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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四章 長河向前(16)

半身人的眉毛向兩邊極力擴展,他的臉頰在顴骨上堆成兩個小小的肉團,而天氣寒冷,腮紅頑固地趴在肉團上;嘴角不斷向上提起,露出商人潔白的大板牙。他的眼楮就像是大吃一頓之後心滿意足的老鼠那樣眯縫起來——

「那是值得我向孩子們說上一輩子的故事!你能想到嗎?我,一個半身人,和一個古老民族的星見同行!」他眉飛色舞,喋喋不休,「我們穿過霍布羅的山間時遇到了暴雨,一切都糟糕極了,不過所幸一切都過去了;在固倫山脈中跋涉的每一天夜晚,大伙兒燃起篝火,圍坐在一起,群星璀璨——」商人露出懷念的表情,「我真希望能再來一次。」

伊托格爾不動聲色地說︰「當我听說了這個——」他聳聳肩,「我就意識到你和你的朋友被亞當所眷顧。就連普通沙彌揚人的一生中,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能和一顆幼星共同旅行。」

古德姆眉開眼笑,「一切都感謝薩蘇斯。」

他們繞過了一棟木屋,然後到達了商人和男孩的暫居地。

「請進,請進!」古德姆為伊托格爾拉開大門,然後放大嗓門嚷嚷起來︰「加拉爾!加拉爾!」

伊托的眉毛動了動,他仍然保持著溫和笑容。

男孩從里屋走了出來,他走得很慢,腳步虛浮,臉色蒼白,長長的頭發從前額搭下來,讓他看起來頹廢極了。

客人的眉毛挑得更好了些。

「你就不能讓我好好睡個覺嗎?」他暴躁地說,「看在父神的份上!你的呼嚕聲能吵醒一打山怪!而我昨晚疼得一夜沒睡!」

商人瑟縮了一下,然後他理直氣壯地嚷嚷起來︰「你睡得太多了!男孩!」他完全無視了自己和男孩之間的身高差——他甚至看起來比加拉爾更加高大,當然,這也許是因為他站在了一把椅子上。

「看在我是個病人的份上好嗎!」男孩憤怒極了,客人甚至能看到他的手在神經質地發抖。嘖,伊托格爾很好地掩藏了眼中的輕視——這不過是個容易暴躁並且輕浮的小崽子。

半身人從椅子上跳下來,「好啦好啦,你也該起了不是嗎?」他不耐煩地說道,然後換上了笑容︰「伊托,別管他啦——就像他說的,你總得對一個病人寬容些——」

「抱歉,可是他怎麼了?」

「噢,怎麼了——」商人揶揄地沖轉身返回臥室的男孩努了努嘴,「也許你沒听說?有一個不自量力的異族挑戰了一個沙彌揚戰士,當然,我們誰都能看到結果。」

伊托格爾做了個遺憾的表情,「我們必須贊美他的勇氣。」

「那是因為這是僅剩的可以肯定的東西。」古德姆將水壺放上爐灶,然後扭過頭,他的眼楮晶亮,「你想來杯茶,對嗎?」

「同時最好還有一卷好煙草。」伊托格爾笑著點點頭,「當然,我需要來上一杯茶。」

拖著步子回到臥室之後加拉爾第一時間關上了門。然後他立刻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就像赤身呆在冬天的西薩迪斯荒原上,他抖得太厲害了,以至于不得不用力咬緊牙關以防發出聲音。

阿斯加德的後裔扼住自己不停發抖的手,「我得冷靜下來。」他不斷深呼吸,對自己說︰「我得冷靜下來,我必須相信那半身人。」他甚至無法安靜地坐下來,只能在房間里不斷打轉︰「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然而加拉爾根本做不到這一點。在被徹底折磨瘋狂之前,男孩果斷地拉開窗戶,他胡亂地裹上了斗篷,然後翻了出去——加拉爾拼盡全力讓自己看起來就像一個被吵醒的,浮躁並且愚蠢的男孩——也許他成功了,男人果然毫不在意地放任他離開。在看到那個男人的一瞬間,在對上男人冷酷玩味的眼楮時,他就知道自己只能選擇逃離。

他對那樣的眼光並不陌生。在陰雨中跌跌撞撞不斷前進的男孩用力抓住斗篷衣襟,他的喘息聲大得過分,肺葉疼極了,加拉爾覺得它已經著了火。在徹底被這把名為恐懼的火焰焚燒殆盡之前,他必須找到唯一一個能讓他感到平靜的人。

他避開鋪著碎石的大路,選擇那些在木屋之間曲曲繞繞的小道,避開可能遇到的任何人。每當听到風吹草動男孩都立刻躲起來,不然就盡力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雖然這一點實在是太難。但也許是他的祈禱終于被薩蘇斯听到了,也或許是這位幸運之神剛灌飽了淡啤酒,他沖男孩醉醺醺地打了個臭烘烘的酒嗝兒——加拉爾沒被任何人發現。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也僅僅是過了幾個卡爾而已,他撞開了星塔的大門,然後在那個瞬間,加拉爾發誓自己終于感受到了命運的善意——法師一臉驚訝地看著他,而貝納德的驚訝看起來比法師多得多。

