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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上揚的嘴角

「球來咯?」闌

「砰!」

排球 撲而下,擦過球網,軌跡也隨之變化。

華抬起頭,視線追逐著高高揚起的黑影,隨即與刺眼的日光交匯,眼中的畫面瞬間變得清晰但尖銳起來。

她跌跌撞撞地向著球的落點跑去,因為太過關注球本身,壓根兒沒听見身邊噪雜的腳步聲。

「呃!」

「唉喲!」

「唔!」闌

華、黛絲多比亞和維爾薇倒在地上,捂著腦袋迷茫地對視,大家都只顧著關注排球,都沒有注意到自己隊友的動作。

「啪——」

排球無精打采地陷在了沙地中,又好像是被三個女孩蠢得笑到月兌力了。

「哎呀哎呀哎呀!粉色妖精隊又拿下一分呢!現在已經是四比零了哦!」

「嘁!」

坐在球網旁邊高台上喝著西瓜汁的梅比烏斯咂了咂嘴,友情提醒道︰

「愛莉希雅,你剛才那一球出界了!」闌

「……」

「噗嗤……」

听著身後快樂的喧鬧聲,米凱爾忍不住咧開了嘴,僅此一瞬,讓陪在他身邊的蘇和凱文極度懷疑方才的笑聲是不是幻听了。

但他手中的魚竿還是忠實地記錄下了他方才那一刻的笑容,震動由米凱爾的雙手傳導到魚竿,再傳導到魚線,最後在波瀾不興的水面上漾起一圈圈的波紋。

只要是切實發生過的事,世界就一定會留下它存在的證明,大抵就是這樣。

「話說,不是說好了拍電影的麼?她們怎麼又打起排球了?」

凱文的聲音有些萎靡不振,更多的是心不在焉。闌

「沒辦法。」

米凱爾一邊搖頭一邊嘆氣。

「可能女孩子的思維就是這麼跳月兌吧,本來在船上就一直念叨著拍電影,到了這里又變成了——‘哇!好漂亮的大海!好溫暖的海風!反正假期時間還長,咱們先度假一天再說!’,大抵如此吧。」

「……米凱爾,你是懂女人的。」

凱文由衷地贊嘆道。

對此,蘇閉著眼,老神自在地啜著自己保溫杯中的枸杞茶,不置可否。

「嘶 ——嘶 ——嘶 ——」闌

「……」

凱文揉了揉濃重的黑眼圈,猶豫臉紅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

「蘇,你之前送我的枸杞挺不錯的,還有嗎?」

米凱爾端坐直了身體,余光輕輕一瞥,正好看到蘇微微抽搐的嘴角。

「沒了。」

「啊?」

「以後可能都不會有枸杞了。」闌

「嗯?」

米凱爾皺了皺眉,放下了根本沒上魚餌的魚竿,剛啜了口冰鎮橙汁,便听蘇說道︰

「我上周還去後勤部門問過,不光是枸杞,很多天然種植、養殖的產物,今後可能都會逐漸剔出采購清單了。」

米凱爾看了看手里的橙汁,還好卑彌呼的地里種了各種各樣的水果,還能撐一段時間……

想到這里,他不動聲色地轉過頭,正好看到了一手一個空酒瓶躺在太陽傘下酣睡的卑彌呼。她的身體,終究受到了不可逆轉的損傷,器官都在緩慢地衰竭,也不能再接觸任何涉及崩壞能的武器和裝甲了……

如果只單單是器官衰竭,米凱爾倒還能用死之權能幫助她恢復,可她已經承受不了那樣的崩壞能輸入了。

「……」闌

米凱爾的思緒從大腦中飄了出來,如同無形的雲煙一樣飄到了卑彌呼面前——他甚至不敢讓自己作為律者的身體靠近卑彌呼。

「隊長……」

這一抹思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到米凱爾回過身,蘇和凱文還在討論枸杞的話題。

「說到底,枸杞並不是什麼生活必需品。人不吃枸杞並不會死,但人不吃飯一定會死。抱著這樣的理念,生產部門自然更青睞于主食的生產,當然,原本例如枸杞這種經濟作物就不在生產部門的考慮範圍內,那更多是從散戶收購所得,但現在哪還有什麼散戶呢?」

