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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米凱爾︰我有罪

「基爾,大半夜發起【S】會議做什麼?」

「做什麼?當然是商討下一步計劃。」

「下一步?等等!基爾,可以了吧?我覺得可以停手了!逐火之蛾內,瓦沙克已經再也不可能建立起權威,勒茲倫無法取得他們的信任,梅失去了最大的助力凱文,又暗中挑撥了逐火之蛾和逆熵的關系——我們的目的全都達到了,可以讓毒蛹停手了!」

這一次,參會的個人不再是以銀白色的墓碑的形式展現,而是切切實實的真人投影。

基爾滿頭銀發,看上去不下六十歲,他微微掃視了一眼所有人,在留著「方便面形」胡須的塔羅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而後默默開口反問道︰

「其余人呢?也都是這個想法嗎?」

「此時確實不是繼續削弱逐火之蛾的好時機了。我們終究還是要靠他們來對抗崩壞的。雖說我有時候會說些氣話,但也不得不承認,逐火之蛾被打壓地太狠的話,下一次崩壞我們蒙受的損失也會更大。」

「呵,塔羅,當初是誰說‘失去了凱文,人類難道就活不下去了’,你不是還說,要用梅留下的資料與模型制造自己的融合戰士嗎?」

塔羅手一抖,拔下來兩根胡須,他確實說過那種話,但他當然不能承認,畢竟那些話是一時的氣話,並不具有建設性提議——他事後還真的按照梅給的模型在自己的武裝部進行了篩選,幾十萬人的聯合政府軍內,手術成功率高于0.1%的還不到一千人,絕大多數實驗者在接受那種劣化版普通崩壞獸融合因子注射後甚至活不過一分鐘。

他只能訕訕地忽視了【.07】的質問,重又將臉色變得嚴肅。

「基爾,你在想什麼呢?我覺得做到這一步已經足夠了,真的要讓毒蛹在逐火之蛾內攪一個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嗎?這對于我們並無好處,更何況……做的越多,留下的馬腳也越多……」

「塔羅部長!」

基爾少見地抬高了音量,但他那對有些渾濁的眸子卻沒有絲毫的波動。

「塔羅部長,你現在說這些話、你們現在說這些話,不覺得自己有些虛偽了嗎?」

不等眾人有所回應,基爾的聲音重新恢復了平靜,「我自然不是要搞垮逐火之蛾,但我們也不能半途而廢。我們所做的,說到底是要加強逐火之蛾對我們的依賴,而顯然,現在的情勢對我們還不夠,還存在兩個問題——

「第一,勒茲倫的雖然得不到那些人的信任,但我們當初派去的參謀團中,至少有一半是他的私人,為了保持平衡,我們還需要對參謀團采取某種清洗。

「第二,凱文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我們尚不清楚,如果凱文還活著,那麼我們的所有行動就都是個笑話——所以,必須要殺死他。」

「基爾!你先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塔羅拍著桌子站了起來,他氣沖沖地向前走了兩步,似是想要揪住基爾的衣領,但這一切不過是投影而已,他又如何能如願?

其余人也不澹定起來——基爾最初的計劃可不是這樣的!

最初的計劃里,凱文應該只受些輕傷,而後借此稍稍挑撥一下各方關系而已,但現在這是什麼情況?越來越多的「意外」,可基爾偏偏又擺出這麼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他不斷地拋出各種各樣的「劇本」,越來越危險、越來越激進的劇本。

如果說前幾次尚是有邏輯有理智的判斷的話,那麼這一次,繼續縱容毒蛹,甚至暗中幫助毒蛹反叛逐火之蛾,又是為了什麼?

「我們共事這麼多年了,你們就對我一點信心都沒有嗎?放心,我有分寸,不會讓逐火之蛾受到太多傷害的。」

「基爾」輕哼了一聲︰「再說,所謂計劃,都是一以貫之的,我的暗子早已將一切都布置完畢,只等你們投票授權而已。當然,當然,若是你們投票否決,戛然而止也不是不行……哼,但是已經布置好的資源要如何回收呢?」

塔羅壓下憤怒,狐疑地掃了他一眼——他與基爾共事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到他以這種語態說話。

「基爾」低垂著眼,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最終,【S】以六比五的微弱優勢通過了「基爾」的提議。

