來劍氣,但沒有、並沒有,似乎有了什麼變化……

華用余光一掃,素衣捧著墨染香,雙眼盯著地面,只顧著渾身顫抖,絲毫沒有出劍的意思,而另一側的姐妹二人才剛剛如夢初醒一般地將劍從懷中抽出。

華在原地足足等了一息,才等到姐妹二人軟趴趴刺來的長劍,她只是將手中夾著的枯葉輕輕彈出,葉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輕而易舉地將姐妹二人逼退,而未傷其分毫。

她再將目光轉回,容貌俊秀的少年已沖至她身前,他如同幻境中一樣虛握著空氣,而華也如幻境中一般挑起左足,正中他的手腕,而後搶過赤影絕,對著少年如女子一般秀美的臉龐斜斜 下。

她眼看著少年童孔微縮,卻又在轉瞬間變得釋然,甚至閉上雙眼,不閃不避地面對這一劍……她揮劍的手頓了一頓,而後……

「叮!」

蘇湄雙劍交叉擋在少年身前,堪堪擋住這一劍,而後,她如同幻境中一樣高喊道︰

「大師姐!」

華的心髒 地收縮,唯有這一劍,唯有這來自身後的一劍,她還未想清楚該如何應對。

所以,她也什麼都沒做……

但右踝並未傳來痛覺,相對應地,她的右腿落入了一個緊緊的懷抱之中。

而後便是異常悲戚的尖叫聲︰

「師父,不要……」

華的動作停在了原地,但不是因為朝雨的這聲吶喊,而是因為……

能奪去她性命的那一劍,終于還是出現了……

「凌霜……」

但她毫不慌張,因為她早就從門前的那一片樹葉讀出了凌霜的選擇。

可既然如此,她為何還要出劍呢……

那一劍快得匪夷所思,甚至比幻境中還要快上不少,是她的判斷出錯了嗎?

不,華的判斷並無問題,因為那一劍並非針對她而來,而是擦著她鬢角的發絲而過,直刺向她身後的……

似乎是直到凌霜刺出這一劍,所有人才發現,他們的師父側後站著一個從未見過的男子。

而等眾人發現這個事實時,凌霜手中的長劍已劃過華的耳側,直奔向那個男人的眉心。

「咦?嘻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男子的輕笑聲居然在所有人腦海中響起,清晰莫名。

伴隨著這一聲輕笑,整個世界像是被泡在了水里一般,所有的動作都變得遲滯無比,仿佛刻意要讓所有人看清場上發生的一切似的……

只有華知道,那「水」便是所謂的時間,所有的動作並非「遲滯」,而是時間的流速被減緩到了極致。

而後,在所有人的目光下,那個銀發男子緩慢又輕柔地伸出了右手食指,正對著鋒利的劍尖指去。

鋒利的劍尖與看似平平無奇的指尖相觸,瞬間爆裂的卻是長劍。

但沒有人來得及震驚,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凌霜的這一劍,只不過是虛招而已。

真正的殺招,那無堅不摧的鋒銳劍氣,便夾在凌霜的兩指之間。

于是,兩指對一指,即使時間的流動已被放緩到了極致,相撞卻依舊只在眨眼之間——

「轟!」

無形的沖擊波掃蕩而過,狹小的屋子在第一時間夷為平地,而凌霜的劍指點在虛空之中,不得存進,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那勢在必得的一劍攔了下來。

「這是!」

「好了。」

華終于開口了。

「退下吧,凌霜。」

少女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仿佛先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完全看不出是幾息前還在生死搏殺之人。

听到華的聲音,她的臉上才有了些許生機,而後順從地向後退了一……半步。

她硬生生止住了後退的步伐,震驚在她的童孔中迅速擴散。

震驚之處有二——

其一,便是她方才出劍的理由︰作為在場唯二領悟劍蘊、劍神之人,她也是七徒中最早察覺到那個男子存在的人。但她出劍卻並非因為其存在本身,而是……凌霜感知之下,只見此人體內淤積著難以想象的海量真氣,幾乎要與虛空中的真氣融為一體,要不是他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光憑太虛劍氣的感知來說,就像是一堆真氣的聚合物……

而這般癥狀,與走火入魔極其相像……

盡管並不認同「入魔必誅」的門規,但這畢竟是多年來一直被灌輸的理念,以至于她自己都不知怎麼回事,便刺出了方才那一劍。

但更讓她震驚的是第二點——

方才兩人對招的余波將狹小的屋子撞得粉碎,這本身並不值得意外,但……

那些四處亂飛的瓦礫、粉塵、梁木,此刻竟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重新聚合,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他們的時間在倒流一樣!

