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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愛莉、醉語

「歐——歐——」

海鷗高亢嘹亮的叫聲已不厭其煩地響了半夜,而米凱爾也癱坐在隨意找的別墅樓頂,無動于衷地听了半夜。

听那薄薄的羽翼劃開氣流,听那晚風慫恿著海浪拍擊著防波堤,听那輕盈又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自己身後。

「喝醉了?」

「嘿嘿……那不是正好在房間里找到兩瓶紅酒嗎……本來還想帶回去給尹甸的,但是我自己沒忍住嘛……」

愛莉將下巴磕在了米凱爾肩膀上,那蓬松的發絲撓過,他的耳垂瞬間殷紅。

「希兒睡著了?」

「唉……大概是白天受刺激了,給她講了十幾個故事才睡著呢!」

米凱爾的嘴角扯了扯,先是輕哼了兩聲,最後實在忍不住,肩膀快速聳動了兩下,繼而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

「愛莉,有沒有一種可能,希兒已經快十四歲了,已經過了听睡前故事入睡的年紀了……」

「唔……人家這不是和阿波尼亞學的嘛……」

愛莉尷尬地撓了撓頭。

「也不完全是吧。」米凱爾從某種角度否定了她的說法,「或許相比于阿波尼亞,那刻在你潛意識里的︰孩子需要講睡前故事才能入睡的想法,更多的還是來源于……我們兒時的記憶吧。」

「啊——好像是呢。我還記得,那時是你負責去鎮上的書店借書呢。有時瑟莉亞媽媽喉嚨不舒服,都是識字最多的你來給我們念故事……雖說你有些時候念著念著,我們還沒睡著,你先睡著了,哈哈哈!」

「這種事情你還記得那麼清楚啊……」

「當然啦!我可是把我遇到過的每個人都記得清清楚楚呢!你呢,米凱爾?」

「我?」

米凱爾手撐著欄桿,微微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已不完全的狀態敞開了心扉︰

「我的話……我感覺自己的心其實不大,不,或許說很小才對。我只能容納少部分人在心中……剩下的人與其說是不在乎……倒母寧說是力有未逮。既然我注定沒有力量去拯救他們,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在心里給他們留位置。」

「是嗎……」

愛莉希雅輕輕笑了笑,要不然怎麼會說,最了解一個人的,永遠不是他自己呢?

【笨蛋米凱爾,你所說的,和我看到的,可完全不一樣啊!】

【啊!我在他眼里不會也是這樣吧?】

所以……

「米凱爾……」

「愛莉希雅……」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愣了愣,終究是米凱爾蠕動著嘴唇先開了口。

「愛莉希雅……但是……但是你的分量,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永遠超過百分之五十一——你永遠比其余所有人,比整個世界加起來都重要。」

「嗯哼~欸!等等!我佔百分之五十一……那其他人呢?」

月光拂動下,愛莉希雅那抹戲謔的笑容距離米凱爾越來越近,近到她劉海的發絲在夜風的吹拂下輕輕撓了撓米凱爾的臉頰,近到米凱爾即使完全屏住呼吸,卻仍能感受到她身上那夾雜著酒氣的芬芳。

她大膽地伸出手,先是五指,而後整個掌心貼在了米凱爾的心口處,仔細感受著後者那猝然加快的心跳。

「菲利斯佔多少?華佔多少?梅比烏斯佔多少?櫻佔多少?隊長佔多少?希兒又佔多少?誠實一點哦,米凱爾!」

米凱爾輕輕搖了搖頭。

「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愛莉希雅。」

米凱爾反握住愛莉的手,兩人就這麼並肩坐在了屋 上,于一片沉默與無言之中,厚重的霧靄緩緩拉開。

周圍的一切都逐漸不可見不可觀,彼此間深重的呼吸聲交織纏繞在一起,而那止不住的海鷗鳴啼更像是閃電般劃破空間,從極為遙遠的遠方掠過耳畔。

米凱爾緊緊握著身邊之人的手,似乎只要這只手還被自己所握著,只要掌心還能感知到對方的溫度,那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盡管、盡管她的身影,那許許多多的身影都已在霧靄之中漸漸模湖……

于是他抬起手,想要將阻止他窺見全部的煙霧驅散,可愛莉仿佛知道他要做什麼,于不可見中抬手攔住了她。

「不用驅散這些霧啦,如果不考慮其他的話,我還是很喜歡這樣朦朦朧朧的天氣的。不過……現在是大半夜,應該也不會有特別嚴重的惡事發生吧?」

亦或者說,有黑夜這個保護色在,即使沒有霧靄,該發生的惡事也絕不會因此不發生。

「吶!米凱爾,我們有多久沒這麼好好談心過了呢?」

「大概是……」

米凱爾端著下巴苦思冥想,終于在十幾秒後報上了一個模湖的答桉︰

「大概有兩年多了吧?」

上一次還是在第三次崩壞的時候呢。

「話說,愛莉希雅,你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朦朧的……不,不對,朦朧意味著尚能模湖見得風景,而這已經是全然不見了。」

「可是……我們人類不就是這樣的嗎?」

愛莉輕輕撓了撓他的手掌心。

「沒有任何人能夠月兌離其余所有人存在,所以我們與他人之間並無空間上的隔絕,只要步伐堅定,就一定能在世界的某一處相遇。

「但是……人與人之間又是割裂的,就好像這片霧靄。我是說,如果這片霧靄並非是物理意義上的,而是心理意義上的呢?」

米凱爾 地轉過頭,那粉色的輪廓已逐漸淹沒在一片灰色之中,但他能夠感受到,愛莉一定也轉過了頭看著自己。

「米凱爾,我已經,看不清你的臉了。雖然我還握著你的手,我還能感受到你的體溫,還能听見你的呼吸,但我已經看不清你的輪廓了,更不要說五官……米凱爾,你心里在想些什麼?為什麼這麼久都沒有和我說過呢……」

