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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游客?」

村長坐在靠西邊的窗戶前,身體全部癱躺在木質搖椅上,一張完整的熊皮從胸口蓋到腳腕,他就著夕陽的光彩隨手翻著一本紙頁泛黃發脆的老書,頭也不抬地問道。

米凱爾摘下手套,搓了搓手,哈了兩口氣,這才答道︰「是的是的,我和我妹妹老家很少下雪,就想著寒假里來北邊看看雪,嘿嘿……」

听見這話,村長心中莫名閃過了一絲熟悉感,他扶著扶手,艱難地從躺椅上坐起身,兩指捏著用膠帶粘好的老花鏡鏡腿,向下挪了點,稍稍低下頭,翻著眼鏡看向屋內的少年少女。

世事有時並無絕對的對錯,也沒有絕對的損益。

就比如這個老花眼,打量遠處的時候就很清晰,很方便……

「?」

等一下!眼前的這對「兄妹」到底哪里像兄妹了!

發色、童色都完全不一樣,五官更是不用說……他都不清楚那個少年是怎麼堂而皇之地說出「兄妹」這樣的詞的!

可當他再看第二眼、第三眼的時候,又很快迷湖了——二者從外貌上自然全無相像之處,但從筆直的站姿,眼鏡盯著鞋尖的姿態,再到察覺到他審視的目光時顯露出的微微的不自然……

這才真正有點兄妹的模樣。

或許是收養的?

「好吧好吧!」

他戀戀不舍地闔上書本,轉眼間又變得有些不解︰

「你們是怎麼找到這里的?我們這兒好幾年見不到外人,尤其是冬天。我活了這麼多歲,見到的外人還不夠我兩只手的指頭那麼多。上一次……上一次見到外人是什麼時候……是四年前還是五年前來著?」

村長越往下說,米凱爾越覺得心虛,他趕緊搶在村長回憶起自己前將他的思考打斷︰「嗨呀,還不是為了追求刺激?誰知道一進這雪原,連走了三四天,怎麼也有兩百多公里了吧,才踫見你們這麼一個小村子……哎,現在外面積雪又那麼厚,所以,村長,能不能行個方便,讓我們在這里住段時間?」

村長默默盯著米凱爾,眼神看似不悲不喜,無念無執。

「一段時間啊……這積雪可厚實了,起碼要到三四月份才開始融化吧?你們得在這兒待最少兩個月呢。「

「啊……這麼久啊……」

米凱爾嘴上發出失望的哀嘆,手卻熟練地伸近口袋,裝模作樣地掏出一塊指南針來,遞給了村長。

村長那枯柴般的手迅速伸出,一把奪過那指南針,而後將手揣回熊皮下。

「……」華被村長的手速折服了,這個速度別說是老人,就算她以古武術的角度評判,也完全稱得上是「靜如處子,動若突兔」了……

而後她才有些懵懵懂懂地反應過來,米凱爾為何給出的報酬是一個指南針,而村長方才那動作、那眼神,就好像餓了三天的人聞到飯香一樣,實在是過于……

饑渴。

這里的凍土一年有一半的時間被厚厚的積雪覆蓋,本身土地也貧瘠,谷物產量極少(不然怎麼會往面包里塞奇奇怪怪的東西!)。所以,前往白樺林中打獵就成了人們獲取食物的主要手段之一。

這麼看的話,對于這個與外界幾乎沒有聯系的小村落來說,一枚指南針的價值反倒是遠超所謂的金錢了。

「唔,小伙子,幫我把書放到儲物室里,然後讓我老伴帶你們去對面那間木屋吧,那里好久沒住人了,你得自己去後院搬點柴禾 一下。哦對了,過不了多久就是美妙的晚餐時間了,我老伴現在應該已經在烘派了吧,你們收拾好了,就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雙手隱在熊皮下溫柔地摩挲著嶄新的指南針,老村長一時間覺得心滿意足,對米凱爾和華的態度瞬間好了不少。

米凱爾從他膝頭拿起那本舊書,也沒多說什麼,輕手輕腳地退出了臥室。

村長家的屋子是東歐地區常見的木屋款式,整體呈長方形,自長的一邊正中開門,左手臥室,右手廚房,正中夾著一個小小的儲物室,當然,尖頂預留出的空間還容得下一個閣樓,米凱爾依稀記得村長家與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孫子當時就睡的閣樓,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沒有見到。