「亞當!」女戰士及時邁出了一步,剛好接到了倒下的男孩︰「我說!你怎麼了?」她甚至感到了一點兒緊張,加拉爾看起來可實在談不上好,他毫無血色,嘴唇發抖,眼神渙散。

法師挑了挑眉,隨手從腰帶里掏出一瓶精力藥劑——來自另一個幼星的饋贈,藥效良好並絕無副作用,「灌下去。」夏仲冷靜地指示道,「我相信他不會冒冒失失地來這兒。」

沙彌揚女性粗魯地拔開瓶塞然後將瓶嘴塞進了男孩的嘴巴——「也許味道不太好,」她看著臉色扭曲卻無力掙扎的男孩,真心安慰道——這對貝納德來說算是挺新鮮的體驗︰「一會兒你就會好起來啦!」

「咳,咳咳!」加拉爾嗆出一口藥水,他甚至能感到自己的鼻腔中都是那股熱辣辣的味道,男孩眨眨眼楮,一道水跡順著面頰流了下來——「噢,亞當啊……」貝納德同情地搖搖頭,「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你看他多痛苦。」

看了一眼,夏仲搖搖頭,「我想那是因為藥水的緣故。」法師客觀地評論道︰「不得不說,那味道確實太糟糕了。」

但精力的確隨著液體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他甚至不再感到傷口隱隱作痛,而在今天之前,這一點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但此刻,他甚至覺得自己能真正打敗那個沙彌揚戰士——「父神吶,」男孩站了起來,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後上上下下地將全身按了一遍,「這真是太神奇了!」他暫時忘記了遭遇的一切,就像個真正的少年那樣嚷起來︰「我得說我從沒見過這麼神奇的藥劑!」

「不是沒有代價——四個卡比的時間之後你就會覺得眼皮發沉,雙腿發重,非得到床上躺下不可。所以不要浪費時間了,加拉爾,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夏仲不耐煩地問道,「得啦,這僅僅是蘇倫的特產之一,別讓自己看起來真像一個白痴好嗎?」

加拉爾尷尬地閉上嘴巴——他的確希望自己看起來能更好些,不過那藥劑似乎效果好過了頭,此刻男孩只覺得經歷充沛,甚至連嘴巴都一定得說點什麼——他試圖控制,但似乎根本無法讓舌頭乖乖听話,安靜地躺在口腔里。

「我是說這實在太不錯了。」男孩不由自主地開口,然後在夏仲說出更為刻薄的句子之前明智地換了話題︰「今天,」他深吸口氣,「那男人跟著半身人到我們的木屋去了——我是說,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古德姆看起來和他關系不錯,有說有笑。」

貝納德的臉色立刻嚴肅起來,「他們都說了些什麼?」女戰士追問道,「那小個子讓你離開嗎?」

男孩羞愧地紅透了臉。他遲鈍地搖搖頭,「不。」他說道,並且為即將出口的內容感到無比的羞恥,「我逃了出來。」加拉爾此刻的聲音不比討厭的蚊子大多少,他囁嚅著說︰「我太害怕了,甚至無法和那男人呆在一個屋子里——所以,我翻窗戶逃走了。」

他險些將腦袋埋到胸口,加拉爾甚至希望他能真正學會隱身術什麼的,那這樣他就能假裝自己不存在。所以,當他听到夏仲用冷淡的聲音說︰「雖然談不上什麼特別聰明,不過你做得還算對。」

加拉爾錯愕地抬起頭,正好對上法師毫無感情的眼楮——沒有贊美,自然也沒有責備︰「當然這麼做也許會有什麼問題發生——不過對方的確認定這里有問題了,所以你的離開最多只會讓那個男人以為是為真正的男孩通風報信。」法師輕描淡寫地說道︰「所以,你不用覺得難堪或者羞愧什麼的——沒什麼必要。」

加拉爾的嗓子就像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然後他覺得有熱氣沖到了眼楮里。

「好了,讓我們走吧。」夏仲將空瓶子重新放回腰帶里——在蘇倫森林,所有的玻璃制品都必須倍加珍惜,「我相信那個男人現在還和半身人呆在一起——他確信‘男孩’一定會去見他。」

雖然要再次面對那個可怕的男人,但是加拉爾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能穩穩地站住,平靜地為法師拉開沉重的大門——而僅僅是在幾個卡爾之前,他雙腿發軟,只能依靠貝納德才能勉強站直。

「也許在很多人看來他就是勇氣,」加拉爾對自己說,「當然,我也是。」

他們並沒有像男孩一樣選擇曲折的小路,而是直接走上了大路,在許多沙彌揚人驚訝並且羨慕的目光中——驚訝針對法師,羨慕則針對男孩,至于貝納德,許多人認為她理所應當是幼星的侍從,從她將夏仲帶回森林的那一刻開始。