「不用緊張。」

察覺到她的異常,那男子微微一笑,攤了攤手︰

「些許小手段而已,況且,此時的你的關注點也不應該放在我身上吧?」

凌霜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除了她之外,其余人對米凱爾的出現自然感到意外,但要說在意,倒也不算太在意,除了凌霜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華身上。

畢竟,對于他們而言,此時此刻最重要的是——刺殺失敗了。

師父毫發無傷,輕易地化解了他們所有的攻擊……不,不是所有的,他們間甚至有人根本都沒有出劍。

華咽了口唾沫,面色復雜地向前邁了一步。

「 當——」

蘇湄手中的雙劍掉落在地。

她再上前一步,蘇湄緊跟著她的步伐後退,直到撞到了已經復原的椅子上,進而腿一軟,坐了上去。

「師父!」

熟悉的呼喊聲再次傳來,這一次,林朝雨直接抱住了她的雙腿。

而彥卿也「撲通」一下跪倒在華面前,將師父與二師姐隔開些許微不足道的距離。

「師父若要殺二師姐,就連我一道殺了吧!」

很快,婉兮與婉如也無聲地跪倒在華腳邊,素衣扔掉墨染香,她本想學著師姐、師兄那樣跪倒,但想了想,還是走到師父身邊,用力扯出了她的袖子。

「唉……」

華閉上眼,嘆氣聲在已經復原如初的屋內不斷回蕩。

「若方才凌霜那一劍是奔著我來的,你們中有人會為我擋一擋麼?」

無人應答,大家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罷了,都起來吧,平白讓外人看了笑話。」

華的語氣又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澹漠,听到她這話,幾個徒弟猶豫了片刻,才參差不齊地抬起頭,看向他們所認為的「外人」。

米凱爾聳了聳肩,翻了個白眼,而後,屋外便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

直到這時,大家才明白,師父所說的外人並非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而是昨日來的那三個羅剎人……

呃,眼前這個男子從發色、五官來看,好像也算是羅剎人……

華重重吐出一口氣,她的雙腿還被林朝雨緊緊抱著,無法移動,只能轉過頭來,以求助的目光看向米凱爾。

「行吧。」

米凱爾攤了攤手,「他們兩個交給我去應付。」

「麻煩你了。」

華本想以更正式的態度如此說道,但話語即將月兌口而出之時,她卻鬼使神差地改變了主意。

她眼皮低垂,腦袋也向下點了點,而後嘴唇蠕動,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聲響︰

「謝謝。」

即使知道時機不大合適,幾個徒弟還是頗為意外地看向自己的師父。

這種語氣……這種神態……以往還從未在師父身上出現過,起碼他們並未見過。

就連米凱爾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的嘴角抽搐了兩下,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後退了一步,又差點兒被門檻絆倒。

好不容易穩住身形,他連忙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我……呵呵,我們之間……」

眼看著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米凱爾只能回以一個尷尬地笑容,而後逃也似地轉過身。

他快走兩步走出屋,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身後的房門「吱呀」一聲閉合。

「呼……」

米凱爾接連深呼吸了幾口,而後雙手插兜,慢悠悠地向著院子外走去。

才走了沒兩步,奧托與卡蓮便肩並肩從院門口沖了進來。

「你是——」

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面孔,再聯想到先前的那一聲巨響,諸多種可能在卡蓮腦海中一閃而過,但只是一個照面的功夫,根本沒有時間容她多想,她只能順著本能,做出了她認為最正確的判斷——

不管此人是誰,肯定與先前的巨響月兌不了關系,不管他是敵是友,先將他制住再說!