「那……水果呢?」

「首先,枸杞本來就屬于水果。」

「呃……」闌

「目前總部還是有一些水果儲量的,主要來自于地下都市中自行開墾的果田,但那些是肯定不夠支撐長期使用的,按照目前的消耗量來看,別說今年了,這個月就會告罄。」

「但是,相比于佔用糧食生產的水果,直接消耗糧食釀造的酒似乎儲量反而多了啊,剛才痕還和我說,前兩年,一品月兌的白蘭地需要用四張B級糧票兌換,現在只要兩張B級糧票就可以了。」

「哼……」

米凱爾以一個意義不明的鼻音加入了兩人的討論︰

「很簡單,因為酒對于穩定情緒帶來的附加價值,超過了兩頓B級標準口糧帶來的價值。」

「呃……」

凱文揉著眉心,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闌

「米凱爾,你不妨說的再明白一點。」

「高熱量食品和酒精都能帶來基于放縱的、虛假的快樂,但是高熱量食品的快樂只能維持一兩個小時,酒精卻能一直將快樂維持到第二天早上酒醒,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從未喝過酒的凱文顯然不能理解酒精帶來的快樂……不,準確地說是麻痹效果。

「相比于讓每個人都能活下去,顯然,整個世界維持秩序上的大體穩定更加重要。因為一旦秩序崩潰,生產也會隨之崩潰。所以,酒的產量擴大也屬于無奈之舉,可能會有人因為釀酒多消耗的糧食而領不到口糧餓死,但是沒餓死的人起碼還能老實做工。

「工廠會在下班前為每一個‘自願’參與勞作且未遲到早退的公民發放十分之一品月兌的酒,一個月不缺勤便能免費領一夸月兌,這就是手段。

「這麼說有些殘忍,也並不絕對,但這就是我們的世界正在發生的事。或者我們也可以說,如果一個文明正在走向滅亡,那麼禁酒和縱飲,必然會發生其中之一。」

「這樣嗎……」闌

看著陷入沉思的凱文,米凱爾聳了聳肩。

明明以一個輕挑和輕松的話題作為對話的開始,最後卻總能把話題引到沉重且禁忌的內容上來,或許,這在男人的談話間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

換在平時,米凱爾也不大會在乎這些,在這樣壓抑、灰暗的世界里,相比于聊一些沉重的話題,聊那些輕松、跳月兌的事物,才更像是在「破壞畫風」吧?

但這一次除外。

既然愛莉希雅想要的,是一場有別于一切消沉的永恆,只記錄這一刻快樂與幸福的剎那,她想要留給未來的,也絕非大家一個個愁眉不展的模樣,那米凱爾自然如她所願,不會讓這一次旅途的記憶留下一絲不和諧的雜音。

盡管……如果未來有人真的能看到這些被記錄下來的快樂片段,也未必會感到快樂,只會因為大家在毫無希望的世界中展現出來的希望而感到更加悲傷吧。

但……說不定真的能有人從中看到希望呢?闌

誰也無法完全掌控另一個人的所思所想,用識之權能扭轉,那也只不過是出于一種絕對力量下的強迫,而非純粹的自我意識。

所以,米凱爾並不能決定將來有可能看到這個片段的人的所思所想,他只能將這個片段中所有不適宜的東西都抹除掉。

所以,他的轉頭看向凱文,低沉地笑了兩聲,突然發問道︰

「說起來,凱文,你以前不是挺討厭枸杞的麼?怎麼這次還主動找蘇要了?」

「呃……咳咳咳!這個……年輕的時候不懂事,現在覺得枸杞挺香挺甜的!」

「哦?真的嗎?」

米凱爾目不轉楮地與他對視,準確來說,是緊盯著他的黑眼圈不放。闌

「呃……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那個那那個那……」

凱文不斷蠕動著嘴唇,躲閃著視線,思考著怎麼把這個問題圓過去。

但以他的知識儲備,想要做到這一點,多少是難如登天,于是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蘇,盡管他也不知道不睜開眼的蘇能不能看清他的眼神。

