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撒落在窗台上。
向本就明亮到慘白的觀察室，不遺遺力地，用余光，添照著它無所不至的熱情，燦亮得使人睜不開眼。
我怔怔地站在門外，怔怔地看著。
病床上，母親安靜地躺著，沉沉地睡著，蒼白的面容掩映在一片凌亂的白發中，像一朵頹萎的白菊。
輸液管里，澄澈的藥水，一點一滴地注入她的體內，數落著在她身上流逝而走的一分一秒。
空氣里充滿消毒水的味道。
每一次吸入，都刺激得心髒一張一縮地疼痛。
記憶里，母親平時總是風風火火，渾身上下隨時都流淌著無盡的溫暖和活力。
而現在，所有的溫暖和活力都已從她身上褪去。
她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臉色透著蒼白，嘴唇透著慘紫，連一向舒展的眉，也緊緊地皺著。
這樣的母親，驚人的虛弱，讓我心疼，讓我心酸，更讓我悔不當初。
「對不起！」一聲飽含愧疚之意的嘆息突然低沉地在我身後響起。
我回轉過身。
楊俊達臉色有些泛白，安靜地佇立于我身後不遠處。他的視線直投向我，透過慘白冰冷的燈光，黯然而憂悒，「我沒想到……你父母的反應會這麼大……我真的沒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對不起。」
我怔怔望著他，想要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于是，沉默，無邊無際的沉默。
「我已經與你妹妹說了，這次，由我來承擔一切費用。」良久，楊俊達再次緩緩開口，一臉愧悔之色，聲音黯啞，帶著幾絲乞求般的小心翼翼，「造成這種局面，我真的沒想到，對不起，對不起。」
「不完全怪你……我也有錯……」雖然我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話從口中出來時，鼻子一酸，話語仍然忍不住泣然走調，「如果他們……有什麼……意外……我這一輩子都不能……原諒我自己……」
「柳……歆婷……」楊俊達見到我這個樣子，一時有些失語，猶豫了一會，他輕聲說道︰「你媽已經被搶救過來了，醫生說只要好好休息，不再情緒激動，你媽就會沒事的……」
楊俊達的聲音很輕，但卻含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伸手抹去眼角的淚水，清清嗓子，雖然盡量想使聲音恢復平靜，但滿心的焦慮仍然使得我的聲音出現了幾絲顫抖，「真的？那我爸呢？」
楊俊達嘆了一口氣，面色凝重，緩慢說道︰「片子剛出來……小腿粉碎性骨折……不過……」
無暇听完楊俊達的話，我轉身抬腳，大步向骨傷科所在的樓層跑去。
「小心！」見我不顧體內另一條生命的安危放步大跑，楊俊達急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我，扼制住我的手腕，「乘電梯，去手術室。你爸，剛才已經被推進手術室了……」
因為掙扎不開，在楊俊達的半拖半拽之下，我只得按捺住內心的焦慮，放慢腳步，跟隨他的牽領，轉而向電梯所在處趕去。
待我氣喘噓噓地趕到手術室門口，「手術室」——手術室門上三個鮮紅的大字，如同幾灘耀眼而絕望的血跡，刺激得眼楮一陣生疼，讓我忍不住想要掉淚。
這里沒有喧雜聲。
空氣也似乎凝固住了。
通往手術室的兩扇門緊閉著，里面悄無聲息，顯得莫不可測，沉重而莊嚴。
小珊坐在走廊上，目不轉楮的望著手術室門上方「手術中」三個鮮紅的不停閃爍的大字，臉上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
「小珊……」我輕聲喚道。
小珊回頭，見是我，眼圈不由得一紅，「姐……爸剛進去……」
「我知道……」忍住心底被咬噬的酸澀和疼痛，我走到小珊面前，輕輕擁抱住她，「對不起，對不起……」
因為等待，父親手術的時間顯得漫長而緊張。
我坐在小珊旁邊，死死地抓著她的手，一眼不眨地望著手術室的大門。
手術室門上的磨砂玻璃盡職盡責地擋著外面人的視線。
在手術室外等了一個多小時，那扇門依然緊閉。
擔心，煩躁，惶恐，焦灼……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心急如焚，忍不住站起身來，開始在手術室門前來回地走動。
「不會有事的！」就在我愈加焦灼不安瀕臨崩潰時，低語如喃的安慰聲線忽然飄入我頭頂上方的空氣里。
我驟然停下腳步，回首望去。
明亮耀眼的燈光下，林宇浩臉上帶著濃濃的擔心，目光溫柔地站在我身後，脈脈的眼波仿佛是這慘白空間地里唯一的暖意。
我怔怔望著他，想要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不會有事的！」他凝視著我，再次開口，聲音舒緩，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我有些發傻地站在那里，看著他。一時間周圍靜得仿佛一切都消失了，天地間只剩下我與他，默默對望。好半天，我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怎麼知道？我爸他……」
「我請的骨傷專家剛從手術室出來，他告訴我，你爸的手術已經在縫合階段了。」
「有人剛才從手術室出來？我怎麼沒看見？」我扭頭四下張望一番，寂寥的走廊上只有明晃晃的頂燈和通風機在運作，半個人影也沒有。
我以詢問的目光看向小珊。
小珊搖搖頭，神色比我還困惑。
「醫生去手術室，有專門的通道。」林宇浩抬手示意我坐下，嘴角噙起一絲親和之意，看向小珊，「你媽已經醒了，她很擔心你爸的情況，你要不要先去看看她？」
「……」小珊呆怔住了。
顯然，對于林宇浩如此自大而明顯地找理由支開自己，小珊一時有些無法接受林宇浩如此月兌離常規的熟絡。
「你姐去，只會讓你的媽/的血壓再次升高。」林宇浩見她的反應，眯了眯眼，「我個人覺得為了你媽/的健康盡快恢復，暫時不讓她見到你姐，才是上策。你說呢？」
「那個……」從呆怔中清醒過來，小珊上下打量一番林宇浩，緩緩扭頭看向我，「姐，他……誰啊？」
「那個……同事……公司同事……」假裝沒看見林宇浩微抿嘴角牽起的散淡冷意，我低下頭，目光忙亂而慌張地在兩腳之間巡回，「听說咱爸媽出事，好心過來幫忙的。」
「哦！」小珊站起身，目光狐疑地在我和林宇浩之間來回穿梭，「我怎麼感覺像在哪兒見過他一樣，很面熟啊？」
「你面熟的人還少啊？快去看媽吧！」怕小珊想起什麼，我急忙站起身，推搡著她向電梯走去，「爸這有我守著就行了，你快去媽那兒，免得她擔心。」
「好了，我自己會走……」小珊收回投注在林宇浩身上的目光，轉看向我，叮囑道︰「我陪媽去了，有事給我打電話。記得替我和爸媽對你同事表示感謝。」
「知道了！」目送小珊進入電梯，直到電梯已經啟動良久，我才緩緩回身看向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言面色沉靜得像無波水面的林宇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