華似乎對村長看的那本舊書有點兒好奇,一直在旁邊覷著,米凱爾也就笑笑,將書遞到她面前,只見皮質的封面上印著一行模湖的花體字母,只能看清後面幾個詞︰

《***寓言故事合集》

「……」

米凱爾撥開插銷,儲物室的門自動向內滑開,他隨手把書擺在木架子上,轉身又推開了廚房的門。

村長的夫人膀大腰圓,她將兩條圍裙首位相連,橫圍在腰間,米凱爾走進廚房的時候,她正將一堆熊肉、魚肉、鼠肉……總之是各種奇奇怪怪的肉類的混合物塞進已鋪滿了一層面餅的鐵鍋中。

米凱爾簡單將與村長的對話重復了一遍,她也只是輕輕哦了一聲,便不再多言語。

米凱爾也不著急,靜靜看著她將肉塞滿後,又取過幾張面餅,像鍋蓋一樣蓋在肉餡上,並將面餅的邊緣沿著鍋邊捏緊,捏出花紋。

而後,她將整個鐵鍋拎起,米凱爾連忙讓開身位,看著她走進臥室,將那鐵鍋放入壁爐內——沒錯,這所謂的廚房其實就是個處理食材的場所,至于烹飪……應該是不存在的。

等做完這一切,村長夫人一把扯下腰間的圍裙,從牆上取下一件厚重的皮衣,半拖半拽地裹在身上,這才麻木無聲地向著米凱爾招了招手,示意兩個孩子跟她來。

木門打開的一瞬間,風「呼」一下灌了進來,即使有健壯的村長夫人擋在前頭,華也忍不住踉蹌了一下,好在米凱爾即使摁住了她的肩膀,並不動聲色地站到她身前。

村子里的房屋是呈環狀分布的,想要去往「對面的屋子」,自然必須要經過被圍在最中間的一片開闊地,也就是所謂的廣場。

相對于整個村落的規模來說,這個廣場出奇得大。

這里本是華最為好奇的地方,她想象著這些遠離正常人類文明之所在的半原始人們會如同上古時期的先民們一般,在村落正中的廣場上舉行祭祀,而後載歌載舞,廣場上應該畫滿了各種她不能理解的圖騰,那是人類最原始的信仰的殘留……

可這些統統都沒有,起碼她沒有看見。

她只看見了被冰雪掩埋石制矮牆,牆與她本人差不多高,看樣子還只是個半成品。牆壁上或許真的刻畫了圖騰,但在冰雪掩蓋下自然是杳無痕跡。

至于矮牆所圍住的,廣場的正中間……

是一尊栩栩如生的凋塑。

凋塑的主體是一根巨大的圖騰柱,粗壯的鐵索宛如纏繞樹干的枯枝,將一個男人緊緊捆在在柱上。

風雪為凋像披上了厚實的銀裝,那男人低垂的臉上掛滿了冰稜,讓人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但無可置疑的是,他完全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究竟是誰在這里留下了這般寫實的凋塑?華並不覺得這個小村落的人們能做出這樣的東西,亦或者說,這個凋塑作為藝術品的存在與整個與世隔絕的蒙昧村落產生了巨大的反差。

不,似乎也並沒有那麼地格格不入,這凋塑主體怪異的圖騰柱,那被緊縛在柱子上承受苦難的男人,那粗壯得讓人很難升起反抗之心的鎖鏈——

這種原始、蒙昧、暴力、絕望、孤獨之感,倒是和這個村子相得益彰。

「我能靠近看看這個嗎?」

華小聲問向村長夫人,反復問了兩三遍,直到米凱爾又將她的話大聲重復了兩三遍,那村長夫人才停下腳步。

她沒有說任何話,只是緩緩轉過身,用了無生機的眸子瞥過米凱爾和華,而後微微一昂首,示意兩人隨意。

華跟米凱爾逐漸靠近那尊凋塑,直到走到圖騰柱下,伸手就能觸踫的程度。

冥冥之中,華突然覺得有一種怪異的感覺,隨著她的視線上移,頸後的汗毛幾乎是瞬間直豎起來——

如同凋塑一般的男人口鼻中輕輕吐出白氣,而後緩緩睜開了幾乎要被冰雪凍住的雙眼。

那是一對如熊熊燃燒的烈火一般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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