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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二章 長河向前(4)

「夠了。」

這個並不嚴厲,也不怎麼宏大的聲音飄蕩過來的時候,加拉爾發現匕首突然像撞上了綿密的網,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前進半步,男孩憤恨地收回了木制匕首,他立刻感到渾身的力氣就像被水泵抽了個干淨的井水,甚至無法支持他站直身體。加拉爾跌坐在地面上,而他的對手並不比他好多少——馬諾普拉後退了幾步,同樣跌倒在地。此時才後知後覺死亡曾離他如此接近。

加拉爾甚至不用回頭也能感受到某個熟悉的氣息在不斷接近。他索性徹底倒在了地上,然後一個熟悉的黑色袍角出現在他的視野里。因為仰視的關系,夏仲的臉顯得有些奇怪。男孩看到法師眯起了眼楮。

「很愉快?」

「很愉快。」加拉爾胡亂點點頭,法師黑色的長袍的點點金色光芒吸引著無法聚焦的視線,「如果能干掉他,那就更值得慶祝。」

「留著你的力氣給你的敵人吧。」法師低頭看著加拉爾混雜著鮮血和泥土的骯髒的臉,他的臉上和往常毫無二致,冷淡並且面無表情。在離開前夏仲最後說道,「還是你認為敵人應該多過朋友?」

夏仲慢慢走到馬諾普拉的身邊。對方艱難地翻身爬起單膝著地,他急促地喘息,努力平復呼吸以便將咳嗽和粗嘎如破風箱的呼吸隱藏起來。這個沙彌揚的年輕人甚至不敢直視這位陌生的幼星的眼楮,他垂下頭,盯著腳尖前面的那一小塊泥土︰「米拉伊迪爾,大人。」

「你是勝利者。」法師冷淡地宣布道,「男孩違背的規則——他使用了第二把武器。」

「感謝您的公正。」馬諾普拉欣喜若狂,他試圖抬起頭看著米拉伊迪爾,或者說夏仲的臉,但對方冰冷的目光逼迫他將頭壓得更低。

「我並不公正。」幼星說道,「我也無意成為阿亞拉或者泰格的牧師——他們監督著天平的職責,我只是按照規則告訴你,你贏了——雖然作為一個成年人,你對一個異族的男孩使用了拳術。」

馬諾普拉咽了口唾沫,他不得不強迫自己抬起頭直視幼星深沉如墨的眼楮,「大人,」他試圖為自己辯駁,「我沒干規則之外的任何事兒。」

「精準。」夏仲點點頭,他看上去沒有發怒,也沒有任何其他情緒,「我應該告訴伊維薩,或許應該為你準備一套法律的文獻?你有成為一個法官的潛質。」

年輕人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

「如果你沒有其他事,不過你有其他事,」法師說道,「伊維薩來了,你應該去找他,他會給你屬于勝利者的獎品。」

這片空曠的場地現在只能听到風聲和隱約的咳嗽聲。沒人敢于直視幼星的眼楮——所有人都在躲避他的視線,同時也盡量不將眼楮往男孩那里看︰他們都心知肚明,馬諾普拉的確干了不被默認的規則所同意的事兒,他對他的對手,一個未成年的異族男孩使用了沙彌揚人的拳術。

這讓這場比試蒙上了一層令人難堪的陰影。

半身人和貝納德翻進場地里——它用木頭大致地圍了起來,他們兩個人跑到了男孩的身邊。古德姆費力地把男孩的上半身支起來,「你看上去還不錯?」商人故作輕松地說︰「嗯?看上去還能騎上奧文。」

「那是我的鹿——雖然現在我騎不了它了。」加拉爾吐出一口血沫,清清嗓子,「不管怎麼說,我輸掉了比賽,而它是我的賭注。」

貝納德粗魯地將男孩從半身人手里拽起來,她就像拎著一個破口袋一樣拎著加拉爾,晨星的眉頭皺得能夾死幾只蒼蠅︰「你得在床上好好躺上幾天——如果你不打算留下半截會移動的關節什麼。」