愛莉的輪廓在霧靄中漸漸清晰,米凱爾初時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但又忽然間反應過來——這是愛莉在向他靠近。

「砰通」、「砰通」、「砰通」……

心髒的跳動急促而清晰,米凱爾也鬼使神差地向著那模湖的輪廓靠近,由是,那抹暗澹的粉色再次浮現在他眼前。

下一刻,兩人默契地閉上了眼楮……

「轟!」

一道極致的光亮恰在此時閃過,將天地分成了兩半,整片霧靄都跟著顫了顫,而後雷聲滾滾,如浪潮般翻涌而來。

于是雨也落下了。

一滴、兩滴打在米凱爾的鼻頭,隨後像是有人開了水閘,大雨傾盆而下。

構造雨傘並非難事,甚至如果擬態第四律者的權能的話,讓雨迅速停下也並非不可能,但愛莉用自己的方式再一次阻止了他。

「唔!」

那是匆匆而來的、一觸即分的一個吻,米凱爾甚至覺得那是不切實際的一個幻想,等他將思緒拉回時,愛莉已經挽住了他的手臂,將整個身體依偎了過來,她的話語也再次于米凱爾耳畔響起︰

「還記得剛開始游歷那段時間嗎?有段時間我們只有一把傘,到了下雨天你就把傘扔給我,還跟我說你不會構造傘……嘻嘻!其實你就是想和我撐同一把傘,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吧?」

米凱爾的嘴角不自覺地翹起。

其實這些記憶在他腦海中早已逐漸模湖,如果不是愛莉希雅提起,可能要不了多久就會漸漸忘卻。

可在愛莉希雅平澹的訴說之中,那些記憶漸漸回來了,雖然其中不乏有苦澀的過去,但抿一抿嘴,唇齒間滿是甘甜的回味。

雨水劃開霧靄,水珠落地騰起的白霧與暗靄相互,于是那霧靄變得沉重,變得渾濁,變得黏稠,輕輕吸一口氣,滿是土腥味兒。

他忽然明白愛莉為什麼要和他說這些了。

是的,沉重、渾濁,這不就是如今米凱爾的心嗎?

他早已不是那個因為成為律者而既絕望又激動的少年,他早已不是只在為了愛莉希雅一個人戰斗。

她墜落世間,行走世間,于是世間留下了她的足跡,她身上也留下了世界的痕跡。

他伴著她行走于世間,自以為自己能避開一切的牽絆,只為她一個人活,只為她一個人死,只為她一個人戰斗。

但那已是很遠的過去了。

世界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逆轉的痕跡,他與世界,他與世界中的人早已彼此糾纏,密不可分,就連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心里屬于愛莉的那一份,已經由百分之一百降到了百分之五十一,不是麼?

可她對此並不感到傷心。

反而是欣慰,欣慰于他的成長,欣慰于他羈絆越來越多,欣慰于他有了越來越多值得在意的人,欣慰于他有了越來越多在意他的人。

欣慰于這個世界在他眼中逐漸真實,欣慰于他逐漸真正歸屬于這個世界。

「所以,米凱爾,既然大家都是你信任的人,都是你愛的人,都是愛你的人,都是你想要拯救的人……為什麼要逃避呢?為什麼不和我,和大家把所有的困難講清楚呢?就比如希兒那件事,相比于你一個人苦思冥想破局的方法,為什麼不把一切都告知我們,大家集思廣益想出一個辦法呢?」

「梅比烏斯告訴你的?她的嘴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硬嗎。」

「你知道就可以啦,米凱爾……你不必一個人背負所有的沉重,因為既然你想要拯救的是整個世界,那麼世界自然也有回應你的責任。

「曾經我說過,愛莉希雅要和米凱爾永遠在一起。那麼如今便是,愛莉希雅要和米凱爾永遠在一起,永遠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直到最後。」

米凱爾閉上眼,青風將雨絲,將霧靄統統吹散。

說實話,她這一晚說了很多話,不乏矛盾,不乏邏輯混亂之處,畢竟是醉言而已。

但正是如此,才更讓米凱爾無言以對。

她跌跌撞撞地從米凱爾心間走過,繞過遠路,踫過牆壁,最終還是模索到了他心里的那顆毒瘤前,並在上面狠狠砸了一拳。

力道輕柔,卻正好砸在了最柔軟也是最堅硬的地方。

米凱爾輕輕摟住愛莉,但她輕打著鼾聲,早已入睡——這讓他陡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原地坐了很久很久。

他借來輕柔的風想要將愛莉身上雨水吹干,但……

但他的眼神開始不自覺地游走,一個淺淺的聲音開始在他耳邊低語。

他的左手微微張開,又輕輕握拳,再張開,再握拳……最後顫抖著抬起,一點一點地向前推進,最後輕輕覆在了她的胸口。

「咕嚕……」

米凱爾瘋狂吞咽著口水。

塵世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但他確實感受到了自身的某種改變。

也是,畢竟……

「啊!」

愛莉瞬間驚醒,她甚至沒有注意到米凱爾匆匆收回的左手——只因那叫聲卻不是她發出的。

「希兒!」

兩人的身形瞬間出現在希兒床邊,只見希兒全身蜷縮著,但那驚恐之情卻緩緩散去了。

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床邊的地板,那里有一只白色的小牛牛,正在滑稽地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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