而這,也正是猶大最擅長的!

一念至此,卡蓮迅速握住掛在脖頸間的項鏈,下一刻,巨大的金色十字架出現在她身前,漫天的金色鎖鏈涌向了米凱爾,按照卡蓮的經驗,只要被猶大的鎖鏈所束縛,便會失去用崩壞能戰斗能力,在她這麼多年的戰斗生涯中,能打破這一規律的,迄今為止還只有赤鳶仙人一人。

數十條粗大的金色鎖鏈將眼前的男子團團捆縛,而對方全程沒有做出一點反抗,只是面帶微笑地盯著她,盯得她心里發毛。

而就在她猶豫著該用神州語還是其它語言向此人發問時,對方卻先一步開口道︰

「差點兒意思。」

米凱爾搖了搖頭,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那些鎖鏈卻自行繃斷月兌落了。

他再看向卡蓮,只是微不可察地瞪了下眼楮,後者便忽然覺得渾身軟趴趴的,所有力氣都被抽走了——

「這是,不可能……猶大的……怎麼會作用在我身上!」

這一切都只不過發生在兩三秒間,等二人之間勝負已分,奧托才反應過來,如此情況下,他也顧不得什麼隱瞞,右手虛握,頗為滑稽地指向了米凱爾。

但這並不是在開玩笑,下一刻,一陣金光在他手中綻放,一把卡蓮無比熟悉的手槍出現在奧托手中,他毫不猶豫地向著米凱爾扣動了扳機。

「砰!」

米凱爾伸手向前一攬,將擬態天火聖裁射出的微弱火苗攥在掌心中,無情掐滅。

奧托還想扣動扳機,但這是他第一次使用虛空萬藏構造神之鍵,盡管經過了一晚上的研究,但維持一次射擊的時間已然是如今的他的極限。

于是,他只能滿臉絕望地看著那一抹金光在手中消散。

「我說,沒必要一上來就對我 頭蓋臉一頓攻擊吧?知不知道這很不禮貌?嗯,尤其是你,奧托。」

卡蓮咬著牙還想站起來,但奧托再一次擋在了她身前。

「等一下,你是……」

听到面前之人的聲音,奧托童孔微縮,遲疑道︰

「虛空萬藏?」

米凱爾豎起一根食指︰

「首先,我不叫虛空萬藏。其次……算了,總之,感謝你把我帶到太虛山。」

「你身後的屋子里發生了什麼?赤鳶仙人呢?」

盡管有所預料,奧托還是覺得腦子有點發懵,不過他很快抓住了問題的核心。

「出了一點小問題,不過已經解決了,這還要感謝你昨天做的事。」

米凱爾聳了聳肩,滿不在乎地說道。

「昨天?」

奧托一挑眉頭,心中已有所明悟。

「總之,事情已經解決了,華……赤鳶仙人在收尾,但這是太虛山自己的事情,二位的身份特殊,還是不要摻和進來的好。」

奧托若有所悟地點點頭,當著米凱爾的面轉身扶起卡蓮。卡蓮自然不明白二人隱晦的對話,她還想掙扎,但奧托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她便順從地被奧托抱起離開了。

米凱爾搖了搖頭,在院子里轉了兩圈,盤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便重新走回了屋門口。

他自然地伸手想要叩門,但指關節即將與門觸及的一刻,他又有些猶豫地收回了手。

「算了,華應該能應付……」

他這麼想著,卻不料面前的門自行打開了。

「嗯?」

屋內,七個徒弟分兩旁站立,首徒林朝雨領著凌霜與素衣站在右側,蘇湄拉著彥卿與婉兮婉如站在左側。華坐在原先蘇湄所坐的位置上,雙眼無神地盯著一無所有的地磚。

等門打開,她的眼中才重新有了些光彩,光彩中倒映著米凱爾的身影。

「處理完了?」

米凱爾雙手抱胸,半是玩笑地問道。

然而華無力地搖了搖頭。

米凱爾還想說什麼,華卻用力清了清嗓子,而後一道飄渺的聲音在他腦海中徑直響起︰

「米凱爾……再幫我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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