加拉爾第一次露出有些難過的表情,「我輸了。」他輕聲咕噥,「我輸掉了奧文。」

「別傻了。」貝納德干脆利落地說,「它不屬于任何人。」

伊維薩單手撐著木欄桿輕松翻了進來。他徑直朝幼星走了過來。

「米拉伊迪爾,」他的右手撫向眉心,「星辰照耀你的道路。」

「你可以帶他離開了。順便把他的獎品給他。」夏仲冷淡地說,「貝納德拜托我別讓這場游戲鬧出什麼岔子——現在看來似乎有點讓人遺憾的問題。」

伊維薩身後的沙彌揚人進來把馬諾普拉扶了起來,他們默不作聲地站在了巡林隊首領的身後。法師的眼光越過伊維薩的肩頭看著漲紅臉的年輕人,「這只是一場游戲,」他收回了視線,「我們知道,總會有一個勝利者。」

這場比試以讓人難堪的方式落下了帷幕。勝利者並未去取走他的獎品︰林鹿奧文還是安然地呆在鹿廄里。而男孩則被一個精通草藥的星見告知︰「你得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新年也不能爬起來。」

頜骨錯位,肋骨骨折,上臂骨裂,至于肌肉撕裂和各種各樣的戳傷和淤傷,噢,得了吧,沒人會在乎那些。

男孩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半身人向貝納德自告奮勇請求去照顧傷員。

「我想他別無選擇。」貝納德走出了木屋,她轉身看著只到她腰部的商人,「你可以在每天早上來找我——星見已經給他留下了足夠的傷藥,只要用上一個月男孩就能好起來。」

商人躊躇了片刻,仍舊鼓足勇氣。「我想,」他觀察著女戰士的表情,結結巴巴地說︰「加拉爾小少爺也許希望奧瑪斯來看看……他。」話尾消失在貝納德驟然嚴厲的表情里。

「你希望知道大人告訴加拉爾他有多失望?」貝納德的表情里摻雜著譏諷——對于這個沙彌揚杰出的戰士來說相當罕見,「還是說你希望大人來告訴他‘你做得真好’?」

古德姆吭哧了一下,最終聰明地選擇了沉默。

「他應該在床上好好清清腦子里的渣滓,」貝納德的語氣恢復了往常的平靜,「他應該好好想想,他究竟應該做什麼。」女戰士半轉身打算離開——不過在最終離開前她突然停了一下。

「你告訴他,在傷好之後上午不用跟著戰士們訓練了——他需要動動腦子。」

星塔的圖書室——雖然人們習慣這麼叫稱呼它,但這里擁有超過十萬份卷軸,典籍和泥版書,在過去許多的歲月中,薩貝爾的星見們習慣帶著一個小小的燭台穿梭在那些密如樹林的書架之間。

而夏仲則用一個穩定的,經過他本人改善的小型光亮術取代了油燈——法師長時間地在飄蕩著微塵的房間里游蕩,不時取下書籍或者卷軸,在短暫的翻看之後又重新放了回去,他最終的戰利品相對于曾經取下的部分顯得相當少——法師總是善于取得自己真正需要的那部分。

伊斯戴爾最終在圖書室的一個角落里發現了他。

「米拉伊迪爾。」他輕聲呼喚道︰「我听說你在這兒。」

法師的注意力仍舊停留一本已經失去封面的書籍中。「如你所見。」面對尋找過來的同族,他頭也不抬地說道︰「還是說你只是想要尋找一個開始談話的借口?」

「閱讀也無法降低你的敏銳。」另一顆幼星笑了笑,在夏仲的對面坐了下來。「今天有一場比試?」

「嗯哼。」

「听說是那個男孩和馬諾普拉。」

「正解。」

「沙彌揚人贏了。」伊斯戴爾的語氣無比確定,「男孩輸掉了比賽。」

夏仲終于抬起頭。「不錯。」然後他將羽毛筆重新插回墨水瓶中,「你難道就為了這個?」

「他們說,」伊斯戴爾的表情自然極了,他甚至不怎麼明顯地在陰影中觀察著夏仲表情的變化,「你庇護了那個男孩——哪怕他差點殺死馬諾普拉。」

「愚蠢。」法師的表情和語氣一樣冷漠,「如果他是為了這個,只能說明和那年輕人一樣愚蠢的人比我想象中更多。」

「星見們從未庇護過沙彌揚以外的異族。」

「薩貝爾人從未庇護過。」法師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他的目光里充滿了譏諷和不明顯的怒火,「但我並不是薩貝爾人。」