投影逐漸消散,漆黑一片的空間中只剩下了「基爾」一人。

少頃,漆黑如潮水般褪去,他毫無形象地將身體重量完全交付于椅背。

「呼……差點兒就露餡了,若是被發現,或者決議沒有被通過的話,還得麻煩你出手啊,阿波尼亞。」

隨著他的話語,「基爾」的面部血肉不斷聳動,最終重新變回了米凱爾的模樣。

阿波尼亞垂手站在一邊,面帶悲憫地看向他身後昏睡的、真正的基爾。

米凱爾站起身,舒展了一體,伸了個懶腰,輕聲說道︰「拜托你了,阿波尼亞。」

她微微頷首。

她的眼神逐漸變得空洞,隨著無形的精神觸手緩緩延伸,她于神不知鬼不覺中將方才的那一幕以夢境的形式鐫刻在真正的基爾腦海中。

米凱爾將基爾的身體搬回了凳子上,這樣,等到基爾之後醒來,便會以為那夢境是方才發生的現實。

做完這些,米凱爾遲遲沒有動作,所以阿波尼亞也遲遲沒有將真正的基爾喚醒。

她柔聲提醒道︰「時間不能拖得太久,不然他醒來時會與現實有極大的割裂感,而且……和維爾薇他們約定的時間也快到了。」

米凱爾點了點頭,他又稍稍沉默了片刻,「阿波尼亞,能告訴我,這麼做的代價是什麼?」

她亦沉默了幾息,眼神再次放空,然後語氣平澹地輕吐出一個又一個數字︰

「將有1369人死亡,148人重傷致殘,627人輕傷,剩下的185名毒蛹成員會成為梅……」

「我知道了。」

米凱爾打斷了阿波尼亞最後的半句話,似乎是不忍那話語傳入他的耳中。

可這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他所做的一切,他自己怎麼可能一點數都沒有?

雖然,雖然從頭到尾大多都是按照【S】的原計劃在進行,他真正插入這件事的只有兩次——

開頭截殺了執行計劃的毒蛹,向著凱文開出了那一槍。

而後,他幾乎是旁觀了整個過程,見死不救也就罷了,還在最後時刻火上澆油,讓整個計劃走向失控。

這都是為了達到他的目的。

盡管他可以欺騙自己,畢竟那所謂的目的並不卑劣,畢竟那所謂的目的是為了導向一個真正美好的未來的可能性。

但這對于那些犧牲者而言,對于他們流的鮮血而言,所謂美好未來的可能性根本無關緊要。

一個一個數字,就是米凱爾要背負起的一個又一個罪孽,雖然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些罪孽會由另一個參與了謀劃的人——梅,與他一起分擔,但那依舊是罪孽無疑。

在這樣的罪孽面前,什麼利用精神感知類戰士操控他人思維,尤其是操控這種人的思維,甚至都不能算是一種罪。

但他必須要強迫自己這麼做,他必須要將那些軟弱的情感隱藏起來。

第五次崩壞已經結束,細算下來,一半的進程都已經走過,沒有更多時間可以浪費了。

那就這樣吧——其實也無所謂,本來他想要拯救的也不過是少數人……更何況,若是在極端情況下,即使犧牲這些【少數人】去拯救那唯一的一個,對他而言都是勝利。

哪怕她並不喜歡,他兀自這麼認為著。

「米凱爾先生,相比于那種被你們稱呼為崩壞的災難造成的傷亡,這些犧牲連零頭都算不上,甚至不會出現在人類最後統計的傷亡數字上。」

「阿波尼亞,這就是修女安慰人的方式嗎?說實話,我還以為你多少會譴責我。」

但她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為何要譴責,米凱爾先生,您在對抗的,是所謂命運之物,走在對抗命運的道路上,就必然會背負【罪孽】,因為您給某個個體帶來的改變,既有可能是將原本不好的命運變成好的,也有可能是將原本好的命運變為不好的。」

「可是……」

「米凱爾先生,您所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一種反抗,無論最後的結局是徒勞的掙扎,還是英雄式的成功,那都是無可爭議地正確的事。至于所謂的罪孽——只要您最終能把這個世界變成你想要的樣子,那麼所謂的罪孽,于您而言就已是無關緊要的東西了。

「更何況,以我看來,您明明有更多更粗暴的手段,卻偏偏選擇了最克制,動蕩最小的哪一種,已然是很了不起的決斷了。」

「雖然如此,但卑劣者得以苟活,倒是一些滿腔熱血的戰士會為此枉死,阿波尼亞,這你也能接受嗎?」

「您是覺得,我身為修女,應該要憐憫眾生才對,對麼?」

「嗯。」

阿波尼亞輕笑了一聲,「那米凱爾先生,您呢?您覺得自己憐憫眾生嗎?」

「我?我自然不是。」

米凱爾搖頭否認道——他都已經能做出這種事了,還有什麼臉面說自己憐憫眾生呢?

「呵呵——」

阿波尼亞輕笑起來。

「米凱爾先生,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您真的對茫茫眾生的死生、悲喜、哀樂、散離都渾不在意的話,您為什麼會有這般深重的負罪感呢?」

「不,阿波尼亞,我並不認為你足夠了解我。我之所以要讓自己感受到這份罪孽,就是要借此不斷提醒自己——不要讓她也成為犧牲者的一員。」

「哦?是這樣麼……」

阿波尼亞注視著那對灰色的眸子。

她注視著他的現在,注視了他的過去,也注視了他的未來。

注視著他生命中可能出現的每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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