事實證明,蘇可能確實看不見,但作為精神感知類的融合戰士,他很輕易就能捕捉到其余人的情緒。

他輕笑兩聲,開口後卻不是第一時間為凱文解圍,而是十分關切地問道︰

「凱文,你最近是不是總有頭暈眼黑的情況出現?」

「呃……是的。」闌

「唉……」

米凱爾和蘇齊齊嘆了口氣,後者輕啜了一口枸杞茶潤了潤嘴,又清了清嗓子,而後,在凱文疑惑的目光中,他抬起下巴,輕聲說道︰

「凱文,你年輕力壯,精神強固,頭暈眼黑之疾,皆非今日所宜有。」

「???」

「醫家曰︰氣血虛弱,乃五勞七傷所致,肝虛則頭暈目眩,腎虛則腰痛精泄。」

「所以……蘇,你到底想說什麼?」

相比較一臉雲澹風輕的蘇和還未搞清楚狀況的凱文,米凱爾已經先一步把臉扭向一邊,盡管他死死咬著嘴唇,卻仍無法壓制嘴唇向著兩旁咧開。闌

「我是想提醒你︰以目前衽席之娛,而忘保身之術,其為患也深。」

「哦哦哦,保護身體嘛!所以我才要找你要枸杞……欸,衽席之娛是什麼意思?」

蘇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他噙著一絲神秘的微笑,輕輕啜了口茶,不再言語,以示功成身退。

米凱爾使勁地揉著自己的臉,才壓下揚起的嘴角,就見凱文一臉懵逼帶疑惑地將目光轉向他。

「凱文,噗嗤……哈哈哈哈哈!」

「米凱爾!你……這哪里好笑了!」

「哈哈哈哈!衽有草席的意思,衽席呢,在神州古語里就指代臥睡的床……其實你也沒必要糾結于枸杞嘛,這一次梅因為工作沒有來,對你也並非全是壞事——給身體好好放個假,嗯,這大概就是蘇的意思吧。」闌

「蘇!!」

凱文跳下躺椅,迅速抄起一把沙子就要潑向蘇。

但蘇依舊澹定,他早有預料,甚至沒有睜開眼楮,只是輕輕念了一句︰

「因果轉輪。」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凱文潑出的沙子沒有撒到蘇的身上,蘇的因果轉輪也沒能將攻擊反彈給凱文。

原因也很簡單,凱文剛抄起沙子,還未來得及做下一步動作,就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視野發黑,最終一個踉蹌,下巴著地,摔了個狗啃泥,沙子也只潑到了蘇的腳邊上。闌

「嘩!」

本次沖突最大的受害者出現了——米凱爾笑到月復部抽筋,而後連帶著躺椅和橙汁側翻在了沙灘上。

「哈哈哈哈哈!」

這一次,輪到凱文轉過身,指著因為肚子抽筋怎麼也無法迅速從沙灘上爬起來的米凱爾大笑了。

笑聲夸張又喋喋不休,像極了沒心沒肺的孩子,但很快,一團黃沙就著他那因為大笑而開合不斷的雙唇鑽了進去。

「唔!呸呸呸!米凱爾!」

「唉……」闌

蘇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睜開一條眼縫,正打定主意置身事外看熱鬧,冷不防漫天的沙子越過凱文潑向了他,還未等他從度假的遲鈍感中做出反應,沙子便 頭蓋臉而至。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被沙子潑到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只是……蘇睜開眼,沙泥浮在滾燙的枸杞茶上,就好像公共浴池里飄著的油膩與污垢。

「唉……」

他將保溫杯放到一邊,默默收起另一只手心的「葉子」,轉身加入了混戰之中。

兩個融合戰士對一個律者,三人若是放開來打,這一片海島恐怕瞬息內就會沉默。

但誰都沒有那樣做,不,準確來說,誰都沒有去動用「人類」不可能擁有的力量。就連蘇也久違地睜開了眼,而不是用精神力去感受外界的一切。闌

他們打鬧在一起,就像這個年紀的大男孩該有的樣子。

誰若是敢張開嘴喊一兩句,或是忍不住笑出聲來,立馬就會被塞上一嘴沙子。

打排球的女生們也停下了動作,隔著網站在一起,默默下注誰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最終的結果當然是……誰都沒能獲得勝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起戰斗吧!一群雜魚!」