伊斯戴爾沉默了很短的時間。「星見即是薩貝爾。」他堅定地,無比堅信地,平靜地敘述道︰「沒有哪個薩貝爾人不是星見,也沒有哪位星見不是一個薩貝爾人。」

這次沉默的變成了法師。

「有些沙彌揚人希望得到你的某種保證——他們很不安,」伊斯戴爾委婉地訴說著他的來意,「米拉伊迪爾,誰都知道密澤瑟爾現在最為寵愛的人是誰——而密澤瑟爾是蘇倫森林的指引。」

他暗示道︰「他們只是需要得到一點兒安全感,畢竟你並不親近沙彌揚人。」但和那兩個異族走得太緊。伊斯戴爾將這句話咽了下去。

夏仲熄滅了燈光——失去法力支持的法術無聲地消散。這個昏暗的房間里現在只有一抹窗外投進的淡淡的月光。

「沒有誰能規定我怎麼做。」法師用輕柔地,仿佛不含任何力量的聲音說︰「密澤瑟爾不行,沙彌揚人不行,當然。」在這個近乎一片黑暗的房間里,伊斯戴爾卻毫不費力地看到了夏仲的眼楮——閃爍著冷酷的光芒,「伊斯戴爾,‘米約比爾’,你也不行。」

當隨著上半夜的結束,得拉耶斯的光芒漸漸消失在西方時,她的姐妹則隨著下半夜的到來出現在了東方的天空。她們在無數的紀年之中用清冷的月光照耀著貝爾瑪的世界,只有烏雲才能遮覆月神的光輝。

「我們有了一顆調皮的幼星。」密澤瑟爾對到訪的某個沙彌揚長老說道,「但不要緊,幼星總是這樣的,他們的道路就連星見們也無法看清,而這一顆尤其特別。」

沙彌揚人的長老——奧本羅,一位須發具白的老者。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焦慮。「大星見。」他忍不住開口,「幼星是蘇倫森林的根本——我們不敢也不願意冒任何失去他的風險。」

「因此你認為讓更多的沙彌揚人跟隨他是個好主意?」密澤瑟爾看著對方立刻漲紅的臉,「噢,看來我說得不錯。」

奧本羅抖動著眉毛——對他來說,大星見平靜的目光已經足以讓這位忠誠侍奉星見一生的沙彌揚人感到不安了,但他仍然堅持開口︰「這只是根據傳統而已——每一個星見都會選擇一位合適的侍從。」然後他停頓了片刻,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在語氣中泄漏太多的沮喪和哀傷,「直到侍從死亡。」

「……這不是個好傳統。」密澤瑟爾低聲說道,「奧本羅,不要提醒我這個。」

「我們托賴于此。」長老的聲音沉重極了——就像一只不堪重負的林鹿那樣瑟瑟發抖,「分離的確讓人痛苦,但守護的果實卻甜蜜得足以彌補一切。」

「三年戰爭已經過去許多年。」密澤瑟爾的聲音里似乎藏著某些不願被揭示的東西,「而那場戰爭終將會被遺忘。」

「至少您還活著。」奧本羅說道,「我們因此而感到無比的驕傲——阿德羅森就是最好的證明。」

密澤瑟爾沒有說話。

「我們認為——為那位殿下服務是至高的榮譽。」奧本羅站了起來,他用昔日強健緊實如今卻衰老松弛的雙手捧起大星見的手——光滑的,就像那些最好年華的人們所擁有的那樣好的手,「就像我曾經侍奉您那樣。」

