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圓圓不禁慟哭道︰「我真的好恨啊!恨我是個女子!普天下皆言我紅顏禍水,將軍是因我降虜,是我害得國門破碎,令虜賊肆虐中原!
「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她指著胸口,直哭得快背過氣去。
「不!世人糊涂而已!」卞玉京直視著她的雙眼,認真道,「吳三桂他貪慕權勢、不忠不孝,而虜賊狼子野心,正趁虛而入。便是沒有你,他亦會開關迎賊!
「你只是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又何錯之有……」
這番話句句直入陳圓圓心底,她大哭過一陣,心中方覺好受了些,苦笑道︰「奇怪?玉京姐收了劉管事的金子,怎不勸我識時務者為俊杰呢?」原來她竟已知曉此事。
卞玉京用絲帕為她沾去淚水,微笑道︰「傻丫頭,我若不應承他,怕是就進不得吳府了。」
她已決計開始謀劃心中的大事,此時趁著屋中悲重的氣氛,又接道︰「圓圓,你可知吳三桂為何要來揚州?」言語間已對國賊換了稱呼。
「這我卻不知。軍伍之事他從未對我提過。」
「那你可听說過大明輔政王殿下?」
「略有耳聞。」陳圓圓點了點頭,語氣充滿崇敬,「據說他率麾下三萬精銳,從江西一路打得虜賊丟盔棄甲,前不久連留都都已收復。眾人皆傳殿下乃關二爺轉世,智勇世間無匹,是我大明中興的希望!」
「沒錯。」卞玉京接道,「韃子經先前與輔政王殿下數度交鋒,已然傷筋動骨、風聲鶴唳。如今他們在江北與大明對峙的主力便是吳三桂的幾萬關寧降軍!」
由于她離開南直隸較早,又沒有情報來源,此時還不知道多鐸部也已抵達長江沿線。
她說到此處,深吸了口氣,向前探出身子,貼在陳圓圓耳旁道︰「如果,此時關寧軍生亂,則輔政王殿下便可趁機揮師北渡,橫掃揚、淮,甚至一舉攻克山東,兵臨京師!」
陳圓圓頓時眼中光彩爍爍,一把拉住卞玉京的手,激動道︰「雲裝姐,你說吧,我能幫上什麼忙,定在所不辭!」
「此事普天之下只有你能做到。」卞玉京一言出口,卻顯得憂心忡忡,「不過,卻非常危險……」
陳圓圓的表情竟極為向往,「雲裝姐,能為天下做些什麼,就是我最大的心願!些許危險又有何懼?」
卞玉京用力盯著她,一字一頓道︰「殺了吳三桂這個狗賊!」
陳圓圓登時驚得瞪大了雙眼,僵在了那里。
……
「老劉,」吳三桂一回府便樂呵呵地招呼管家道,「那玉京道長果然了得,回頭再給她送三百兩金過去。對了,給佛像塑金身的工匠也要抓緊招齊。」
「是,小的這便去辦。」
難怪吳三桂如此開心,自他降清後,圓圓就一直對他冷若寒冰。若非他用彩月那小丫鬟相要挾,怕是圓圓早已尋了短見。
這時隔一年有余,也不知玉京道長使了什麼法子,這才幾天工夫,竟勸得圓圓想開了,方才竟說親手做了小菜,要他去屋中小酌。
夕陽下,陳圓圓端坐于花廳的小幾旁。吳三桂痴看著她,見她穿了件紅底黃玫瑰紋樣紗裙,雲鬢上珠翠相疊,媚眼如絲,直若九天玄女下凡塵。
「將軍……」她嬌羞地看著他,軟軟地叫了一聲。
吳三桂的骨頭立時全都酥了。這才是他的圓圓,與一年多前一般無二!
「玉京道長說得對,」她低下頭,笑著斟滿一杯酒,「將軍待我體貼入微,我卻冷眼以對,實在是對不住將軍至極。」
她捧起酒杯遞給吳三桂,眼中含淚,淡笑道︰「我敬將軍一杯,權當賠罪,請將軍原諒。」
「什麼原諒不原諒的,我何時怪過你?」吳三桂忙欣喜地接過酒杯,大笑道,「圓圓,以前的事兒我們都再不提它,往後只好好過日子,哈哈。」他仰起頭,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將軍!!」陳圓圓突然驚聲叫道。
「怎麼了?」吳三桂仍是笑望著她。
陳圓圓的眼淚款款落下,淒然而笑,「圓圓這一生,紅顏薄命,幸有將軍憐我、愛我,護我周全……
「我便一輩子都追隨著將軍,以報良人!」
說罷,她用力抓起面前酒杯,深情望著吳三桂,仰頭將杯中液體倒入月復中。
「說來,我也好久沒唱過戲了,以前將軍總說我聲如鶯啼,」她面色微紅,「今日我便最後為將軍唱一段。」
「最後?」
吳三桂一愣,還未及細問,就听陳圓圓唱起了《西廂記》里崔鶯鶯的唱段,「離人怕听一聲去,
離別情的相思味更加難息。
君不見滿川紅葉如血洗,
盡是離人眼中滴。
卻不料合歡還未飲離愁相繼,
只為了小小前程蠅頭微利,
就讓人生生離別鴛鴦分棲,
若能夠長相守枝生連理,
強似那狀元及第夫貴榮妻。
此一去鞍馬秋風君自調理,
路途遙自量力你要惜身體。
飲食熱冷自留意,
天寒風涼多添衣。天寒風涼多添衣。
荒村雨露宜眠早,
野店風霜應起遲。
關山萬里信要常寄,
你休要一去無消息……」
陳圓圓正唱到一半,卻忽見嘴角淌出一絲殷紅。
「圓圓,你怎麼了?!」
吳三桂慌忙起身去拉她,這才發覺雙腿如灌了鉛一般沉重,猛地用力一掙之下,竟一口血鮮血噴出。
「這,這是怎麼回事?」
陳圓圓踉蹌幾步上前,探手將他扶住,聲音滿是溫柔,「將軍,這酒里有毒。」她說著露出極為幸福的笑容,「我們,很快就都要去了。來世,只盼再無戰亂,我還嫁予將軍。」
吳三桂大驚失色,拼盡全力甩開她的手,如同那是一只索命的鬼爪,厲聲道︰「酒里怎會有毒?!」旋即便明白過來,又喝問,「解藥!快給我解藥!」
陳圓圓淒然一笑,「將軍,錦衣衛配的劇毒,哪里來的解藥?」
「不,不!」吳三桂頓時慌了神,轉身就走,又拼命喊道,「郎中,快叫郎中來!」只是他月復中劇痛之下,根本喊不出聲來。
陳圓圓上前拉住他的衣襟,「我已打發下人們都離開院子二十丈外。」