半身人站了起來,「我得為爐子添點柴,」他提起了水壺,背對著客人解釋道,「天氣實在是太壞啦,潮濕得不像話——我深知沒有一件真正干爽的內衣!」

「壞天氣僅僅只有一個月而已。」客人注視他忙碌的背影,「星見總會告訴我們哪一天是結束——而之後就是新年啦。」

半身人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他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煙,再緩緩吐出一個煙圈,「據說那是蘇倫森林最為盛大的節日,」因為咬著煙嘴的關系古德姆的聲音听上去有些含糊,「我們期待極了。」

「今年尤其盛大。」客人漫不經心地說道,他啜飲了一口茶水,露出滿意的表情,「幼星的回歸將為這個節日增添光彩。」

「當然,當然。」商人連連點頭,「這就是我留下來的原因,我是說,我準得將好日子過完,如果就這麼離開蘇倫,那將是我莫大的遺憾。」

男人輕笑了一聲——古德姆能感受到,那些冷淡的,不以為然的東西被藏在听似溫和的聲音之後,半身人暗自嘀咕,「這真是個讓人害怕的家伙。」不過半身人看起來仍舊是笑眯眯的,咬著煙斗眼神天真善良的好人。

「說真的,我真好奇幼星在你們看起來是個什麼樣的人。」男人慢條斯理地為煙斗里填上煙草,他的動作實在是優美極了,不急不慢,手指有力,「星見指引著我們的道路,他們是我們的星辰和命運最重要的一部分,但我真好奇在你們看起來星見是什麼樣子。」

也許沒有預料到客人會問出這個問題,半身人看上去有片刻的驚訝,不過很快他就放松下來,「噢,這是個好問題。」古德姆沉吟了片刻,然後謹慎挑選著單詞,「我和幼星有過同行的經歷,不過在我看起來——請原諒我的大膽,」對方笑著搖搖頭,表示這沒什麼——半身人繼續說道,「也許他並不是在森林中成長起來——我覺得他比較像一個合格的法師,我是說也許……」

男人正在撮起煙草的動作有了一個微妙的停頓,「啊哈,他是個法師。」他意味深長地拉長了腔調。

「也許是。」半身人強調道,「我沒見過他用法術什麼的——」古德姆在心底翻了個白眼,「也幾乎沒發現他身上帶著什麼魔法物品——」商人一本正經地告訴自己,普通人就能使用的卷軸可不算在內,「不過確實,他的氣質讓他看起來的確像個法師。」

「這個世道,冒充一個法師需要付出的代價並不算太大。」伊托格爾老練地說道︰「幾張低階的卷軸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不過作為幼星,他當然不可能是一個法師。」男人冷笑藏在溫和的眉眼里——當然,那位殿下並沒有听說有什麼魔法的天賦,而塞普西雅也的確從未偏愛過阿斯加德的後裔。

半身人看起來不以為然,「只要他是一個薩貝爾人就足夠啦!」商人喜上眉梢,「畢竟大星見猊下已經承認了他的身份!當那個儀式舉行時甚至我也有幸觀看!」

伊托格爾笑得快活極了,就像一個真正為此事感到喜悅的沙彌揚人,他的喜悅中帶著一些遺憾︰「我听說了那件事,當我回到森林之後。真讓人遺憾,我竟然錯過了這個!」客人大聲嘆氣,「也許永遠無法發生這樣的事兒啦!而我竟然沒能成為一個見證者!」

「別這樣。」半身人安慰道,「你總不能指望亞當彌多克隨時都給了你一條順風的小船,命運之河上總有逆風的影子。」

伊托格爾點點頭,「您真是說得太對啦!」他沖商人舉起茶杯,「這句話就像個真正睿智的智者說出的,干杯。」

「干杯。」

當茶水被一飲而盡時,客人提出了請求,「當我回到森林之後,」他說道,「我听說了幼星的消息,但遺憾的是,我從未親眼見過米拉伊迪爾。」

他慎重地握住了古德姆細小的雙手,目光炯炯地直視他的眼楮︰「你能幫我完成這個心願嗎?我真想見他一面。」他放慢了語速,听上去誠懇得能打動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作為一個遠游的沙彌揚人,我願意用這樣的方式安慰我對故鄉的思念。」

商人試圖不留痕跡地收回雙手,但伊托格爾的手就像鐵鉗一樣牢牢鉗住了古德姆的手,他試圖讓微笑看起來不那麼僵硬︰「這可不是我能說了算的事兒——星塔似乎並不太喜歡異族。」

男人彎起嘴角,他緩緩地用力,成功地讓半身人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听說幼星喜歡並且珍惜他的旅伴——您得知道,這讓多少沙彌揚人嫉妒——甚至他並不親近我們,但卻喜歡一個半身人,一個……」他的眼楮里帶著威脅和誘哄,伊托格爾意味深長地,滿懷別的什麼意味地說道︰「粗魯的男孩。」

「噢,有人在抽煙。」一個冷淡的,甚至能用虛弱形容的聲音在兩個人的背後響起來,「你們應該至少打開窗戶。」聲音的主人指責道,「這讓整個房間聞起來都臭極了。」

伊托格爾立刻松開了半身人的手,他霍然轉身——一個身穿黑袍的,削瘦的身影站在門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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