「好罷。」密澤瑟爾低聲說道,「如果你堅持——堅持那個傳統。」他把手抽了出來,「至少我將確保他不會反對。」

「真誠地感謝您,」奧本羅將腰彎得更低,「亞當的寵兒。」

這一段對話法師當然無知無覺——盡管他知道也不能改變任何結果。但起碼現在,暫時讓他靜享安寧罷。

——如果半身人沒有堵在他的面前。

「你真是讓我驚嘆。」夏仲低頭看著那個通常只到成年人類一半高的小個子,「現在我開始相信也許你們真的是某個古代民族的後裔——至少你有可能是。」

古德姆縮了縮脖子,但他仍舊堅定地站在了遠處,沒有讓開,也沒有移動半步。「他現在糟糕極了!」半身人不敢沖法師喊叫,但仍盡可能地提高了音量——這讓他的聲音听起來就像一個正在耍賴的男童,「的確小少爺的傷正在好起來——」

「那就足夠了。」法師截斷商人的話,「沒什麼能比活下來更好。」

「他說您認為他輸掉了比賽。」古德姆吞了口唾沫,不安地用腳尖蹭著泥土的地面,「他沮喪極了。」

「按照規則來說。」法師用冰冷的視線迫使周圍那些感到好奇而停下腳步的沙彌揚人離開,然後他轉頭盯著半身人,「難道他不知道規則嗎?」

古德姆搖搖頭。「奧瑪斯。」他誠懇地說道,「我們會認真對待每一筆生意,哪怕只能從中賺取僅僅一個銅子兒,但是生意就是生意。我,」接下來的話需要商人調動起全部的腦漿,「我投資了一大筆生意,當然,我的確想賺個大的——可是我也認為至少這買賣值得做。」

法師彎了彎嘴角——姑且認為這是一個微笑。「這是一個不錯的交易。」他甚至點了一下頭表示肯定,「但是合同雙方只有你和他,我沒有,也不打算摻合道這筆生意中來。」

「阿爾梅里亞也並沒有失敗!」古德姆不知道從哪里得到了勇氣,他竟然蹦了起來——在一個法師的面前,「失敗的是那位阿維萊斯國王!」在勇氣徹底消失前商人嚷嚷道︰「他沒有相信他的大臣,但是阿爾依舊取得了勝利!」

「你知道得倒比我想象中更多。」法師輕聲說道——在商人嚷嚷出聲之後,夏仲第一時間帶著他拉開空間門將他拎到了偏僻無人的木屋背後。「而你既然知道那位倒霉的法師的故事,那就應該知道,如果之前我有那麼一湯匙的興趣,現在也被這個阿斯加德的後裔的愚蠢給耗光了。」

「他僅僅是輸掉了一場比賽!」古德姆不可置信地喊道。

「一場根本不應該開始的比賽!」法師猛地將臉湊近半身人的面前——他惱火極了,各種原因導致的怒火在這一刻終于得以爆發︰「你認為我不關心他——對,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認為我打算在明年春末時將他丟出蘇倫森林,就因為我是一個該死的薩貝爾人,一個被認為永遠不會離開星塔,離開森林的****的一樣的星見!」

半身人嚇壞了,他呆呆地看著法師黑色瞳孔之中自己的倒影。

「為了一匹林鹿?嗯哼?然後他就答應了一個身經百戰的沙彌揚戰士的挑戰!塞普西雅啊!看看這個男孩多勇敢!嗯哼?‘離那顆幼星遠一點?’是誰給了你們勇氣對一位法師宣告所屬權?還是你認為?」法師的聲音越來越輕,就好像怒火已經徹底離開了他。但是古德姆絕對不會這麼認為——

法師寬大的袍袖開始飄動,商人注意到夏仲原本黑色的瞳孔變成了冷酷的淡銀,並且這金屬般的色澤越來越深。

半身人的牙關開始不受控制地上下相嗑,他努力在臉上扯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奧瑪斯,冷靜下來……」

「不然我們……還有半個蘇倫森林,都會被您給炸成飛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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