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溫暖的手輕輕地撫上我的臉頰……
我慢慢地睜開眼楮，恍惚地看著眼前的人影……
雖然視線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人臉上的表情，只看得見她溫柔的輪廓，我卻仍然清楚地感覺到了她那雙沉澱了滄桑和哀痛的眼眸里的所流露出來的疼惜。
「妞兒，」見我睜開眼楮，她停下撫模在我臉頰的手，輕聲問道︰「醒了？」
我轉過頭，迷迷糊糊地看向她，臉頰貼著枕上的濕冷，仿佛貼著一張浸透冰水的濕布。
她拿手輕輕撫了撫我的眼角，柔聲問道︰「有沒有感覺到哪里不舒服？」
有沒有感覺到哪里不舒服？
…………
……
「已經見紅了。」
……
「情況有點嚴重！」
……
「保不住了！」
……
…………
影綽的身影……
恍惚的聲音……
空茫的意識……
心髒深處傳來陣陣酸澀的鈍痛，我的眼角再次泛起一片潮濕。
我想做出回答，想說點什麼，想問點什麼，可張了幾次嘴，都沒發出聲音。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玻璃，爛漫地撲灑進病房。
空氣里的灰塵顆粒，在金色的陽光中飛舞。
美好的世界。
明亮美好的世界。
金燦燦明亮美好的世界。
可是……
一個未成形的生命……
它……再也沒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看看！
病房的窗外靜靜飄來一首歌。
呢喃地地唱著——
「小寶寶
快將出世
期待那天你叫我爸爸
像我嗎
更像媽媽嗎
我想親一下
……
給你听
莫扎特
從沒有想你變作曲家
願你可有健康身體
什麼都不怕
自細我會教你踢ball
我會教你唱歌
我會教你不懶惰
……
小寶寶
你可知道
其實我將你當珠寶
……」
我怔怔地躺著，淚水無聲無息劃過眼角，象兩條小溪，靜靜地流淌于太陽穴兩側。
我不知道自己在哀傷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哀傷什麼！
從前的一切已經轟然倒塌，那麼多的事情，那麼多的從前，那麼多的堅持，到現在，千辛萬苦，卻都化作了枉然。
陽光很安靜地從窗戶灑進來。
窗戶的玻璃被照得有些反光，明亮得令人眩暈。
窗外，有風吹過，很輕，撩動起樹葉輕曼呢喃，仿佛憂傷低吟的小提琴。
「唉……」低低嘆息一聲，憐惜地抹去我臉頰的淚水，她緩緩站起身，背窗而立的身影，在跳躍閃爍的光芒籠罩下，顯出幾分佝僂沉重。
她緩緩轉過身，金燦燦的陽光將她擁抱，細絨絨的白發柔柔閃出金燦燦的光芒。
金色的陽光，爛漫地閃耀，滿世界仿佛都是金燦燦的光芒。
可是，在這一片刺眼而眩暈的光芒中，她慢慢走開了去，逐漸變得遙遠、模糊，看不真切，最終消失在我模糊迷蒙的視線里。
寂靜的世界，還是金燦燦的。
空蕩蕩的病房，光影輕輕搖晃。
有知了不知疲倦地在窗外聲嘶力竭地叫著。
心里狠狠一搐，一股深重的寒冷開始從我的心底滲透出來。
就這麼……離開了嗎？
因為揭開了……真相……就不再像從前那般親和了嗎？
因為……不是親生的……所以……不再疼愛關心了嗎？
一種細密的恐懼開始一**襲來，如同蠶絲成繭，千絲萬縷，一根根纏上來，纏得我透不過氣來，我從來沒有如此深刻地害怕被拋棄，被忽視——因為在這一刻，我才才深深地意識到，親情相系的家人，是世上最要緊的，甚至比那讓人死去活來的愛情更要緊…………
遙遠的藍天，樹葉沙沙地響。
「媽……媽媽……」我心中惶痛，眼淚嘩地一下，迅涌而出。我嗚咽著暗啞出聲，只覺得滿心滿目都是撕心裂肺的恐懼和絕望。
「怎麼了？怎麼了？」慌張而焦慮的聲音在離床頭不遠的地方響起，隨即一陣手忙腳亂放水瓶水杯的聲音。
我吸吸鼻子，有些有敢相信地扭過頭，模糊不清的視線里立即映入剛剛已經消失的身影。
擱下手里的水瓶水杯，她奔回床邊，緊張而擔憂地問道︰「是不是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因為步伐急切，她的腳步有些踉蹌。
我松了口氣，看她一臉焦慮，毫不掩飾的露出疼惜緊張的目光，心里一下子變得踏實起來。
原來……只是去……倒開水！
原來……還是在乎的！
「媽……」抬手揉了揉眼楮，我緩緩伸出手，緊緊摟住她的胳膊，低低說道︰「我……想……喝水。」
「你這孩子……嚇我一跳……」母親松懈了表情，在我手背上輕輕拍了幾下，慈愛地笑道︰「這麼大了還哭鼻子……害我還以為……剛剛……我不就是去給你倒水嘛！」
心頭咕咕冒出被人呵護看重的暖意，我怔怔地望著她柔和了弧線的臉頰，好像以後再也不會見到她似的望著她。
「傻丫頭……」見我只是靜靜望著自己，溫柔地將我散落的頭發掖到耳後，母親起身，端來水杯，像小時候喂飯一樣，一勺一勺，小心仔細地喂進我嘴里。
時間慢慢溜走。
一分一秒。
我一口一口地喝著開水，溫順而乖巧。
四下里很安靜，安靜得只能听到我和母親的呼吸。
我的面上很平靜，可腦中卻鈍鈍的，茫茫一片，什麼都想不清楚。
我是誰……
親生父母是誰……
為什麼會生活在現在的這個家里……
…………
突然被顛覆的世界，一切都那麼紛亂，那麼心痛，那麼不知所措。
我什麼都不想去想，一顆心在胸腔里跳著，一下一下，雖然平緩，可每一次收縮，都是一陣刺痛，仿佛那里失去了什麼東西一樣難過，每一次跳動，都能牽起隱隱的疼痛。
我抬起手來，按住眼楮，試圖阻止那些剛剛喝下去的開水從眼楮里冒出來衍變成淚水，可彷徨的悲苦，終究還是化作淚水，從指縫間滾落了出來。
撲到母親的懷里，像個小孩子，我哇的一聲哭出聲來。母親緊緊摟住我，我卻只是號啕大哭，似乎想要將這些日子以來所受的委屈和所有的傷心一股腦都哭出來。
「可憐的孩子……」母親輕輕拍著我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樣。
真溫暖啊，這個懷抱……我努力想停住抽噎，可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越發不可抑止。
「媽，我是你閨女，我就是你的親閨女。」像一個想得到肯定的孩子，我抽泣著掩耳盜鈴一般地說道。
「是，你就是我閨女。」喉頭哽咽，母親含淚道︰「媽一直都把你當作親閨女……比親閨女還親的……親閨女……」
我緊緊抱住母親，就像抱著最後一根浮木，除了哭還是哭。我從來沒有這樣軟弱過，從來沒有這樣迷茫過，也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
「妞兒。」母親由著我哭了一會兒，才開口，「妞兒，別哭了，你哭得媽媽心疼死了……」
心疼死了……心疼……我淚眼朦朧地望向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