斜刺里突然沖出一個頭頂冒火的男人,一邊發出尖銳刺耳的笑聲,一邊挨個地將三條雜魚都扔向了遠方的大海,很快化為了天邊的三個小黑點。

「哈哈哈哈哈哈!還有誰!都來和我戰……」闌

「嘩——」

不知何處來的海水將他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只有銀白色的頭發上還有一小撮火苗在頑固地跳動著。

「誰!」

他轉動視線,于面具那狹窄的眼縫中,看到了一臉歉然微笑地站在他身後的女人。

「阿波尼亞!你……」

「冷靜一下,千劫。」

阿波尼亞伸出一根食指,向上揚了揚,又向下 了 。闌

「怎麼,你是在逗小孩……」

「嘩——」

在念動力的引導下,又是一大堆海水從頭澆下,這下子,千劫頭頂的那一小撮火苗也不保了。

「阿波尼亞!!」

…………

潮漲潮落,海水反復浸潤下,原本金黃的沙灘呈現出與晚霞相對的棕黑色,一腳踩上去,濕潤又溫暖,與粘稠又冰冷的泥沼截然不同。

當米凱爾和凱文凝冰渡海,拖著不會游泳的蘇回到這片曾經被標為P-21,如今已是兩個雙子島的海島上時,夕陽已有一半的身軀墜入海面。闌

幾只說不出名字的海鳥斜飛著從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掠過,羽翼輕劃開海水,劃過一個半圓,光影交錯下,就好像觸發了毛細現象,海鳥那暗白色的羽毛于剎那間吸收了海面上金色的「墨汁」,于是個個閃爍著耀眼的金光。

沙灘的顏色很快由金黃轉為赤紅,愛莉站在華、黛絲多比亞還有維爾薇面前,向她們比劃著先前琢磨出的「招式」,尹甸端著華麗的酒杯,站在一旁山岩的陰影下饒有興致地觀望著。

「愛莉希雅!把我的衣服還給我!」

昨天熬了一個通宵的梅比烏斯似乎才剛剛醒來,她正站在船頭,飄舞的綠色頭發下是紅到似乎要與晚霞爭輝的臉龐,她迎風揮舞著一條粉色連衣裙,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手筆。

「阿波尼亞!你放開我!!」

千劫暴躁地跺著腳,但卻怎麼也無法將自己的手從阿波尼亞的雙手間抽離,于是只能悶悶不樂地承受阿波尼亞的勸導,那別扭的樣子活像一匹站著睡覺的馬。

格蕾修正在畫紙上揮毫潑墨,布蘭卡輕撫著她的額頭,笑容甜蜜。突然,母女兩個心有所感地抬頭,只見科斯魔默不作聲地扶著喝的不省人事的痕走了過來。闌

再看卑彌呼,果然,四仰八叉的位置稍微挪了挪,腳邊擺著五六個空酒瓶,顯然是醉倒第二輪了。

「嘻嘻嘻!帕朵,你都是融合戰士了,怎麼還是追不上我?」

鈴帶著帕朵在海灘上繞圈跑,還不忘回頭做個鬼臉嘲諷一下。

「咱一向公平交易,你倒是把東西先放下!」

「略略略……你連愛莉姐最喜歡的胸針都敢偷!我要替天行道,幫愛莉姐討回贓物!」

「什麼偷!那是進貨!生意人的事,怎麼能叫偷呢!你……你先停一下,算我認輸,你把東西給我……我,我自己去還,行不行?」

「你先追上我再說!」闌

櫻默默地跟在兩個女孩兒身後,她依舊習慣把左手放在腰際,只是今天,那里並未懸掛刀劍。

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她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背靠夕陽,呆立在沙灘與海浪交界處的米凱爾。

乍一看,她的神色依舊冰冷,眉頭也郁結在一起。

但米凱爾分明能看到她微抿而上揚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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